第46章 孙凤鸣行刺前后(1)
44再上庐山
转眼到了1935年夏天，香港酷热无雨。
一年前，王亚樵已从太平山搬到深水湾。这里位于香江南岸，景色宜人。大海的浪涛之声，时时会飘进他租住的一幢临海小楼里。从他的小楼窗口，可以遥见东南方那隐没在云岚深处的熨波洲小岛。风光秀丽的浅水湾又近在咫尺，更重要的是这里远离香港和九龙岛上那烦人的喧嚣。王亚樵所以把家搬到深水湾，另一层深意，就是防备戴笠再从南京、上海派特务飞港，前来寻找他的踪迹。为接受前次刺客险些将他暗杀在太平山的教训，王亚樵搬到深水湾以后，深居简出，甘当寓公。一般港人当然不会知道一代大杀手，竟然会隐居在此。
“九爷，华克之先生又到香港了！”8月里的一天，许志远忽然来到小楼上，向王亚樵报告这个让他振奋的消息。
去年春天，王亚樵策划了一个对蒋介石行刺的新方案，和他一起商议这个方案的，只有华克之一人。
“由于我们有了一次在庐山刺蒋的失败教训，所以这次再对蒋行刺，一定要百倍小心，千万不能像上次那样，开了枪却又放跑了蒋介石。”王亚樵对华克之认真地说：“蒋介石现在的情况，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他身边的侍从室人员也变得更多更精。据说蒋连身边的侍从人员也信不过，要不时更换新人。所以，再用老办法刺蒋是行不通的。”
“那么，就采取炸弹引爆的做法如何？”华克之也感到再次赴庐山行刺蒋介石，确是大伤脑筋的事情。
王亚樵急忙摇头：“不行不行。前次我们在北火车站上，不是吃过一回亏吗？连宋子文都不吃炸弹，更何况蒋光头呢？他现在是受了惊的兔子，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要跑。所以，炸弹是千万使不得的。”
华克之忽然计上心来，提出个大胆的主张：“九哥，你可知蒋介石有假牙吗？”
“自然知道。他那假牙几乎每天都要更换的，听说他的假牙，都是宋美龄请人专门在美国为他订制的呢。”
“我的主意恰恰就在这里。九哥，既然他有假牙，咱们为什么不可以在假牙上打打主意呢？”
王亚樵觉得这个设想很新奇，他认真想了许久，还是将头摇了摇说：“你是说想来个狸猫换太子的办法？预先在一个假牙里装好定时炸弹或者毒药，是吧？可是，这样的办法我们行得通吗？在假牙中暗装毒药倒也绝妙，难的是如何能将这假牙，送到蒋的身边呢？要知道他身边有那么多警卫，一付假牙要经多少人的手？你我都无法知晓。只知最后还必须经过宋美龄这一关。你想，我们的假牙即便能买通关系送了进去，也会被宋美龄一眼识破的。因为她知道美国制的假牙是什么样子，可是我们知道吗？”
华克之仍不服输：“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想法收买蒋身边的人？譬如他身边有那么多侍从和副官，还有一些女佣、厨师、司机、甚至是理发师。这些人中如果我们能有一个自己人，那就有机会采取其他手法，致蒋于死地啊。”
王亚樵说：“这些主意，我又何尝没想过呢？可是，都是无法做到的。因为现在的蒋介石，早不是从前上海的小瘪三了，他把自己当成了皇帝。所以就会有无数道关卡横在我们面前。至于他身边的佣人，我想也是收买不来的。因为任何人都会想到刺死蒋的后果。即便可在内部杀死这卖国贼，可又如何能逃得出来？所以，咱们还是要想个更妥善的办法才行。而且对蒋行刺的人，一定要是我们自己的人，不是依靠金钱收买到的杀手，那样的人是靠不住的。”
到了4月间，华克之又一次悄悄来到王亚樵的深水湾住宅。这次，华克之提出的行刺方案，同样大大出乎王亚樵的意料之外，而且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赞许。
“九哥，我回去以后，又想了许久。”华克之显然是位善于动脑筋的青年人，他的精明与胆识都体现在他对刺蒋计划的周密思考中。他在海水的涛声中，悄悄将自己几天来想好的主意，说给王亚樵听：“我想，刺蒋的最合适人选，既然在他身边人中不能考虑，那么，只有在那些可以在名正言顺情况下走近蒋介石身边的人中寻找目标。而这些可以接近蒋的人员中，最好的人选当然是医生和护士。但是，医生和护士也不会受我们的指挥。还有一种人，就是新闻记者了！”
“记者？”王亚樵的眼睛忽然一亮。
“是的，九哥，我想过了。记者是可以在特殊情况下走近蒋的惟一正当的职业了。”华克之说，“因为记者要去蒋的身边采访，拍照。这就是其他职业都无法做得到的。而记者这种职业，我们不一定要去花钱收买，我们自己就可充当记者呀！”
“好！”王亚樵坐在那里想了许久，终于将手在桌上一拍，连连叫绝，“好主意，到底还是有知识的文化人。也就是说，你本身就可以充当记者，是吗？”
“正是此意。”华克之点点头，“不但我可以当记者，而且我的几位朋友，如孙凤鸣和张玉华、贺光坡都是文化人，我们当一个杂志社的记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我们现在没有找到这种职业的机会，特别是在南京那个地方，当记者也不容易。”
王亚樵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说：“在南京找一家报馆，让你们几个都成为记者，怕是不大容易。可是，我们如果自己办家报馆，不是什么事都解决了吗？”
华克之大喜过望地叫道：“九哥，如果我们能开一家报馆，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在南京办报馆需要有房子，要有营业执照，还要经过南京中央宣传部的批准才行。可是，我们有这个能力吗？”
“这个能力我有。”王亚樵自信地将胸口一拍，说：“要办成这些事，不就是需要一笔钱吗？钱的问题，我可以找李济深和陈铭枢这些西南反蒋派的将领们去想想办法。既然他们那么憎恨蒋介石，那么希望我们去行刺蒋某人，让他们出一笔开报馆的钱，估计不会有大问题。至于在南京搞到国民党中宣部的批文和营业执照，我想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胡汉民先生现在就在香港呀。我可去找一找他，胡汉民和蒋介石形同水火，我想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下午，一辆小轿车从深水湾王宅大院悄悄驶出，随王亚樵一同进城的，是跟随他多年的贴身保镖赵士发和戚皖白。现在，当王亚樵听许志远报告华克之来港的消息以后，一个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希望马上见到他。
因为在李济深、陈济棠、陈铭枢和胡汉民等几位反蒋大员的鼎力支持下，一个以华克之为首的“晨光新闻社”，已在南京注册成立几个月了。不知道他们对刺蒋的计划是否已开始了认真的实施。自从这家新闻社成立以来，陈铭枢、陈济棠和李济深这些曾经提供过资金的反蒋派大员，不停地向王亚樵询问华克之等人是否已经开始行动。
王亚樵从陈铭枢等人催促的电话里，感受到一种刻不容缓的急迫感。好像这些大员都把刺蒋当成了一件须臾就可完成的事情。
王亚樵多么希望华克之这次来港，能给他带来好消息啊！当初听说华克之这晨光社可以完成刺蒋的使命，陈铭枢和李济深每人都出了几万块大洋，作为成立晨光社的启动资金。王亚樵本人更是倾其所有，出资两万元。而胡汉民听了王亚樵以记者身份可对蒋进行刺杀的方案以后，更是大为惊喜。于是，南京方面申请办理营业执照与疏通国民党中宣部等所有事宜，都由胡汉民一手筹办。到去年5月初，晨光社即在南京正式挂牌营业了。可是，现在华克之的进展究竟如何？王亚樵心情自然十分急迫。
车到九龙半岛，已是下午三时。按照许志远预先安排的接头地点，王亚樵径直驱车来到了一家大酒店。在十楼雅座里，王亚樵见到了早已恭候多时的华克之。
“克之，这次你们去庐山的结果如何？”两人握手寒暄后，马上落座，只有许志远在旁相陪。女侍献上酒馔后退出，王亚樵就开门见山询问华克之等此次前往庐山的情况。因为当年6月，华克之来香港筹划行刺经费的时候，已向王亚樵报告了再次进庐山寻求刺蒋机会的计划。
“九哥，真是一言难尽！”华克之面对王亚樵那焦灼的脸色，心里十分不安。因为自从去年在王亚樵的鼎力支持下，在南京建立晨光新闻社以来，华克之早已开始准备一个震惊全国乃至震惊世界的重大行刺行动了。晨光社最早的刺蒋计划，选定在去年冬天。也就是王亚樵前往广州参与陈济棠发起的讨蒋行动失败后，华克之就加紧了刺蒋的步伐。那时的王亚樵正处在再次希望利用军事力量反蒋失败的低潮中，他恨不得马上利用暗杀来个出奇制胜。然而，那次由华克之和孙凤鸣设计的行刺计划，又因为准备匆忙而流产了。
那是在去年12月国民党四届五中全会在南京举行的时候，孙凤鸣把手枪放进一只预先特制的照相机里，偷偷带进了会场。本想在蒋介石登台致词的时候，向蒋介石开枪射击。然而，当孙凤鸣一到大会的会场，才发现原来的行刺方案，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在二十排坐席之前，都坐着国民党的中委和候补中委。记者席则在第二十排以后，孙凤鸣的坐席距大会主席台至少有五十米距离，而他藏在照相机里的那支白郎宁手枪的射程，最多不超过十米，杀伤力也相当有限。所以，孙凤鸣虽然见到了蒋介石，但却无法开枪，使之思谋好的行动又胎死腹中了。
“克之，这次去庐山，情况究竟怎么样？”王亚樵见华克之满面愁色，面对满桌珍馐却无法下咽，就已经知道他此次亲往庐山行刺又一次失败了。王亚樵多年的行刺生涯，对他的失败岂有不理解的道理。他叹了一口气，说：“没关系，失败也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次不成，我们还会想另外的办法嘛，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华克之见王亚樵理解他，心情方才好一些，他说：“九哥，并不是我们上庐山的人不敢起事，也不是怕掉脑袋，其实这些年来我和凤鸣几个弟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这第二次上庐山，还是没有成功。我发现，庐山是再也上不得了。九哥，那里的情况，要比当年我们第一次上山还要艰难百倍。蒋介石的美庐，已经是个任何人也无法接近的禁区了！那些从南京来的警卫人员，至少也有几个营的兵力！”
王亚樵曾对华克之等人再次上庐山行刺，抱有过极大的希望。现在听华克之一开口，他的心顿时冷了，举起的酒杯也停在半空中，只说：“没关系，克之，你说下去！”
华克之叹息说：“九哥，这次上庐山，我和凤鸣两人都带着枪，住进了距牯岭不远的胡金芳旅店。到了那里以为距美庐不远，行刺机会一定会很多。可是没想到，我俩去了才发现，接近蒋介石简直比登天还难！”
王亚樵点点头：“他妈的，蒋光头如今可真成皇帝了！”
华克之继续说道：“我们上山的第二天，就听说在庐山的含鄱口，蒋介石侍从室的人当场击毙了两个从九江来的轿夫！”
“这是为什么？轿夫也能行刺他吗？”王亚樵颇感惊讶。
华克之道：“轿夫当然不会有伤害蒋的意思。原因是蒋和他身边的人太多疑了。那天上午，蒋介石和夫人在去白鹿洞书院的半路上，经过了含鄱口。那里也是个险区，有一条小路十分狭窄，两个抬滑竿的轿夫一时不慎，险些把老蒋从滑竿上甩了下去。吓得蒋介石和宋美龄都大惊失色。回到美庐以后，老蒋越想越感到后怕，他的侍从人员就向蒋报告说：‘这两个轿夫是多年抬轿的人，绝不会在经过那条小路时有什么闪失，必是图谋不轨。’宋美龄和老蒋听了，也都深以为然。于是，蒋介石断然下达了枪毙的命令，他说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想杀他的人。”
“啊？有这样的事？”王亚樵和许志远听了华克之的报告，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两个为蒋介石抬滑竿的无辜百姓，居然也会遭此厄运。
华克之又叹道：“自从蒋杀了两个轿夫以后，庐山上一片白色恐怖。到处都在查户口。每个旅店都派来了特务。至于想接近蒋介石，那就更比登天还难了。因为他已在庐山两次遇险，所以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听说后来蒋介石出门，在他经过的地方，二里之外不能有任何行人。一旦有行人，无论是否怀有杀机，一律逮捕重办。就这样，我和孙凤鸣在庐山上苦苦等了八天，每天我们都带着暗藏的手枪上山，希望在半路上遇上老蒋，到时候再以晨光社记者的身份，上前去采访他。到那时就可找到刺杀他的机会了。可是，老蒋根本不再轻易出来了。我们见山上的风声太紧，就只好回到南京了。现在，我们连经费也没有了。所以，我这次到香港来，一是向九哥报告情况，二是再求九哥想想办法。不然，晨光通讯社连维持下去的经费也没了！”
“哦，是这样。”王亚樵虽然心里失望，但他对华克之和孙凤鸣等人积极开展的刺蒋活动十分理解，他说：“克之，没什么。你想，刺蒋能那么轻而易举吗？刺他绝不比历史上的荆轲刺秦王。虽然我们几次行刺都没有得手，经验和教训总算积累下来了。至于经费，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先在香港想想办法，解决一些，然后，你再拿着我的信，跑一次广西，去见一次李济深将军。我想，李将军一定会为我们提供一些行动经费的。”
华克之没想到王亚樵非但没责怪他们，反而如此豁达和理解他们，他大动感情地说：“谢谢九哥的理解和支持。我们将来一定会给西南反蒋派的将军们一个满意答复。”
次日，华克之带着王亚樵写给李济深的亲笔信，从香港秘密前往广西梧州。
在华克之去广西酬款的时候，王亚樵在深水湾家里忧虑重重。他为对蒋的倒戈和行刺接连失败感到痛心和焦灼。他知道华克之晨光社的几次行动都没有成功，再向陈铭枢等西南反蒋派将领为筹划经费已很困难。王亚樵那时对华克之、孙凤鸣等人是否能完成刺蒋的使命，也产生了怀疑。所以，忽然有一天王亚樵命人准备了假发，又化了装，在自己下巴上贴了一绺长长的胡须，乘车来到距深水湾不远的照相馆，拍下一张正面免冠相片。在他做完这一切后，才召来王亚英和余婉君及身边几个信任的部下，如赵士发、戚皖白、郑抱真等人，说出了他的一个大胆想法：“大家都知道，为刺蒋，我在去年春天支持华克之成立晨光新闻社之前，就已对陈铭枢、陈济棠、李济深这些将军们拍胸发誓了。可是，现在一年的时间快过去了，晨光社花了这些将领许多钱却没有成功，这使他们难免有些微词。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他们并不了解刺蒋是何等艰难的事啊！而克之和凤鸣他们已经几次冒生命危险，去寻找行刺的机会了，然而都失败了。现在我不能再坐在香港干等消息了，这次我准备亲自上阵，到南京去刺杀蒋介石这个老卖国贼！”
“九光，你说什么？”王亚英大吃一惊。
“使不得，使不得！九哥，你怎敢自投罗网，亲自去南京呢？”余婉君听了这话，急得快要哭了，苦苦劝道：“如你去南京刺蒋，那就等不到你去刺他，蒋就会马上把你杀掉的。为什么？就因为无论在南京还是上海，你的照片，几乎贴满了街头巷尾。只要你一出面，特务马上就会认出你。九哥，你说一个受到通缉的人，还能去行刺别人吗？真是个笑话。”
王亚英也说：“婉君说得在理，你的目标太大，不能担任行刺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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