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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小说: 遇见你,在最美的流年      作者:天池洼人

严蕊,从来与爱情无关。

她是一位值得人去尊敬的女子,虽然她身份卑微。

她是一位真正的侠女,虽然她手无缚鸡之力,袅婷柔弱。

也许她的言行在今天看来极其迂腐,不晓变通,但她却维护了真正的正义。这正义不是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不是为了自己良心能安,更不是为了报答所谓的知遇之恩,而只是一种回归道德与尊严的人格体现。

严蕊,字幼芳,台州人。和所有的名妓一样,她家道难以维持,沦落风尘。没有哪个女子生来就愿意去倚楼卖笑,如此,都是迫不得已。在秦楼楚馆中生存,靠的是色艺双全,所以她颜色娇娆,诗词精丽,亦都不足为奇。她之所以芳名盛起,不过是比其他女子更胜一些罢了。

当时的台州太守唐与正,年少高才,风流俊逸,对幼芳多有眷顾。宋时法度,官员宴饮,可招歌姬应承,歌舞助兴,只是不许私侍寝席。因而,唐与正虽有狎昵孟浪之心,却也不敢胡为,不过是每逢良辰佳节,宾客席上请她来侑酒而已。

那一日,桃花盛开,红红白白,艳丽无匹,灼灼其华照人心眼。唐与正置酒玩赏,幼芳自然前来服侍。酒饮正酣,唐与正心血来潮,要幼芳以“红白桃花”为题,赋词一首。幼芳不敢推却,对眼前这个男子虽然不喜,终究是衣食父母,如何能够怠慢?看那桃花,逼人照眼的满目喧闹,她沉思片刻,提笔写出: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词寄《如梦令》

一树的素洁,像极了梨花,然而,雨打梨花深闭门,孤凄冷寂,自不是桃花的渲染。红杏枝头花几许,若不细看,真以为这一片红艳竟是杏花,只是,桃花终究不是“一汀烟雨杏花寒”的凄迷。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原来,是白是红,都不过是东风的情味,一切都不自主。

桃花就是桃花,本不必拿来和梨花、杏花相较。然而,有东风在,就得迎合它的脾味,作白作红,只为了讨好。若真是孤高,逆了东风的意,便是飘零的下场。

生命,原本就很庸俗。

词写桃花,通篇不见“桃花”字眼,直到最后才点出。自从渊明的《桃花源记》问世以来,“武陵”便成了桃花的象征。桃花源,又被唤作武陵源,成了人人向往的人间天堂。“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把台州比作世外桃源,还是讨好的意思。

这词格调并不算高,词亦不是好词,然而,构思的精巧,自可见出幼芳才思。风尘中女子,做些讨好的词,无可厚非,旁人未能将之怜惜体贴,也就不够资格、没有脸面去诟病。

他是才智过人的男子,幼芳词中的意思,自然懂得。酒酣之中,看了幼芳的词,满心欢喜,赏赐她缣帛两匹。

春去秋来年岁疾,转眼即是七夕。七夕,原名为乞巧节,起源于汉代,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有“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俱习之”的记载。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说:“七夕,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妃嫔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侯。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土民之家皆效之。”这天,唐与正设宴宾客,少不得又召幼芳。

宴席中有一位唐与正故友,名叫谢元卿,豪爽非常。他久闻得幼芳令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心中大是欣幸。幼芳谈吐歌唱,楚楚动人,使得谢元卿大觥连饮,兴趣愈高,对唐太守道:“久闻此子长于词赋,可当面一试否?”

幼芳本是唐与正豢养的鹦鹉,平素的调教宠溺只是为了她能在外人那里表演,以显得主人的高明。谢元卿询问,正合了唐与正的意,他早看腻了幼芳专为他一人的风姿绰影。男人并不需要自己的玩物多么名贵高超,只要它能比得过旁人之物,令旁人垂涎,这就足够。现在正是他向自己朋友炫耀的机会,听了谢元卿的要求,欣然答应,说:

“既有佳客,宜赋新词。此子颇能,正可请教。”元卿道:“就把七夕为题,以小生之姓为韵,求赋一词。小生当饮满三大瓯。”

有些七步诗的感觉。谢元卿的意思是,他喝完三大瓯酒,词就得写好,而这词,限了题,限了韵,最是难为。幼芳无奈,只得答应,口占一词: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

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

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一一词寄《鹊桥仙》

中国自来有“地上一年,天上一天”的说法,幼芳巧妙地将之化入词中,慰之以七夕相思的情事,平白添了一层温存缱绻,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幼芳身在风尘,未能亲历爱情悲苦忧欢,所以全词写来只见缠绵,不见凄苦。

词已吟成,谢元卿刚刚喝尽两瓯酒,不由得惊起赞叹:“词既新奇,调又适景,且才思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辈何幸,得亲沾芳泽!”幼芳一笑,这些言语,听得多了,嘴上虽说得好听,肚里却不知存了如何龌龊肮脏的念头。

谢元卿急取大觥相酬,也请幼芳满饮一瓯酒。名说是请,看似相敬之意甚浓,却不给半点推让回还的余地。幼芳端起,一饮而尽。说到底,还是身份低下,主人相敬,不是真意地喝酒,而是炫耀自己的脸面,她怎么会不知?

唯命是从,不过是识得别人抬举。不识抬举,只能被人踩在脚底。

唐与正看两人情形,有意成全谢元卿:“元卿客边,可到严子家中做一程儿伴去。”谢元卿假意推辞,推说不知幼芳肯未,唐与正笑道:“严子解人,岂不愿事佳客?”幼芳如玩偶一般,被人推让来去,想从中抽身,又怎能自主?酒席散后,幼芳同谢元卿一路到家,任意缠绵。

风尘中女子,动不得真情,她是人前的戏子,注定与爱情无缘。谢元卿虽然在此流连半年,对她,终究不过是一个过客。

谢元卿走后不久,台州刑政朱熹因与唐与正思想学派不同,上书弹劾他与幼芳有染,欲借此排挤唐与正,且将幼芳收监。朱熹只道唐与正生性风流,与幼芳定有瓜葛,况且女子多柔弱,严刑之下,没有不招认的道理。

只是,朱熹不知幼芳是坚贞的女子。不是有意地回护哪一个人,不是矫情地为自己沽名钓誉,而是骨子里生就的清洁与决然,受尽朝打暮骂,千棰百拷,只说:“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

幼芳在狱中月余,朱熹无奈,只得胡乱判了她一个“不合蛊惑上官”,痛杖一顿,发往绍兴另加勘问。

绍兴太守亦是朱熹理学一脉,认定“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双棍夹指,几番折磨逼迫幼芳供认。幼芳只是不屈,太守只得将她监在狱中,以待再问。狱官怜之,吩咐狱卒不许难为,好言问道:“上司加你刑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这罪是有分限的。女人家犯淫,极重不过是杖罪,况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等苦楚?”

幼芳原本聪慧,这些道理自是明白,只是她心中另有计较:“身为贱伎,纵是与太守为好,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

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污人?

何其斩钉截铁!

这时的她,心中定是委屈怨恨着的。无端为唐与正受了这许多苦楚,却不见他有只言片语前来维护安慰。原知道人情薄凉,是极靠不住的,然而,事情真的来了,却还是痛心世态的惨苦,不堪咀嚼。

女子的倔强,最令人心疼。

朱熹上书弹劾唐与正之后,唐与正亦上书弹劾朱熹,孝宗寻问平章王淮,王淮一笑,说:“不过秀才争闲气耳。”一纸命令,把朱熹调走,令岳飞第三子岳霖接任。

岳霖到任,命人扶出幼芳。幼芳形容枯槁,满是憔悴,对岳霖盈盈一拜。岳霖心下甚怜,令幼芳赋词一首,以证清白。幼芳略为构思,吟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她时刻提防着,不让自己动了真心。然而,情之为物,细腻如风,无孔不入,她终于还是防不胜防,中了招数。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不管是前世的债,还是今生的孽,到底是爱上了那个将她拱手让人、在她因他陷于牢狱之后不曾一语相慰的男子。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看似说的眼前的岳大人,心中所念,必定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的唐与正。她知这场情事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他与她也终究无果,既然已经知道他心意,看清他肚肠,再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与必要,终究是要离开,不如就是现在。

离开吧,只愿寻一方净土,涤荡了灵魂,再不理人间是非。

岳霖听了,扼腕慨叹,还了幼芳清白,使她脱籍从良。此后的余生,有人说她嫁给了王室一位公子为妻,我却更愿意她找了一处清净地,安顿下来,过得心满意足。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我走后,不要再去寻我,我会在春光烂漫之中,安然恬笑,头上插满山花,不为取悦别人,只是演给自己看:我是多么地欢愉!

天池洼人题诗:

心怀惨淡怯流年,世已无情终可怜。

命比飞花谁是主?东风吹过小桥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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