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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残妆和泪污红绡

小说: 遇见你,在最美的流年      作者:天池洼人

别院中起笙歌因风送听,递一阵笑语声到耳分明。

我只索坐幽亭梅花伴影,忒炎凉又何苦故意相形!

嚼寒香早拼着肝肠凄冷,看林烟和初月又作黄昏。

惨凄凄闻坠叶空廊自警,他那厢还只管弄笛吹笙。

泪珠儿滴不尽宫壶漏永,算多情只有那长夜霜衾。

初不信水东流君王薄幸,到今朝才知道别处恩新。

怨长门禁不住伤心泪迸,待归房仍对着照影寒灯。

这段凄美的唱词,是程砚秋先生著名的剧目《梅妃》里的一段,没听过原唱,仅看着词,就已失魂。

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那只是在宋朝以后。气韵激昂的大唐,无论如何不会对寒梅幽兰劲竹瘦菊加以青眼,他们爱的是牡丹,喜的是芍药。

所以,有人说她早生了二百年,是她最大的不幸,使得两宋的人物风流,一遍又一遍地唱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倘若真是如此,只怕后世再无人记起,曾有一位名叫采萍的女子,来过这喧嚷的红尘。

采萍之父江仲逊,是福建莆田有名的儒医,夜读《诗经》,见到《采苹》一篇,便拿来做了女儿的名字。然而,见到这两个字,让人首先想到的却是汉乐府里那首《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本就应该是在荷田中采莲的少女,荷花略过人头,俯下纤腰,低头拨弄如水莲子,清灵无限。可是,人生之中总有突然来到的意外,不知是福是祸,是幸福还是无奈。

那时,盛世开元,唐玄宗正值风流,宠妃武惠的离去使他心灰意懒,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思,都是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高力士在旁边看得分明,密下江南寻觅国色,为主上排忧。

既是国色,哪里就那么容易寻求得到?名士倾城,可遇而不可求。走遍了大半个江南,仍旧一无所获。

一切自有天安排。

这日,高力士到了闽南莆田,阵阵梅香扑鼻而入,访得是来自采萍的小院,一见心惊。惊诧的不仅是那院子前后满是梅枝,更是梅林深处那绝美孤高的容颜。

一生难得是倾城,那一年她十六岁,跟随高力士来到月下清歌红袖香的长安,光影乱离之中,缘起缘灭,她似乎看到了华丽背后的萧索与冷寂,神伤黯然。见到玄宗,盈盈拜去,眼角轻斜偷看,一个眼神,就已令众生倾倒,何况还有惊鸿一舞?

玄宗扶起,爱之怜之,宠幸非常。高力士自是乖巧,知道采萍痴爱梅花,遣使四下收集。岭南梅花最多,“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写的便是这里。健马飞驰,往来不绝,一时间皇宫内外栽满了梅花。然而,梅花再多再好,终比不上采萍一抹浅笑。为了让采萍高兴,玄宗命人在梅林之中立了一座小亭,唤作“梅亭”,闲暇之时便携手共赏,旖旎无比。

一天夜晚,月色清洁,满地如银,梅花悄然绽开,寒夜料峭抵不过相依相偎的暖。梅亭里,采萍、玄宗软语温存。

爱妃,你看梅花尽开,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好不幽雅,又见你玉骨冰肌,淡妆素服,真乃是梅花逊你三分白了!从此以后,孤家便唤你作“梅妃”如何?

借得梅花一缕魂,“梅妃”的称号就此传开,天下知闻。

采萍欣然答应,转过身去,深情脉脉,但愿一生一世都是这般才好。玄宗微笑,有朕在,卿可安心,他日若有薄幸,愿得天责地谴。

一个说得诚挚,一个听得天真,只是,命运另有它的意思。

发过的誓言,极少能够兑现,不是当时不够真诚,而是抵抗不了命运的作弄。当人早已习惯了造化无情,到最后却发现原来是天意弄人。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说,不存奢望,结束之后,或许还可以不致太过纠结。

万事难由人做主,一生且看命安排。

十九年后,命运开始转变。

采萍专宠了十九年,按说十九年的时光并不算短。一个人可以专心致志地爱十九年,本就难能,何况后宫佳丽千人的一国之君。玄宗另有所爱看似无可厚非,只不过人未在其中,不知其情。但凡爱了,要的就不是一个给定的年限,而是今生今世,除非从中抽身得早,中途之时,已不再有情。可惜,采萍不明白。

安意如说,谁比谁清醒,谁比谁残酷。

也许,玄宗并非故意。换做别的男子,只怕他也会选择玉环。采萍孤高如梅,太过清冷,如红楼黛玉,使人不敢亲近。开始时爱得再深,久而久之,也只枯味索然。《隋唐》里借玉环之笔为采萍做诗一首:

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减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草,不与凡花斗色新。

踏雪寻梅,雅是极雅,只是缩手缩脚,怎如春风得意,踏花归去马蹄香来得爽快?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一段新的旷世绝恋,拉开帷幕,而采萍却不再是主角。

世情的确凉薄,岭南的官路,像十九年前一样,又开始热闹起来,仍旧健马飞驰,往来不断,只不过他们带来的不再是梅花,而是三日味变的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最难捱的不是华丽谢幕之后的冷清,而是在独自承受的时候,看着那个男子和别的女子尽情喧闹繁华。太清宫中的笙歌袅袅,因风送入耳畔,一阵阵的笑语欢颜听得分明,而她只能与梅伴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自闭昭阳春复秋,罗衣湿尽泪还流,明月一轮,梅花万树,却再也找不到先前的感觉。独卧寒衿,记起往日恩爱,梦里亦是“喜今夕见花容人间无两,但愿得结同心地久天长”的旖旎情怀:

淡云来去黄昏月,

流光轻冷娇魂怯。

携手共花林,

嫩香笑拈闻。

梦中知是梦,

偏向心头重。

帘外晓风寒,

碧痕枕上残。

梦觉醒来,万恨千愁拂去还生。这时的她终于领会了《长门赋》,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这天,采萍见到那个领自己进宫的高力士,想起旧事,问他,曾闻汉陈皇后千金买赋,未知本朝有其人否?高力士推说没有,其实,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个男子正和玄宗、玉环御苑共游,写下了三章《清平调》,传诵今古。

求人莫若求己。

许久的深情怎会说去就去,一定是藕断丝连的吧?也许他只是暂时贪恋新欢,日久生厌,定有时重寻旧梦,再笑并香肩。怀着渺茫的奢望,苦心经营,于是人间才有了《楼东赋》: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益鸟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鋳躇步于楼东。

玄宗看了,心下凄然,只是撇不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玉环。

高楼望断情有独钟,盼去盼来盼不尽天涯何处是归鸿,她最后等来的却不过是一斛珍珠。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再多的珍珠,又怎能够抵得了这风月情浓的相思债?

采萍看了,一切了然,你在清醒后残酷,我于残酷中清醒。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连同珍珠,一并还给了玄宗,玄宗看了怅然不乐,是自责悔恨还是愤怒生气?后来,乐府为诗谱上新曲,玄宗定名为《一斛珠》。

南唐的重光有一阕词,也叫《一斛珠》: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裏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温柔旖旎,轻薄风流,全没想当时的女子尽日凝眉。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从此别再相见。拒绝得何等决绝,不留余地。然而玄宗不知采萍真正心思,她不是真的不愿再见,还他珍珠,只是想让他亲自送来,见他一面。可惜,玄宗信以为真。

不久,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乱开始。

玄宗和杨玉环仓皇出逃,来不及带走失宠的采萍,这次是真的再难相见了。安禄山打进长安,采萍无处可去,再孤傲的梅花也免不了零落成泥碾作尘。

又是在梅林深处,月明如霜,采萍心中默念了一遍“玉阶生寒,

珠泪盈眶。我念我皇,今夜,欢歌燕舞,可千万千万,别梦寒”之后,投井身亡。世已大乱,也许只有这里能接纳她梅花般高洁清雅的香魂。

八年过去,玄宗从蜀地归来,玉环已死。又来到旧日梅亭,林荒人去,踏遍青山,踪迹难访,只落得观旧景遗恨茫茫。向人求得梅妃画像,悲痛满怀,在画像之上题了二十八个字: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这样的结局,让人不愿接受。

幸好,《隋唐》里给了一个圆满,原来梅妃并没有死,在乱兵之中逃了出去,经过几番周折,终于和玄宗重逢于兴庆宫中,皆大欢喜。

明知虚妄,但仍旧选择相信。就像,你还爱我。

天池洼人题诗:

绝知世事最难行,为怕伤心不用情。

借得梅花魂一缕,西窗梦里会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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