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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991

小说: 我们台湾这些年      作者:廖信忠

“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废除

1991年,台湾当局废止了“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这个运行了四十几年的奇怪法令。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有这条暧昧不清的法令,当局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来解释它,以利自己的统治。几十年来的政治及社会发展历程,都处在这条法令的阴影之下。

所以,我们仿佛昨天都还在那片“秋海棠”上度过,突然间醒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在一个番薯小岛上。

举些例子,比如过去有许多的所谓“反共义士”,他们只要驾机或劫机投奔台湾,当局马上赏一个官位,还可以领黄金。但“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一废止,大陆人劫机来台,叫劫机犯,依法判刑,刑满还要遣送回大陆。在 1990年初,一直不断有大陆民航机被劫持来台湾,无形中造成了很多次直航。

离题了,总之,这条法令的废除是相当有意义的,不但表明政治发展慢慢回到“宪法”正轨,连带的许多不符合体制的组织处、室和黑机关都一并废除了。

那两年,警备总部和“人二室”都相继废除。警备总部在前面已经提过了,这边就提提“人二室”吧!关于“人二室”,以前的大学老师曾经讲过一个笑话,是这样的:有一次在某校,老师在讲台上讲美国总统大选, 写了一个“民”代表民主党,写了一个“共”代表共和党,老师指讲台上的“共”说他赢了,指着“民”说他输了,刚好窗外走过的一个人听到,第二天这位老师就消失了。

这样也就想到小学时的一件事。1987年以前,学校都会有些“反共爱国”教育课程。在这类课程里,比如说作文课,就要写一些关于政治的题目。当然,不管什么类型的作文题目,文末都会来一句“拯救水深火热大陆同胞”这类的制式结尾。

当然,那时候比较小,不识相,竟然就举手问了老师:既然大陆武器这么烂,那为什么我们还不快“反攻大陆”呢?那是一定会成功的啊!“呃……因为我们都是同胞,所以不能用武器攻打他们,这样会伤害到同胞啊……”

老师讲了一堆道理,其实我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以为很有道理所以才听不懂。那时候老师心中应该是捏了把冷汗吧!如果回答有个闪失,隔天可能就看不到他了!

当初,不仅学校里的教职员工有言论的压力,一般公务员也会有。过去,台湾的各级行政机关或校园里有一个特殊的处室,就是刚才谈到的人二室。对公务员来说,这是个让人印象不太好的单位,表面上“人二”里的人也是公务员,也有正式编制,但实际上,他们又不归工作单位的首长管,人员都是调查局空降下来的。这个处室的工作,就是负责行政机关或校内师生的政治侦防、思想检查考核工作。因此,可以说,当初每个人都会有份“档案”,伴随着你一生,你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人二”把老师分成三人一组,组长要监督组员的言行举止是否“政治正确”,以此作为考核的标准。除此之外,教师还要不定期去听“演讲”,简单点说,就是洗脑,然后还要写心得报告。老师也有作业——有一次我打扫时,在垃圾堆里捡到老师的剪报作业,上面贴了一堆内容和谐无比的新闻及长官讲话,加上老师的心得报告。捡回家后让爸爸看到了,还被耻笑了一顿。

还有一次,我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看见几个老师正在聊着政治八卦。聊得正开心,突然间话题一转,变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国泰民安、政府英明、如沐春风之类的,桌上的《自立晚报》(当初比较开明的报纸)也被他们赶紧收了起来。原来是“维安秘书”走过来了。

所以啦,在校园里负责人二的“维安秘书”,可以说是大家都不喜欢、但又不敢得罪的人。人人都怕被记上一笔,对考核及升迁产生影响。因此,人二室的废除,可以说是对校园内思想言论自由的进步起了很大的作用。

至于警备总部,那更是动员戡乱时代下的产物。它的任务包山包海,从前线支援到后方维安都包办,其实任务有点儿像警察,但又有政治侦防的功能。由于国民党当局非常害怕共产党的“思想渗透”,对于“可疑”的言论,一向采取“宁可错杀一百”的毁灭性扑杀手法,因此,管理最广泛深入、任务无所不包的警总便成为当局最方便有效的管理工具。

警总最令人诟病的业务,就是对台湾地区人民的思想与言论的管制。前面也曾说到,“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小警总”就是指台湾长期处于这种政治环境下,思想言论都会先“自我检查”一番,每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压力。因此,随着“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的废除,警总这种不符合台湾法律规定的黑机关也跟着一并撤除。其实它背后的意义是非常大的,不仅代表台湾当局未来再也不能依自己好恶来对民众任意进行拘捕,也代表政治体制慢慢回到正常的道路。

中学生的政治价值观

1991年的 1月,海湾战争爆发,全台上下的人都很关心。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更多人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娱乐话题在讨论。许多人都知道,CNN是在这次一战成名,因为这是世人第一次可以及时看到战场实况,因此,许多人根本就是守在电视前看报道的。在学校,因为教室里没有电视,所以一到下课时间,一堆学生就跑到老师办公室外面,围着看电视里的报道。对于联军及伊拉克两方的态势、飞毛腿飞弹或爱国者飞弹,每个人都好像是专家一样,说得头头是道。

另一件事是苏联解体。当时已经是暑假了,那一天,我跟爸爸在外地玩,夏天的酷热让我在车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广播中传来苏联解体的新闻,头好像被炸了一下,立马醒过来,不太敢相信。台湾那两年也有几条新闻让人印象深刻。最让文艺青年惋惜不已的是作家三毛的自杀。我没看过三毛太多的文章,但也是看着她翻译的漫画《娃娃看天下》长大的。许多女同学为了她的死,好一阵子愁容满面,茶不思饭不想的。后来我大一点儿时,再看这部南美漫画家季诺的作品,颇能感觉到欧式风格,人物造型及个性极其简约苍白,就跟随处可见的芸芸众生一样;许多桥段都有隐喻,结合作品产生之时南美洲的政治气氛,再比对这部漫画刚出版时台湾的政治风气,就会发现有种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心照不宣。三毛在生前写的最后一首歌词《说时依旧》,由林慧萍演唱,也成为当时的畅销曲。读者只能通过这首歌,去怀念这位一向给人乐观独立感觉的女作家。

比较重大的政治新闻是,台湾当局成立了“国统会”及海基会,希望能以对等的立场与大陆展开各方面的接触及谈判,这也促成了 1993年的“汪辜会谈”。另一件事是,那几年间,一些欧美国家开始出售先进武器给台湾,比如美国的F16、法国的幻象2000、拉法叶舰等。其中,后来影响最大的是“拉法叶舰军售案”。1993年发生的海军军官尹清枫命案,牵扯出全球最大的军售弊案,连带着后来一些相关事件人或追查者,不分国籍,纷纷神秘死亡,故事简直可追《死亡笔记本》的那种离奇。那可以说是台湾 20年来最大,也是最神秘的悬案。

其实,在初中阶段,政治社会化的过程大都还是受到家庭的影响。因为台湾政治气氛的逐渐宽松,老师们也比较敢在课堂上发表些意见。当然,不同老师会有不同的政治取向,但顾忌家长的抗议,大多也都不敢太明讲,因此在课堂上也常会灌输一些政治思想给学生。

“各位同学,我们都是生长在台湾对不对?那生长在这块土地上是不是要好好爱这块土地,学这块土地的语言呢?你们大家都知道长江、黄河的长度跨过哪些省,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浊水溪的长度?能不能排列出台湾从北到南的县、市名呢……”

印象深刻的是有个音乐老师,上课时教我们唱了一首好像儿歌的歌曲。“乌鸦黑,乌鸦白,乌鸦是黑还是白?你说乌鸦黑,我说乌鸦白,乌鸦是黑还是白?”

这首歌的曲调是用闽南语民谣《雨夜花》来唱的,而《雨夜花》歌词开头是“雨夜花,雨夜花……”用闽南语读起来刚好就是“乌鸦黑”的谐音。所以,当时只觉得这首歌还蛮有趣的。

过了几年,在一个电视节目里面,主持人提到这首歌,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以前一些“政治犯”编出来讽刺司法黑白不分的戏谑歌,并不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那这位老师到底为什么教我们唱这首歌呢?

老师喜欢隐晦或直接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当然,大陆的朋友很习惯地会将台湾的政治光谱简单地二分为非蓝即绿。这样分过于粗略,至少在20世纪 90年代初那段时间,还没有这种区分。又或者说,台湾地区的政治发展到现在,大多数群众虽然心里有政治取向,但并没有多深。只要公民们觉得哪一个政党或候选人能带给他们好处或前景,就支持他们。当然,这也是他们二十几年来不断自我学习的结果。

反正,初中生的确是有一些初步的政治思考。但我觉得,可能是当时台湾学生长期受到填鸭式教育下“标准答案”的影响,再加上看得不够多,思考过于粗略,也常常流于二分,非黑即白,容不下其他人的政治价值观。

那几年,国民党党争非常严重。先是二月政争告一段落后,李登辉用了军人出身的郝柏村任“行政院长”。对这件事的看法,同学们大都是从家里听来的,不外乎“军人干政”之类的。另外有些同学就反驳啦:郝柏村的强势作风让社会治安改善了很多,果然还是应该让军人来做这些事。

李登辉、郝伯村这对搭档被称为“李郝体制”。李登辉当时说他们是“肝胆相照”,合作无间。不过李登辉老谋深算,当然会料到由郝柏村引来的反对声浪。当时李登辉已经掌握了党政大权,只剩下军方还未掌握,因此他沿用了非主流派的郝柏村任“行政院长”,一方面堵住非主流派的口,另一方面借此架空郝在军中的影响力。

等到李登辉觉得他已经可以控制军方,不再需要郝柏村了,便开始将其权力架空,郝柏村自认受辱,不干了。到此,“肝胆相照”变成“肝胆俱裂”。之后,李登辉起用了连战担任“行政院长”。

为此,同学们也会讨论这些话题,但大多流于表面,没有自己的思考,因此聊一聊,发现聊不下去后也闹得不欢而散。套句台湾网络最近的流行语就是:“你的王道不等于我的王道!”不过,当时大家都不懂得这一点,真是一群脑残的初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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