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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苏轼的巴蜀情怀(3)

小说: 宋代文人的巴蜀情怀      作者:花志红 彭敏 李芳

此外熙宁元年(1068年)10月26日苏轼作了一篇《四菩萨阁记》,在此篇文章中苏轼记叙了在居父丧期满后去大慈寺拜访惟简法师,惟简法师劝苏轼将父亲苏洵生前十分喜欢的四菩萨像捐舍给大慈寺,苏轼起初很是不舍,后来在惟简法师“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斫,吾画不可夺”的许诺下才答应捐出四菩萨像。后来惟简法师“以钱百万度为大阁以藏之,且画先君像其上”。苏轼也捐钱二十分之一。(《文集》卷十二)

熙宁元年12月,苏轼兄弟离家返京,将家中的坟垅田宅,洒扫吊祭等事都委托给堂兄苏子明管理。亲朋王淮奇、蔡子华等均来送行,苏轼后来在《寄蔡子华》诗中写道:“故人送我东来时,手栽荔子待我归。荔子已丹吾发白,犹作江南未归客。”(《诗集》卷三十一)这是苏轼兄弟第三次出川,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返川和离川,从此他们再也没能回过家乡。

从以上对苏轼在家乡的三个时期的生活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因为中国古代传统守孝的礼节要求,在尊亲去世的守孝期间,在家守丧,不能办理外事,而且在服丧期满之前要停止娱乐和交际,表示哀悼。所以,苏轼在故乡生活的后两个时期留下的文字资料很少,我们已经很难知道苏轼在那时的详细生活。而苏轼在故乡生活的第一个时期的资料相对较多,我们可以窥探到他青少年时期所受到的各方面的教育,以及他的漫游生活。

青少年时期的教育奠定了苏轼博大的人生思想的基础,而青少年时期喜好自然的野性与居母丧期间在眉山、青神等地与朋友的交游,陶冶了苏轼的审美趣味,培养了他对大自然美景的乐趣,使得苏轼在以后的人生中,虽然屡遭贬谪,但都能很快地适应异地的生活,为他乡的山水美景所吸引,以至于晚年他被贬谪到荒远的蛮貊之邦岭南时,仍能高唱“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食荔枝二首》,《诗集》卷四十)的旷达之音。可以说,在故乡的生活经历是苏轼巴蜀情怀的心理基因,因为故乡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这里有他青少年时期的足迹,有他祖父、父母、妻子的莹冢,有他的魂牵梦绕的根脉。马斗成在《宋代眉山苏氏家族研究》中就曾说:“感谢眉地几百年来的尚古文风,感谢眉山苏氏先祖重教重学传统,感谢苏洵几十年的艰苦探索与悉心教子,更感谢古文革新运动的锐意发展,造就了三苏文章擅天下的局面。”苏轼能够在宋代文坛乃至整个中国文化史上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重要位置,其根本的源流就在他的故乡。正如唐瑛在《苏轼咏嘉州诗研究》中所说:“对于那些少时在彼,稍长即离开它去闯荡天涯的人来说,家乡的景物、风情,似乎是诸如苏轼等杰出的诗人作家们永远得以滋养的母体。”青少年时期的巴蜀生活已经溶入苏轼的内心深处,成为滋养他精神世界的养料,巴蜀之忆也成为他文学创作的一大源泉与主题。

二、苏轼南行巴蜀诗述略

嘉祐四年(1059年)10月,二十四岁的苏轼随弟苏辙陪着父亲苏洵离开故乡眉山,由水路再改陆路赴京师。沿途父子三人诗歌唱和,后汇编为《南行集》。整个南行期间苏轼创作诗歌78首。“南行诗”中很大一部分是在沿江而下的巴蜀范围内所作的,据粗略统计苏轼创作有近三十首。巴蜀地区优美的自然风景与浓厚的人文环境触发了苏轼的创作灵感,开始了他的诗歌创作的漫漫长路。苏轼在《南行前集叙》说:“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博弈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文集》卷十)这是苏轼行走在故乡巴蜀大地之上所创作的关于巴蜀风光与巴蜀民情的作品,在这几十首诗歌中,苏轼尽情描绘了沿途的优美自然风光,记录了巴蜀地区沿江一带的独特地方风俗,同时也对沿江一带的历史遗迹表达出自己的深刻感悟,以及对离开故乡远行的不舍与眷念。

(一)南行巴蜀诗的思想内容

1.巴蜀风光的描绘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巴蜀地区自古以来就以瑰丽多姿的自然风光吸引着无数的文人墨客。苏轼生在眉山,从小就饱览了故乡的优美风光。而此次随着父亲出川的旅程中,更是对故乡的自然景观有了更多更深的感受。苏氏父子此次出川一路沿江而下,长江两岸雄奇壮美的自然风光让苏轼诗兴勃发,他创作了很多诗歌来抒发对故乡山水的热爱之情。在“南行”诗中苏轼对巴蜀风光描绘的诗歌有《初发嘉州》、《过宜宾见夷中乱山》、《江上看山》、《过木枥观》、《入峡》、《巫山》、《新滩》等十几首,巴蜀地区千姿百态的山水几乎都被诗人写进了他的诗歌之中。这些诗是“南行”诗的主体,是诗人沿途耳闻目击,亲身经历的,具有一定的纪实性。

《初发嘉州》写于诗人随着父亲乘船离开眉山来到乐山时所见的故乡风光:

朝发鼓阗阗,西风猎画旃。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

锦水细不见,蛮江清可怜。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

野市有禅客,钓台寻暮烟。相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

诗歌前八句描绘了故乡优美的自然风光,充满了对故乡山水草木的深切爱意。清晨乘船出发,鼓声咚咚,西风猎猎,旗幡飘飘。回首望去,故乡渐去渐远,而向前望去,所要去的地方还遥遥不及。青衣江、蛮江清冽澄澈、秀美可爱,合流的三江水奔腾浩荡,从乐山大佛脚下一掠而过,进入空阔坦荡的平川。故乡的山水撩动着诗人依依惜别的情思,在山水中陡然想起了与故乡友人的会约,想象着乡僧已先到约会的地点,久久地站立在江边伴着潺潺的流水伫望着自己的身影。由对故乡的眷念不舍生出友人盼望约会的想象,气韵流畅。纪昀评价此诗:“气韵脱洒,格律谨严,此少年未纵笔时。”此种洒脱的气韵,正是诗人对故乡质朴率真的情感所致。

《过宜宾见夷中乱山》描写了诗人途经宜宾时见到的群山景象:

江寒晴不知,远见山上日。朦胧含高峰,晃荡射峭壁。

横云忽飘散,翠树纷历历。行人挹孤光,飞鸟投远碧。

蛮荒谁复爱,秾秀安可适。岂无避世士,高隐炼精魄。

谁能从之游,路有豺虎迹。

宜宾当时属戎州管辖,整个戎州的地形,山脉迂回,树木森郁,水流湍急,人烟稀少。诗人在此诗中正描绘了宜宾群山苍翠的优美自然风光。虽然当时正是晴朗的天气,远远地看见太阳挂在高山之巅,但小舟在群山夹岸的江面滑行却浑然感觉不到暖意,阵阵江水的寒意浸入肌肤。在雾气朦胧之中,隐隐约约看到连绵的山峰,太阳的光芒正照射到峭壁之上。转瞬之间,雾气散去,山上苍翠的树木历历可见。行人在这晨曦中赶路,飞鸟也在这晨曦中飞向更远的高空。虽然此地的风景秾秀可爱,可是这毕竟是蛮荒之地,谁会爱上它呢?难道没有遁迹山林的隐士在此修炼精魄吗?可即便是如此,谁又愿意与他同行呢,这蛮荒的道路上时有豺狼虎豹的踪迹呢。诗人一方面赞叹了宜宾优美的自然风光,另一方面又深为此地处于蛮荒之地,人烟稀少而感叹。

《江上看山》一诗更是对舟行险恶长江之上的情景有着生动描绘:

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

前山槎牙忽变态,后岭杂沓如惊奔。

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缈。

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

本诗标题为《江上看山》,但实际上诗歌一开始便点明了是“船上看山”。诗人坐在船上顺水而行,船似乎没动,而两岸的山却如奔腾的野马从自己的视野里跃过。这里诗人描写山如马成群地奔腾,表面上写船行的速度非常快,而实际上是写蜀山的连绵不断。蜀山不仅多,而且还形状千奇百怪,诗歌三四句就描写了蜀山的情状:前面的山高低不齐,忽然间变了形状;后面的山却像受惊的马群乱哄哄地奔跑。诗歌后四句写蜀山的高峻。坐在船上仰望山峰,隐约可以看到山间小径在山峰中如缭绕的丝带盘旋曲折,云雾飘缈的山路上有行人经过。想要举手向山间的行人打个招呼,孤帆却像飞鸟一般急驰而去。《江上看山》这首诗歌着重动态描写,以动写静,将静态的山写得形象生动化,诗歌节奏急促、迅捷,将蜀山的连绵险峻形象地表现了出来。

奔腾咆哮的长江一路滚滚而下,直到雄伟险峻的瞿塘峡的大门--夔门。夔门峡深水急的江流,绵延不断的山峦,构成了一幅雄丽壮观的画卷。郭沫若《过瞿塘峡》一诗曾说:“若言风景异,三峡此为魁。”苏轼经过夔门时,也为这里雄峻的风光所震撼,《入峡》就描写了瞿塘峡雄奇壮丽的自然景观:

自昔怀幽赏,今兹得纵探。长江连楚蜀,万派泻东南。

合水来如电,黔波绿似蓝。余流细不数,远势竞相参。

入峡初无路,连山忽似龛。萦纡收浩渺,蹙缩作渊潭。

风过如呼吸,云生似吐含。坠崖鸣率率,垂蔓绿毵毵。

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飞泉飘乱雪,怪石走惊骖。

……

此诗为五言长排律,通篇两句一对仗,章法严谨,层次分明。诗歌前两句写入峡之由是因为自己自来喜欢探寻幽深绮丽的风光,也早已闻知瞿塘峡的雄奇想要一探其实,如今愿望得以实现。“长江”六句描绘长江的风貌:滚滚长江连接着楚蜀,它的支流汇集在一起向东南奔泻而去。合江之水来如闪电,黔江水却又清澈见底。长江的支流多得数不清,它们竞相奔泻着涌入长江又滚滚地奔泻而去。接下来的“入峡”十二句,正式描绘入峡后所见的情景:船刚入峡,狭窄的江流让人产生无路可去的感觉,连绵的群山恍如龙的样子。江水盘旋曲折,卷缩为幽深的渊潭,风过云生犹如吞吐呼吸。两岸的崖壁上长满了绿幽幽的蔓草、翠竹和石楠。崖壁上飞泻的泉水如飘舞的雪花,奇形怪状的乱石如受惊的野马……

《新滩》也是描写三峡风光的诗作:

扁舟转山曲,未至已先惊。白浪横江起,槎牙似雪城。

番番从高来,一一投涧坑。大鱼不能上,暴鬣滩下横。

小鱼散复合,瀺灂如遭烹。鸬鹚不敢下,飞过两翅轻。

白鹭夸瘦捷,插脚还欹倾。区区舟上人,薄技安敢呈。

只应滩头庙,赖此牛酒盈。

陆游的《入蜀记》记载:“新滩两岸,南曰官漕,北曰龙门。龙门水尤湍急,多暗石,官漕差可行,然亦多锐石,故为峡中最险处。”新滩行船,如履薄冰,水急浪高,稍有不慎,便有遭覆没的厄运。苏轼对新滩的险峻想来也是早已有所耳闻的,扁舟刚转过山曲还没到新滩,诗人心里已是惊恐不已。阵阵白浪横江而起拍打着小舟,白浪参差不齐犹如银色的雪山。小舟在激浪中穿行,一次一次地犹如从高处投入涧坑。在翻拍的激浪中大鱼也不能逆上,滩下巨鱼的尸体到处皆是,更别说那些小鱼了,它们在激浪中一次次地被冲散,犹如遭到烹煮一样在水中沉浮。鸬鹚也不敢飞到水里捉鱼了,白鹭自夸瘦小轻捷,但此时也被拍天的激浪冲得东倒西歪。面对如此湍急险峻的新滩,行船的人,技能微小的哪敢逞能?只好在滩头的庙宇里借酒消闷。苏轼此诗气韵流畅,一泻千里,将新滩的险峻生动地描绘了出来。

2.巴蜀民风民情的记录

苏轼随着父亲由水路离开故乡后,沿途不仅欣赏到了两岸优美的自然风光,同时也领略了巴蜀沿江两岸独特的民风民情,他将这些民风民情记录到自己的诗歌之中,为研究民俗与社会的学者留下了一笔可贵的历史资料。

《夜泊牛口》描写的是三峡小镇牛口的淳朴民风:

日落红雾生,系舟宿牛口。居民偶相聚,三四依古柳。

负薪出深谷,见客喜且售。煮蔬为夜飧,安识肉与酒。

朔风吹茅屋,破壁见星斗。儿女自咿呦,亦足乐且久。

人生本无事,苦为世味诱。富贵耀吾前,贫贱独难守。

谁知深山子,甘与麋鹿友。置身落蛮荒,生意不自陋。

今予独何者,汲汲强奔走。

诗歌的前半部分重在描写牛口的民风:行船到牛口时,正是日落时分,江面升起了红色的薄雾,家人系缆岸边准备登岸夜宿。沿途时时看到三四个居民聚集在一起,靠着古柳絮叨着家常。还有打柴的人背着柴火从深山里回来,看到客人来了非常高兴地向他们兜售着柴火。这里的居民晚餐就是一些蔬菜,哪里有肉和酒。北风簌簌地吹着茅屋,从破败的墙壁缝里竟然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斗,而小儿女却咿呀欢闹着,充满了安乐长久的喜悦。从“人生本无事”开始,诗歌的后半部分是诗人见到牛口居民陶然安乐的生活风貌后引发的感叹:世人常为各种世俗之事所诱惑,就像自己,当富贵在自己面前闪耀时,自己也难以守持住甘当贫贱的生活。哪里知道,在这深山里,诗人却看到了甘愿与麋鹿为友的牛口居民,他们虽然置身于蛮荒之中,但他们从来没有放弃生活的信念,生活得十分怡然。再回头想想自己,为什么要急切地勉强着自己奔走于家乡与京城之间呢?诗歌通过对牛口居民陶然自乐淳朴生活的描绘,引发出对富贵功名的怀疑,对自己奔走于仕途的怀疑。

《留题峡州甘泉寺》中同样有对三峡居民生活情景的描绘:

……

行行玩村落,户户悬网罩。民风坦和平,开户夜无钞。

丛林富笋茹,平野绝虎豹。嗟哉此乐乡,毋乃姜子教。

这里的居民以打鱼为生,家家户户门口都悬挂着渔网。这里的民风淳朴,即便夜晚开着门也没有盗窃之类的事发生。丛林里生长着很多的竹笋,而且没有虎豹的踪迹。诗人由衷地感叹到,此地安乐的环境乃是姜诗教化所致。

苏轼南行巴蜀诗中还对长江沿岸少数民族的生活有所记载。戎州,古僰国,就是现在宜宾的叙州地区。《蜀中名胜记》引《夷裔考》云:“僰人者,其先世本华人,有罪贬远方,以棘围之,故其字从棘,从人。汉制,郡县有蛮曰道,故曰僰道。”戎州地区居住着一些古老的少数民族,他们有着自己民族的习俗,即便是在汉夷融合的年代,这些少数民族仍保留着一些独特的习俗。《戎州》一诗描写了戎州少数民族习俗:

乱山围古郡,市易带群蛮。瘦岭春耕少,孤城夜漏闲。

往时边有警,征马去无还。自顷方从化,年来亦款关。

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环。何足争强弱,吾民尽玉颜。

前两句描绘戎州的地理位置与市容,古郡被乱山群包围着,集市上有汉夷互通贸易。三四句描写古郡平静安详的生活环境,这里山岭贫瘠耕田很少,城市里也少有报时的夜漏响起。以前边境有事,很多参战的人去了之后再没有回来。自从此地被同化后,偶尔还会有叩关之事。这些蛮夷之人很喜欢汉布,但身上仍带着金耳环。诗歌最后两句诗人借景抒情,为什么要争强斗弱呢,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欢喜不是很好吗?诗人从眼之所见写起,通过对戎州蛮夷的市容市貌的描写,表达天下一家的思想感情。全篇借景抒怀,流畅自然,纪韵评曰:“顺笔写出,有挥洒自如之意。”

苏轼自幼接受儒家教育,培养了他深厚的爱民意识。在南行出川的行程中,苏轼对沿江两岸的民情有一定的了解,对当地的贫瘠民情充满了深切的同情。如《入峡》诗歌有对三峡民情的记录:

……

绝涧知深浅,樵童忽两三。人烟偶逢郭,沙岸可乘篮。

野戍荒州县,邦君古子男。放衙鸣晚鼓,留客荐霜柑。

闻道黄精草,丛生绿玉篸。尽应充食饮,不见有彭、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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