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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泉水中睡着的鹿王(2)

小说: 少年理想国      作者:陈虹羽

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你说呀!是不是他干的?

都说了不是!别老问我了!张雨田一下子爆发,冲着爸爸大声喊。

此后无论怎么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捂着脸哭。张叔叔叹了口气,几人离开了张雨田的卧室,带上了门。

杨朔讲到这里我问他,那到底是秦哥干的吗?

杨朔摇摇头说,半夜两点多,张雨田来敲了我的门。

当时杨朔已经睡着了,而张雨田怕吵醒父母,敲得很小声,所以也不知她到底敲了多久杨朔才醒的。杨朔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张雨田像鬼一样站在自己卧室外。

他被吓了一跳,问,你这么晚过来干吗?

张雨田说,来找你说说话。我睡不着。

杨朔无奈地将她让进屋里。她蜷腿坐到杨朔书桌前的椅子上,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玩。许久才开口问,你把我和秦哥的事告诉我爸了?

你失踪那么久,我不说怎么行?杨朔辩解道。

算了,说了就说了吧。张雨田长叹一声。

是他干的?

张雨田低头用手撑着额头说,不是。当然也算……算我自己倒霉吧。

早就想跟你说,少和秦哥这类人来往,你觉得他是混混头子,有他当男朋友很有面子吗?不过我之前要是说了,你肯定也听不进。

张雨田点点头,是啊。

那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爸爸每天都到处找你,你再不回来,他肯定整个人都要垮了。

张雨田托着腮,眼神直直地盯着黑暗中的某处,但她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此刻除了杨朔外她也无人可以倾诉。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了自己的经历。

那天她和秦哥正在一起,无意间听秦哥提起自己认识地下赌场的朋友,也经常去玩几把。张雨田一听就来了兴趣,央求秦哥带她去看看。秦哥当即答应。秦哥带她去之前从银行取了一万块钱的现钞,张雨田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现金,顿时觉得自己跟在秦哥身边真是豪气万丈。

秦哥骑着摩托带她绕来绕去,最终到了一处旧民居小区。小区的房子都还是砖砌的五层小楼房,楼道阴暗,不见天日。到了四楼的一间屋,秦哥先是有节奏地敲了五下门,里面说了句暗语,秦哥对上后,对方开门让进。

张雨田虽也招摇,但并未见过这种世面。进屋先是一个小小的客厅,两三个人抽着烟喝着啤酒,坐在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沙发上看碟片。来应门的那个人带着秦哥和张雨田穿过一个堆着各种杂物的过道,来到另一间房。

这间房比客厅还要大上不少,里面摆着一张赌桌,近二十个人围在赌桌旁,将这间屋子堵得水泄不通。一根麻花电线挂着一颗灯泡,吊在房间顶上。它有时晃动,屋里的光线就晃来晃去。这个房间缭绕着烟味、汗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霉臭味。下注的喊声此起彼伏,张雨田心里一下子兴奋起来。

引路的人介绍说秦哥来了,让大家让个空位。秦哥带着张雨田挤进去,现在玩的是最简单直接的押大小。秦哥抽出五张一百元的人民币让张雨田随便押,张雨田押了“大”,然后紧张地看着庄家摇骰子。

结果出来果然是“大”,张雨田尖叫着收回这局赢的,根本来不及数有多少钱,只感到扔了五张出去,竟揽回来一大堆。后面又连赢几局,秦哥和张雨田都玩高了。到晚上离去时,张雨田很依依不舍,求秦哥明天再带她来。

他俩又来了几天,后面手气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之前那一万现金早已输光,两人想赢回来,就赊了账继续赌。等这间赌场的老板找上他们时,他们赊的账已经有五万多。

赌场的人扣下了张雨田,让秦哥出去找钱,限一周内还上。若超过一周,超出的每一天都剁掉张雨田一根手指。张雨田只觉得秦哥大方钱也多,五万块应该能凑上。谁知秦哥竟一去没了音讯。

之后的细节张雨田没有讲,杨朔也没有再问。他只说张雨田后来哭了,但她没有提自己所受的苦,没有提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被抛弃的绝望。她只是伸出自己还剩三根手指的右手,哭着说,怎么办?我的手变成这样了,我永远成不了明星了!

杨朔跟我说张雨田手指的伤口所幸没有感染,但也再不可能恢复原样了。她办了休学,现在一直在家休养。她变得沉默寡言,脸色苍白,每日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不出来。

我想着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笨拙天真又虚荣的女孩,我想起曾经那个张扬的她在电玩城的推币机前说“我就是喜欢赌博”的模样。

当她遭遇了真正的赌博,她的心中是怎样从满不在乎,到无比期盼秦哥的出现,到隐隐觉得秦哥不会再来了的不安,到绝望地眼睁睁看着刀子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她在赌场等待秦哥的那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又是怎样从那样一个地下赌场里逃出来的,逃出来后,她去秦哥的住处找过他吗?当她发现秦哥真的蒸发了,完全不管自己的死活,她会为之前那个虚荣的自己而愧悔吗?

她的人生,会因为这件事而就此改变吗?

我们的人生,总会被一些飞来的意外而改变吗?

很久没有提到吴桐,该讲讲我和她的事了。

我对她的感觉一直若有若无。到了高三,我甚至有些害怕见到她。她充满期望的眼神让我慌张,我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期望是什么。她似乎也觉察出我的不以为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小心翼翼。当然,她以前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只是现在更小心翼翼了。说起来我们也没什么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是每天下晚自习后,出了教学楼走到校门口的那一段路程。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维系就像一条雾,风一吹就散了。

入冬后的一个夜晚,我们同行至校门外,我又陪她走了一截,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我借高考之名,推说功课太繁忙,暂时不要再恋爱了。说完后我看着吴桐那张脸又有些心虚,于是补充道,高考以后再说,好吗?

她脸上刚才瞬间弥漫的阴霾一扫而空,她仍旧睁着那双期望的眼睛看着我问:你会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吗?

我低下头,你成绩太好了,我再怎么学也赶不上了。

她摇摇头道,没关系的,你……嗯,你愿意和我读一所大学吗?

我答不上话,心里有股莫名的烦躁,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我轻轻嗯了一下。

吴桐像突然舒了心一般,露出一个笑容。她的眼瞳是那么黑那么亮,那双眼中的光芒究竟是什么呢?她为什么会这样看着我呢?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无处藏身的混蛋,被她看得无路可逃。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高考之前我们暂时……各忙各的好了。那要加油哦,我会和你报一所学校的,我……我会等你……嗯……要记得哦。

结结巴巴地说完这段话,她突然闭上眼睛颤巍巍地踮起脚,努力够到我的嘴唇,很轻很快地亲了一下。冬夜是这么凉,可我又尝到了那股温热又甜的棉花糖味道。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很快,这股味道就消散了。被冬夜的凉取代了。我回过神来,吴桐已经跑开了很远。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所以这个冬天,我和杨朔身边都没有了“女朋友”这种存在。我们又变得只能彼此聊天,我们所有的故事,也不再有别人可以分享。

这个冬天,杨朔每一天都是焦虑的。他说,小歪,怎么办,三月开春就要去考美院的初试了。我每一天都在练素描,可色彩那一块几乎都没有练过。我……而且我不可能跟家里说,我妈不会准我去的。小歪,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每天都为这些事苦恼着,眼看着已经深冬,除过年放七天假外,这一年我们基本是没有寒假的。再开学回来,去艺考的事就真正要提上议程了。

我再见到杨朔,他脸上的不安也没有了,他说小歪,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某个下午的晚自习前,我们去了画室。杨朔说关于考试的事项他还有很多疑问,需要向老冯问清楚。

我们有很久没去画室了。这个时候的画室有接近十个学生,他们都是美术生,在为数日后的初试做着最后的努力。宋安喜也在这些学生中间,她看到我和杨朔,很欢喜地跑过来,问杨朔准备得怎么样,又问我想好报考哪所大学没有。

很久不见,寒暄过后几个人发现也没有更多的话题可说,一时间有些尴尬。宋安喜耸耸肩吐了下舌头,说自己还要继续练画,又苦着脸抱怨了几句每天这样重复而麻木地不停画着,真是累死了之类的话,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画板前。

老冯看到了杨朔和我,他朝我们点点头,杨朔指了指画室外,老冯明白了杨朔的意思,暂时放下正在指导的学生,和我们一起到了画室外的走廊。

你很久没来了。想好要考什么大学了吗?老冯拍了拍杨朔的肩,关心地问。

杨朔答,冯老师,我还是想考美院……

老冯手握成拳在杨朔胸前敲击了一下,你在想什么呢?考个大学学个热门的专业,把画画当爱好不好吗?我以为你之前已经想通了。

我还是想去试一下。杨朔说。

老冯摇摇头叹息一声说,你还是太倔了。这句话里有遗憾,又仿佛有赞许。

冯老师,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关于考试了解得还不太多,你能跟我讲一下流程吗?

老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给杨朔详细地讲了一遍,最后说,这也是一种应试考试,你知道,打分的老师要在很短时间内看几千份画……后面的话老冯并没有说出口,转而道,请假去外地参加艺考的话,需要开一张假条和证明单,我是负责美术这块儿的,到时我会帮你加上名字,一起报给学校。你就放心去吧。

杨朔之前并不知道还有这茬,听到后就愣住了。如果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艺考生名单里,张叔叔一定会知道,那妈妈还不得把自己禁足吗?他赶紧对老冯说,那,能不写我的名字吗?我自己去报名参加考试就可以了。

老冯吃了一惊,很快明白过来:你是想偷偷去?

杨朔点点头。

你真是疯了。你知道去那边如果要等到出成绩的话,至少需要一周,你打算假也不请,也不告诉父母,自己就这样跑过去吗?

老冯!你就帮我这次吧。杨朔走上前搭住老冯的肩,你就当今天没听过我上面说的那些话,你什么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我自己会搞定的!

老冯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他只是用力握了握杨朔的肩对他说,尽力去做吧。

杨朔在策划一场为期一周的逃离。为了这次逃离,他一年以前就开始把零花钱都存下来。我看出他的紧张与不安,还有故作镇定且信心满满的笑容。他把他的画具一样一样整理好装进书包,把七天里需要的生活用品也装进书包。

他要走下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一步棋。走成了,未来仍有重重阻碍在等着他;走败了,他大概会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

一切拼命的坚守,成功了便成传奇,失败了就是笑话。如果不顾一切地坚持至今,最后却一无所获,那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也无处诉说,不是吗?

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杨朔的惶惶不安越来越表现出来。他问我,小歪,如果我离家出走一周,我妈不会疯掉吧?

我从来没有学会杨朔的那种决绝,我总是试图解决问题,或者逃避淡化问题。如果我是他,我一定就不去考美院算了。但他现在一切都打算好了,我劝阻也没有用。我只是奇怪地问他,其实仔细想想,考美院也没什么不好的,为什么你妈妈一定不许你去学呢?

杨朔神色有些黯然,他说,我后来仔细偷看了她的日记。然后我知道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我走这条路的。所以,我也就不再跟她争了。

他妈妈日记本里夹着的那张合照,是她十七岁时和恋人一起拍的。两人都是重机厂长大的,青梅竹马,后来又一起上了重机厂的职高。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平淡而幸福,等到毕业后分配进入重机厂,然后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婚,然后生个孩子,然后慢慢老去。却没想到她的那位恋人,突然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突然就不读职高了,去考了一所普通的美术学校。他答应等学成了,就带她去大城市,可是一年后,却传来他跳楼自杀的噩耗。

这期间发生了些什么,杨朔的妈妈一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搞艺术的都是疯子,都是些亡命之徒。她开始对这一类人有种发自本能的憎恶。

她没能和自己最爱的人结婚。她浑浑噩噩地开始了工作,直到重机厂引进技术型人才后,又经人介绍才和厂里的工程师,也就是杨朔的爸爸结了婚。

知道妈妈的秘密后,杨朔有些替爸爸觉得难过。但他也明白了,当爸爸笑着说这个孩子以后会是画家时,妈妈的心里该是多么恼怒而又无处发泄?

所以——算了吧。杨朔讲完妈妈的故事,叹了口气。他拎了拎装满自己梦想的书包,摇摇脑袋,好像要把这一切无关紧要的事抛诸脑后。

我看到孤独再一次降临到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身上。我一直觉得他身上有光,我们大多数人都平淡无奇,而他是人群中耀眼的那一个。哪怕历经生活的变迁,他身上的光有些变暗,但他仍然是明亮的。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即将独自出征的英雄,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我想起一些曾经的画面。曾经我那么瘦弱,总是被人欺负。每一次都是杨朔站出来,帮我打跑那些入侵者。从小学一直到初中,一直一直,都是他在保护我。

于是一个念头掉进我的脑海——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吧。

我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句话,我说,杨朔,你不用怕。我……我陪你去!

我完全是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了。管他学校会怎样,管他家长会怎样,管他未来会怎样。都不管了。我的青春笼罩在杨朔的光中,现在让我去守护这团光吧。我很可能一生都是一个非常平凡的人,没有特别的理想,没有那么的出众,只是随波逐流,一下子就过完了自己庸常的一辈子。我想,我要在老去前做一件疯狂的事。现在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比这更疯狂的了。

听到我说要陪他去,杨朔先是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瞪着我,随后又自嘲地笑了,他说,小歪,你这是怎么了啊,不要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认真地点头,我决定了,我陪你去。你自己去,太孤独了。

杨朔像被“孤独”这个词戳到了心上。他垂下眼睛,再抬起眼睛时,眼眶竟有些发红。他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真的吗?那万一……

不管了!我打断他,那些事等我们回来再慢慢解决吧。就算有什么惩罚,我也陪你一起接受。这样,你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此刻我突然有些担心他说出什么煽情的话语。好在杨朔只是给了我一拳,男孩之间无需多言。一股力量好像从他的拳头传入我的身体,我想,这一次就是我的青春了。

我是住校生,要出走更难一些。我编造了一段谎言,跟班主任张老师说家里有老人病危,要请一周假回去。虽然对于高三来说,请一周假实在是太长了,但我说得声泪俱下,且我一向也比较老实,张老师最终同意,并帮我签了给舍管老师的假条。

杨朔则留了张字条在家,说自己有事出去一周,不必找他,不必担心。

这天下晚自习后,我们便出发了。

刚出校门,竟看到张雨田等在那儿。

初春乍暖还寒,她穿得单薄,有些冷地跺着脚。她看到我俩,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们挥挥手。

你怎么出来了?你今天……杨朔疑惑地问。

张雨田害羞地笑了笑,阻止杨朔说出后面的话。我想杨朔想问的大概是——“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打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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