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书生大使(3)

我一直想着你。我想着各种不同的假设，为什么我的小孩子没有写信给我？她是玩得太痛快了，连写信给我的念头都没有了？还是她是坠入了爱河，巳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等等、等等……你可以猜想得到，我会喜欢把第三种假设当成是最合理的假设。

胡适的确猜对了，在不久前，有一个非洲人向罗维兹求婚，罗维兹答应后两人闪电结婚了。

没多久胡适就收到了罗维兹从英国寄来的一张风景明信片，上面写着：“葛兰特夫妇敬致爱与安好！”胡适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毫无预兆之下，闪电结婚，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他回信向罗维兹表示恭喜，并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见到葛兰特。接着，他谈到欧洲战局的恶化。突然间，他笔锋一转，凭空冒出了一段话：“在现代文明所面临的大悲剧之前，我们自己的痛苦算得了什么呢！而我亲爱的罗碧却还记得她上次来看我时的忿忿之气。”

不料，这位葛兰特先生命运乖蹇，结婚后仅仅一年就撒手人寰，罗维兹重新陷于孤寂之中。

罗维兹可能巳经不再把胡适当成她的“老头子”了，可是，胡适还是继续把罗维兹当成他的“小孩子”。他说罗维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害羞的“小孩子”，变成一个女人、情人、妻子，然后寡妇，是多么不可思议，他希望能够从自我分析的角度来进一步了解她。

可惜两人再未见面，1946年4月，胡适离开美国返回中国，同年12月，罗维兹嫁给了87岁的杜威教授。

在胡适的情感花园里，罗维兹虽不是最美丽耀眼的，但却是最特别的，她热烈、放浪，曾几度让胡适神魂颠倒。但当花瓣从指间飘落时，他却没法捞回。随着年龄的增长，婚姻被他的亲情铸成了坚固的堡鱼，而他周围的星星点点，则要不掉进了西湖，要不沉进了赫贞江里。

年，罗维兹因脑膜血肿死于迈阿密，享年66岁。

云中谁寄锦书来

大病初愈后，胡适重整旗鼓，又忙着为国事奔走，打算向罗斯福第二次借款。早上他洗脸时，透过镜子发现自己的眉毛白了一根，他转头对同事说：“这一仗打完，我的头发眉毛也许全要白了。”

人老多情，对妻子，儿子的思念此刻忽然如蓄满的荷塘，不可逆之的流淌而出，流向大洋彼岸的国度。晚上，他望着天上的星斗，他对儿子思杜写信道：

今夜“火星”特别光亮，红的像红鲫鱼。再过四夜，七月廿七夜，是十五年中火星同地球最接近的一夜，所以全世界的天文家和爱看星的人们，这几天都特别准备看那一夜的火星。

我今夜也在外面看火星，很想着你，所以写这封信给你。你这几天看火星了吗？

我盼望你好好用功，也许我明年能接你出来上学。要用功学英文英语。要保重身体。

胡适公务繁忙，无暇照顾、管教孩子，而他的太太江冬秀因没有接受教育，对孩子，无论是养育还是管教，都不甚得法。儿子祖望在武汉大学上学，久不给家里写信，江冬秀曾写信说：

祖望：

你还不写信来给我，快写信来，你好好的读书，不听话我回来要打你呢。我出来带好东西给你。

年8月18日，胡适将大儿子祖望接到美国读书，就读康大工学院。不久后，胡适接到江冬秀的信，因上封信中江冬秀骂了祖望，胡适写回信时责怪她说：

你给儿子的第一封信，我看了之后，仔细想想，没有转给他。冬秀，你对儿子总是责怪，这是错的。我现在老了，稍稍明白了，所以劝你以后不要总是骂他。你想想看，谁爱读这种责怪的信？所以我把你信上关于他的朋友李君的事告诉他了，原信留在我这里。

我和你两个人都对不住两个儿子。现在回想，真想补报，只怕来不及了。以后我和你都得改变态度，都应该把儿子看作朋友。他们都大了，不是骂得好的了。你想想看，我这话对不对？

高梦旦先生待他的儿女真像朋友一样。我现在想起来，真觉得惭愧。我真有点不配做老子。平时不同他们亲热，只晓得责怪他们功课不好，习气不好。

祖望你交给我，不要骂他，要同他做朋友。

你把这最后几段话给小三看看。

江冬秀抱怨祖望，实则是怀疑胡适身边一定有了别的女人，所以，把怨气发泄到儿子身上了。10月12日，胡适收到江冬秀的来信说：“我想，你近来一定有个人，同你商量办事的人，天上下来的人。我是高兴到万分，祝你两位长生不老，百百岁。”

胡适看到信后苦笑不巳，经过这次病痛的折磨，他对人生又添了几分感触。他当晚回信说：

我是孤另另的一个人，每晚上总是我一个人最晚去睡。自从去冬病后，每晚睡觉之前，总喝一杯热的俄勿廷，再吃一粒安眠药。厨子是天津人，他每晚上放两个热水瓶在床前，一瓶是冰水，一瓶是热的俄勿廷。今晚上家里有十三个客人，客散时巳十二点，人都去睡了，只有我还在这里写家信给妻子申冤枉！到一点半才睡！

年12月17日，是胡适五十岁大寿，安徽绩溪上庄村的乡亲们竟然集体给胡适定制了一方蓝底金字的匾额，悬挂于“胡氏宗祠”的正门上方，上书“持节宣威”四个大字，附识特别注明“驻美大使”的官衔。上庄村也在上匾的同时改名为“适之村”。由此可见乡民对这位驻美大使的敬仰之情。

这天，胡适收到江冬秀托人带来的小箱子。箱子里有：新茶叶十瓶，夹袍一件、湘绣大小十块、绛色洋便袄、薄锦袍一件，丝袜一盒。

收到东西后，胡适心痛了。自己同江冬秀结婚二十多年，虽然有远别离，但总是团聚多，别离少。这一次别离，巳经有三年多。白居易的《琵琶行》中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自己不是商人，这次出国，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只为了在国家危难关头能尽绵薄之力。

奈何，七尺之躯，巳许国，再难许卿。

江冬秀善良厚道，胡适赴美后，虽然自己生活异常艰难，但她仍然给家乡的学堂捐钱，给家乡生活困顿的人寄钱。深受感动的胡适在信中性情真流露：

今天有点凉，我把你寄来的红绛色便袄穿上。我觉得右边袋里有什么东西，伸手进去一摸，摸出了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七副象牙挖耳。我看了心里真有点说不出来的感情。我想，只有东秀想得到这件小东西。

他耐人寻味地向江冬秀表白他的心迹：你信上说的“你要是讨了一个有学问的太太，不就是天天同你在一块，照应帮助你吗”，这话倒有点冤枉我了。我并不想讨个有学问的太太。

徽州女人在世人的记忆里是坚贞、隐忍、孝顺、沉默的化身，村中的孝女祠和村头的贞节牌坊时时提醒着她们一个徽州女人的标准与规则。江冬秀也是这种徽州女人，她孝顺，坚忍，伺奉公婆、也时时不忘回报故里。西读云“妻子是男人‘较好的一半’”，胡适的“较好的一半”是死心踏地的“相夫教子”，为他而生存，为他而服务；使他在学问上事业上横冲直撞而无后顾之忧。

身为一个平凡的女子，江冬秀别有一套人生观，这种人生观，可能算不上复杂，但它却是忠孝节义自成一体。他对胡适的感情，是建立在物质生活的基础上的，胡适的身体她照顾，胡适的物品她保护，千里迢迢为他送去一切生活用品……这样的质朴关怀，怎能不让胡适感动呢？

归去来兮

胡适搞外交，全无政客的深沉和韬晦，而是以“诚实与公开”的态度，赢得别人的理解和信任，所以，人们赞誉他为书生大使。据他的学生吴健雄博士说，她的美国朋友告诉她，“华盛顿政府上下人员”对胡适“都是崇敬备至”。王世杰也说，他亲见罗斯福给蒋介石的信上写有“于适之信赖备至”的赞语。他出任外交使节是半路出家，全无外交经验，正是凭借其学者风范和仁者品德，才受到美国朝野的尊敬。

年9月间，日本与美国在华盛顿开始秘密谈判。日本政府派野村与来栖两位大使为代表与美国国务卿赫尔在华盛顿谈判，在日本强大的压力下，美国似乎有了妥协之意，打算接受日方提出来的“临时妥协方案”。其主要内容是：日本从越南撤军，北方驻军限二万五千人，有限度地恢复日美通商，并让日本取得美国石油供应。此外美国必须停止对中国政府的一切道德与物质的援助。第二天，胡适与英国、澳大利亚、荷兰三国大使应邀前往会晤美国国务卿赫尔时，得知了“临时妥协方案”对中国极大不利的内容，立即向赫尔提出质问：北越驻军二万五千人，则滇緬公路有被占领之危险，而这个方案却并没有约束日本对中国本土发动进一步的进攻。赫尔当场并未表态，在场的三国大使也没有对“临时妥协方案”持反对意见。胡适立即电告重庆，请蒋介石定夺。蒋介石的答复是：不能退步！

月24日，赫尔再度约见中英荷澳四国大使，出示“临时妥协方案”的美国定稿。胡适坚持异议，表示不容许日本在北越驻兵超过五千人，反对美国对日经济封锁有任何松动。其他三国大使则对美国定稿表示无异议。25日胡适代表中国政府再次向赫尔提出严重抗议，声色俱厉，赫尔为之动容，表示容再商议。于是胡适又去晋见罗斯福，表明中国的严正立场。同时英国首相丘吉尔也致电罗斯福，反对“临时方案”，表示中国一旦崩溃，必将危及英美之根本利益。26日赫尔终于通知胡适，美国政府决定取消这个与日本妥协的“临时方案”。同日赫尔向日本特使野村与来栖宣读了代表美国政府立场的《赫尔备忘录》，宣告了美日谈判的失败。中国、东亚与西太平洋的局面顿时又化险为夷。

月8日上午，美国总统罗斯福在白宫召见胡适。一见面，罗斯福开口就说：“胡适！那两个家伙（指日本特使野村与来栖）方才离开这里，我把不能妥协的话坚定的告诉他们了。你可以即刻电告蒋委员长。从此太平洋上随时有发生战争的可能。”胡适听了非常欣慰，向罗斯福表示感谢，随即告辞回馆。

午餐时，罗斯福又亲自打来电话，说：“胡适！方才接到报告，日本海空军巳经在猛烈袭击珍珠港”胡适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异常，原来日本和美国谈判，是在释放烟雾弹。他当即用急电把这情况报告给了重庆政府，并说：“这使我国民族松了一口气，太平洋局势大变了。”12月9日，中国国民政府发布文告，正式对日宣战。同日美国参众两院通过对日宣战决议。胡适咬牙苦等了几年的“苦撑待变”的好梦终于成真。而西方不少媒体都声称：“美国终于被胡大使拖入了战争”；还有的说：“罗斯福上了胡适的当。”

胡适在任外交大使期间，一直坚持的是“和比战难”和“苦撑待变”的外交理念。他解释说：“苦撑”是尽其在我。“待变”是等待世界局势变到于我有利之时！现在的世界局势真的起了变化，变成如他所预言：

“太平洋上必有一度最可惨的大战。”他总结贯彻“苦撑待变”的方针时认为，必须奉行“无为主义”，即即‘无为不是不做事，只是不乱做事，不求立功”。

就在胡适为自己的好梦成真而欣喜万千的时候，一个人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他就是宋子文。

月23日，蒋介石提出调任外交部长郭泰祺任国防最高委员会外交专门委员会主任委员，由宋子文继任外交部长。

宋子文初来美国的时候，胡适正在美国名校巡回演讲，这也是胡适作为驻美大使的主要特色，他一方面刻意激起民众对日本的仇恨，一方面有意将美国引入对日本的战争。在日本人眼中，胡适的演讲活动巳经构成了美日关系的一大威胁。而随着胡适名声的如日中天，美国的许多名校都以名誉博士学位相赠引以为荣。四年间，胡适竟领得二十七个荣誉博士学位。如此炫目灿烂，盛誉空前，确也是显山露水，令人眼馋。

宋子文刚一踏上美国的土地，便批评胡适：“国内有人说你讲演太多，太不管事了。你还是管管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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