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切终于安静，细密的雨丝被夜风带进办公室，濡湿办公室的地毯。
也濡湿了韩英晨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和两鬓已经微微发白的头发。
那雨水，就像是谁的眼泪，凉凉的。
深夜。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躺在上铺的薇薇翻了个身，声音静静的：“慕斯，你睡着了吗？”
原本慕斯正有些困意，昏昏沉沉地正要入睡，听了薇薇的这句话也醒了，便伸手揉了揉眉心，“嗯”了一声，说：“怎么还没睡啊，薇薇？”她记得平时的薇薇总是很容易入睡，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烦心的事情的话，薇薇失眠可是十分少见的事情。
“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很幸运？”薇薇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大家都那么喜欢你，你又那么厉害……至少……比我幸运多了……”
慕斯一怔，“你说什么？”
纤长漆黑的睫毛盖住薇薇眼底的神情。
她在上铺翻了个身，说：“没什么，很晚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快点睡觉吧。”
满室安静中，薇薇平稳的呼吸声从上铺传过来，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窗外的雨势忽然猛地大了起来。
雨声让慕斯的心变得烦乱不安起来，她捂住耳朵在床上静静地蜷缩起来。
“原来你不知道皓奇喜欢你啊，”皎洁的月光下，旎熙带着笑意瞅她：“真是个又呆又笨的丫头，我还以为你知道，结果……竟然迟钝到没有察觉。”
“如果他不喜欢你的话，干吗要帮你？甚至还为了帮助你向师父下跪？” 耳边蓦然响起旎熙师兄今晚曾对她说的话，慕斯紧紧地咬住嘴唇。
不，她不是没有察觉皓奇师兄对她的与众不同。
只是她真的不敢、也不曾往皓奇师兄“喜欢”她这个方面去想，皓奇师兄对她的了解和关注，她全部理解为了是皓奇师兄隐藏了关于她的什么秘密。现在——
皓奇师兄居然……是因为喜欢她吗？
不……蜷缩在被子中，慕斯狠狠地摇摇头，将嘴唇咬到快流出血来让自己清醒。
可是……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去想这种事情，她要赢得比赛，要用以自己的实力和劳动赚来的奖金彻底为外婆检查一次身体，替外婆把身上所有的病都治好，这才是她该想的事情。
将指尖狠狠地掐进掌心，慕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
闪电劈开夜空，猛地划亮一室，也照亮她雪白的面容和漆黑的睫毛。
“姚小姐可以不用太过紧张。”
距离复赛还有三天，这天的下午，慕斯被许久都不曾再见过面的韩英晨韩总裁约到了他的办公室。她不知道韩英晨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对他的了解充其量也只是知道他是默昭的父亲，但是默昭并不喜欢他，也不承认有这个父亲。两人在聊了一些她平时和默昭相处的问题之后，看着一直低着头，显得十分不自在的慕斯，韩英晨笑着这样说道。
“韩总裁有什么事情请直说吧。”
下午的阳光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洒进来，慕斯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香浓的香草口味咖啡，那淡淡的褐色让她眉心一皱：“如果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告默昭的话，您请讲。”
韩英晨摇摇头，轻叹道：“我前天才刚见过默昭，可是那孩子似乎还是不愿意原谅我这个父亲，对待我的态度，就像是一个陌生人。”“默昭是情有可原的。”抿了抿嘴唇，慕斯垂目静声说：“我是一个外人，本没有权利在您和默昭的父子关系之间说些什么。但是……默昭和我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在我的记忆里，先把他和阿姨当成陌生人的，似乎是韩总裁您。”
韩英晨的手指骤然一紧。
习惯性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慕斯的声音很安静：“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来的。比如默昭的心，和他并不快乐的童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啊，已成定局，无法改变。”缓缓地，她扬起睫毛看着韩英晨：“默昭的性格您应该比我清楚，韩总裁何必去做那些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呢？如果没有事情，我就先走了。”她从椅子上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韩英晨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等一下！”
慕斯的脚步停住。
“请你坐下，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慕斯的态度和话让韩英晨的脸上染上了些怒气，虽是请求的话，但是在他口中说出却有着无形的压迫感，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下午的阳光灿烂刺眼，慕斯坐回桌子边，轻声说：“还有什么事情，请说。”
“……”韩英晨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梳着一头毛茸茸短发的女孩子，忽然嗤地一笑：“姚小姐现在怎么不怕我了？”声音中隐隐的嘲讽之意被慕斯听得很清楚，她抬起头轻声笑：“您是长辈，又是我好朋友的亲生父亲，我对您尊敬，并不代表我是怕您。”慕斯直直地迎视他，声音波澜不惊：“您做错的事情，应该真诚地以自己的力量去弥补。”
“姚小姐，请问你是在教训我吗？”双手撑着桌子的韩英晨微微挑眉问。
慕斯微微低头：“没有。我只是说出我自己的想法而已。作为父亲，您想要和默昭和好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是您必须得真正做事情让他发自内心地接受才可以，找我，是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的。”
“——我希望你能陪着默昭，和我一起去英国。”像是没有听到慕斯的那些话，韩英晨凝视着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的女孩子，说：“默昭不希望你离开他的身边。之只要你答应陪着他一起去英国，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慕斯的指尖微微一颤。
“你陪默昭到了英国之后，我会给你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学校，最好的住所，当然你的舅舅和外婆在国内，我也不会亏待他们。”
“你可以成为糕点师，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你的家人也可以有着富足的生活，这些不正是你现在想要的吗？这一切的一切，交换的条件只是，你今后一直陪伴在默昭身边，让他觉得开心和幸福就足够。陪在默昭身边，你不会损失任何东西，还可以得到这么多，难道这样不好吗？”韩英晨双手支撑着桌子，晶莹澄透的阳光洒在他不再年轻的脸上，唇边那淡淡的暗影就像是一个隐隐的笑容：“姚慕斯小姐，你不会傻到……不知道什么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吧？”
双手捧着滚烫的咖啡杯。
慕斯不语，低头淡淡呷了一口杯子中滚烫的咖啡。
香草的香气弥漫在唇齿间。
放下手中的杯子，修长清瘦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慕斯低眸淡淡地一笑，说：“就算我再怎么傻，我也当然会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
“您说的这些，确实都是我现在最需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梦寐以求的。但是……我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得到，我更希望我想要的所有东西，都是靠我自己的实力和我自己的双手争取来的，而不是靠别人的帮助或者我用任何东西换取来的。”
慕斯再次从椅子上起身，迎视韩英晨的眼睛。
他和她幼时的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已经有了很大差别，幼时记忆中那个穿着西服高贵英挺的男人在这十几年的蹉跎岁月中，竟也变得不再年轻。
除了那双仍旧凌厉的漆黑眼瞳。
那双眼睛隐隐透出冰冷刺骨的暗芒来。
“——不过，我会尽全力劝默昭跟您一起去英国的。”抬头望着韩英晨，慕斯如是说道：“我会尽力说服他，但是我不确定是否会成功。”她微微欠身鞠躬，“最后，我还是十分感谢韩总裁您的好意，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继续打扰您了。”
办公室的门被离开的人礼貌地关上。
桌子上只喝了一口的香草咖啡冒着袅袅热气。
凝视着那个空了的座位，韩英晨忽然扯起嘴角轻轻一笑——经过这番谈话，他似乎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这样喜欢这个女孩子了。
当慕斯从韩式集团回到香草花园蛋糕房时，皓奇师兄和师父已经在赛场开了会回来。
香草花园复赛要对战的是艾妮蛋糕房，因为艾妮蛋糕房的实力不可小觑，所以复赛的参赛人员没有像初赛时一样用抽签来决定，师父直接宣布复赛由雨泽和旎熙带着皓甄上场。
宣读过了复赛时参赛人员的名单，皓奇低声地嘱咐了雨泽比赛时的重要事项等等一些琐碎事情后，皓奇便让准备参赛的三人去训练，其他第一小组的人员解散，自由活动。
上午学员们刚刚上过课，慕斯习惯性地拿了一块抹布开始擦拭沾满面粉的制作台，将上面的器具一点点地摆放整齐。捧着一叠厚厚的课本，皓奇经过她身边时顿了顿，停下脚步，凝声问：“你下午的时候去了哪里？”
慕斯微微一怔，头也没抬地回答道：“呃……没去哪里，有个朋友找我有事。”
“你除了薇薇还有其他的朋友？”皓奇挑眉问道：“以前我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当然有，不过是皓奇师兄你不认识的。”不太习惯撒谎，慕斯咬着嘴唇用力擦拭制作台上的糖渍。这虽然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谎话，可是在皓奇师兄的面前说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慌得就像是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一样。
“……这样啊。”凝视着她低头擦拭制作台的身影，皓奇微叹一声：“慕斯，最近你好像很不喜欢和我说话，是不是出赛的那天晚上……旎熙对你说了什么？”
“砰——”不锈钢大碗竟然从慕斯的手中脱落，直直地落在地上！
皓奇略微带了些惊愕之色看了她一眼，慕斯不敢抬头，只能慌忙弯腰去捡，不想皓奇竟然也弯下腰替她去捡，指尖碰到指尖，两人的手顿时尴尬地僵硬在那个闪着银色寒光的碗上。
她的指尖微凉。
他的指尖滚烫。
满室安静中，慕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抢在皓奇的前面将碗捡起来，心跳紊乱，声音也有些不经意的颤抖：“……那个，旎熙师兄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也没有不喜欢和你说话，是你……误会了……”原本定定地看着慕斯的皓奇也才反应过来，他直起身子，听了她的话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能声音微微发涩地重复了着她的话：“是么……是我误会了啊……”
慕斯默然地点点头。
皓奇垂眸静声说：“那，你也早点回宿舍休息吧，我先走了。”慕斯“嗯”了一声，咬着嘴唇继续低头用力地擦拭着制作台，仍旧是不敢抬头去看他。
制作间的门被皓奇师兄关上，满室空荡荡的安静中，慕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正准备开始认真地收拾制作间的时候——制作间的角落，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身影站在那儿默默地凝视着慕斯，竟似乎是已经站了很久很久，夕阳的映衬下，那人就像是一幅油画。
少年的脸色苍白，呼吸也轻得似乎可以被忽略。
虽然他没有任何的存在感，却仍然固执倔强地站在那里，只是望着她。
似乎凝视着她是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慕斯的手指紧了紧，她攥紧手中的抹布，声音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默昭……”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落霞如画，夕阳的余晖柔柔地笼罩着默昭的脸，他的五官异常深邃精致，慕斯不敢看他，只是咬着嘴唇低下头去，心里猛然涌上一抹涩意：“你刚才……都看见了吗？”刚才，她和皓奇师兄说的话，还有，也包括她和皓奇师兄那个尴尬的对视，默昭，都看见了吧……
“听说，今天下午韩英晨找你去他的办公室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默昭凝视着她，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冰冷，他问：“告诉我，他对你都说了些什么？”他语气中的森冷让慕斯有些诧异，她抬头看他：“默昭，你怎么了？”
“回答我的问题！他对你说了什么？”蓦然有些愤怒，他攥住她的肩膀，指尖很用力，那清瘦而颤抖的手指竟是要生生地掐进她的皮肉中一般！慕斯痛得皱眉：“默昭……你先放手，我再告诉你……”默昭眉心微皱，这才突地察觉到，自己竟然因为太过激动，正在狠狠地掐着她瘦削的肩膀！惊讶和内疚在脑海中猛地炸开，倏地松开手，看着有些吃痛的她，默昭下意识地想要替她揉揉，但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他便不敢再碰她，只敢轻轻地问了一句：“疼吗？”慕斯摇摇头，垂眸道：“不疼。”
凝视着她，默昭眼底沉黯地低叹一声：“对不起……”
窗外彩霞满天。
一室宁静，淡红色的雾霭从制作间的窗户中洒进。
慕斯沉默地将手边制作台上的一些厨具归整到原处，她的声音低低的：“韩总裁跟我说，他希望能够弥补你，希望你能跟他一起去英国，让他好好补偿一下那些曾经亏欠你的。”
默昭静静地听着她说的话。
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攥越紧，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惨白如同金纸。
涔涔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一直顺着额角流过他的脸。
他多希望她能够回头看看自己，可是……慕斯却始终都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只是声音沉静地接着说道：“我觉得他是真诚地想要与你和好的，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虽说他亏欠你的时光已经无法弥补，可是……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吧。”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慕斯有些艰难，更多的是自责。她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默昭有多么讨厌、多么仇恨那个男人，而她呢，作为默昭的朋友，竟然在劝默昭与自己最恨的人和好……
本来已经做好了默昭会对她发火的准备，可是——
望着她，默昭缓缓地微笑，温声说：“小斯，你很希望我和韩英晨和好吗？”声音温和柔软得让慕斯蓦然抬起头来，见他的神色和往常没有任何的区别，便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说：“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阿姨，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家，有父亲，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她是真心的。
童年时那个穿着黑色毛衣，孤单地坐在床上的小小少年永远是她心中最深的心疼。
默昭拍拍她的脑袋，说：“如果是你希望的，那么我会与他和好。这样可以吗？”
他的话已经让慕斯惊讶到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木然地点点头。
夕阳如画，他在她的面前打开书包，抽出一张白得耀眼的纸递给她。慕斯疑惑地从他的手中接过，当看清楚那上面的字之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张同意她重新返回圣辉学院念书的纸上，竟赫然签着韩式集团总裁韩英晨的名字！
心中有惊喜，但是更多的却是疑惑和不可置信，她望着默昭，问：“难道……你早就已经去找过韩总裁了？就为了我能够回到学校吗？”微笑地看着她，默昭眼底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将全身僵硬的她揽进怀里，他的声音异常温和，像是揉入了自己一生全部的温柔：“如果你希望我和韩英晨和好，我会答应你。”
慕斯怔住。
默昭的声音更像是温柔的祈求：“可是……我希望你能陪在我的身边，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在一起，陪我一起去英国，陪我面对所有的事情……因为，只有你陪在我身边，我才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任何事情。”
眼底有着异常沉黯痛楚的感情，默昭的声音却是温柔如春风的：“这句话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已经埋藏在我心里好多好多年了，现在终于可以说给你听了，小斯。”
他低头轻轻吻在她毛茸茸的发顶：“知道么，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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