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没有作弊——”
站在教导主任办公桌前的瘦弱女生紧紧地握着双拳不甘地低吼道。
下午的阳光洒进来。
面前似乎有无数耀眼的光斑不停晃动，耳膜被刚才主任刺耳的话撞击得轰轰作响。
姚慕斯的双拳在身侧僵硬地握紧，她倔强地扬起下巴，挺直身体站在教导主任面前。
她没有作弊就是没有作弊，作弊和抄袭这两个字眼是她生命中的禁区，是她一辈子的阴影和伤口，她怎么可能去做！
圣辉私立贵族中学教导处的走廊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群学生，都努力地挤到教导处的窗户边或者是门边，恨不得伸长脖子直接冲进教导处里面看个清楚听个明白。听着教导处里面不停传来教导主任的斥责声和作弊者的抵抗声，让在外面围观的学生觉得十分好奇也更加兴奋无比。
圣辉私立贵族中学是海宁市最大的私立贵族学校，由韩式集团投资建造，只有家庭特别富裕或者成绩特别优异的学生才有资格进入圣辉就读。圣辉学院环境好，伙食棒，而且师资优良。因此，圣辉学院的学生几乎每一年都囊括了高考、中考的榜首，升学率也是最高的。
但是——圣辉最出名的却不是它的学生有多么优秀，而是！
圣辉学院铁一般的校规！只要触犯了一点点校规的人就不要想在圣辉学院继续呆下去！就算离开圣辉也会沦为被人鄙视的笑柄！
而严禁在考试中作弊便是圣辉校规的第一条！
“哼，姚慕斯被抓到现行还有胆子说自己没作弊，真够不要脸的！”周心幂双手环胸一声冷哼，“竟然还敢跟教导主任大言不惭地狡辩？脸皮还真是比城墙还厚，扎一锥子都不出血吧？”
“哈哈哈哈——”常常跟在周心幂身边的几个女生立刻赞同地点头大笑。
站在人群最后面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的乔薇薇听见这肆无忌惮的嘲笑，皱眉瞪向一脸幸灾乐祸的周心幂和她的朋友们，愤愤不平地咬牙道，“你们笑什么笑？现在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慕斯作弊不是吗？”
“她可是被抓到现行哎，还想要什么证据啊？”周心幂如同公主般高傲地斜睨了乔薇薇一眼，带着似乎根本不屑与她搭话的态度回道，“我说乔薇薇，你和姚慕斯做好朋友不觉得拉低自己的身份么？她可是个不知羞耻的小偷耶——”她上下打量乔薇薇，旋即带着轻蔑的笑容盈盈一笑，“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不定你乔大小姐还真的就和小偷相处得来呐，反正姚慕斯触犯校规准会被开除的，你干脆跟她一起走好了，让这个学校彻底干净干净！”
“就是就是——”望着乔薇薇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面容，周心幂和身边的几个女同学更加得意，笑得肆无忌惮。
“你——还有你们！不许你们侮辱慕斯！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她！”薇薇伸出手指将她们轮流指了个遍，“还没心没肺地在笑！周心幂只不过把你们当成好用的女仆和走狗罢了！”看着她们得意的样子，薇薇气得快疯了，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把她们那一张张浓妆艳抹的丑脸抓花再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烂！
周心幂却像是没听到乔薇薇的话一般高傲地扬起脸，下午的耀眼阳光在她精致的耳环上流转，反射出七彩的细碎光芒。
敢蔑视顶撞她周心幂的人，一律都别想在圣辉学院呆着！她说过，一定要让姚慕斯哭着滚出圣辉学院，这就是招惹她的后果！
仍旧双手环胸的公主周心幂唇角轻扬，露出一抹宣告胜利的笑容。
教导主任被姚慕斯毫不妥协的态度激怒了，愤怒地拍案而起——“姚慕斯，你被抓到作弊现行，竟然还敢说你没有作弊？那么这张纸条怎么说？你那张满分的试卷又怎么说？”
站在书桌对面的瘦小女孩仍旧倔强地仰着头，握紧双拳。
“我说过，那是别人从后面扔给我的！我才刚想捡起来就被老师看见，我根本就没有时间来得及看里面的内容，何来的作弊啊？”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难道得了一百分的学生就都是作弊的吗？得满分也有错吗？”
“你——”教导主任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眉心皱起。“既然你坚持你没有作弊，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你前不久交的应试作文为什么会和周心幂同学的作文内容一模一样？”
在姚慕斯惊讶睁大的目光中，教导主任将两份作业扔在办公桌上给她看，“周心幂同学比你先交，按照时间的差异，校方完全可以判定是你抄袭她的作文！”
她颤抖地看着手上这两份除了署名不一样其他全部一模一样的作文，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眼前直发黑，几乎晕厥！
“我没有抄袭！绝对没有——”指甲深深地嵌进皮肉中，姚慕斯全身颤抖，一阵泪意和委屈猛地窜上她的胸口，旋即又被她狠狠地忍住。不，她没有作弊，更没有抄袭！不能哭，哭了就是对眼前事情的默认和妥协。
于是双目通红却狠狠地忍着眼泪的姚慕斯沉默地咬紧嘴唇站在书桌前。
“在期中考试中作弊和抄袭作文，你已经触犯了校规！”教导主任斜睨了姚慕斯一眼，重新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你先停学吧，我会联系你的家长。”
“什么？停学？”姚慕斯惊得四肢冰凉，不可置信地喊道，“我做错了什么就让我停学？凭什么？我根本就没有触犯校规！就凭这些证据就可以随随便便判定我是抄袭和作弊而不去查证！这就是主任您做事的风格吗？您所谓教育的精神就是可以随随便便地冤枉学生吗？”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的愤怒几乎将她所有的理智燃烧成灰烬，“——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作弊！还有！抄袭作文的人是周心幂，而不是我！”
姚慕斯的胸口剧烈地起伏。
瘦弱的身体中爆发出了那样愤怒的声音。
“……”
教导主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竟被姚慕斯如同连珠炮般的愤怒质问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慕斯，你到底还要不要脸！”教导处的门被一双带着狂怒气息的手狠狠推开，打破了屋中尴尬的沉默，娇滴滴的女声无比激动地大喊道，“竟然敢说我抄袭！抄袭的人是你，是你——”
周心幂气得快疯了，她尖锐的指甲狠狠地抠着姚慕斯手臂上的皮肉，激动得甚至语无伦次了起来——“小偷！小偷！你是小偷！”
姚慕斯的胸口起伏了几下，毫无畏惧地回视双目通红的周心幂，声音也是毫无波澜，似乎周心幂的愤怒并没有影响到她一般，“我说过了，我没有抄袭。”
“你的意思是说我撒谎了？”周心幂瞪大眼睛攥着拳头狠狠地盯着姚慕斯。
“是。”语气沉稳而坚定，瘦小的女生轻皱眉心，正准备挣脱周心幂的手却被那人抢先一步佯装着被她推倒——周心幂踉跄了几步狠狠地撞上教务处门口的书架！
书架里的书被撞得飞了出来，如同雨点一般砸在周心幂的身上，她自己也凄惨地倒在地上，痛得脸色惨白。
姚慕斯怔住。
摔倒在地上的周心幂仿佛骨头都痛得断裂了一般，凄楚地发出带着哭腔的呻吟。
“你怎么可以说是我抄袭……明明就是你做错了……”明明是自己撞倒书架的周心幂却楚楚可怜地咬着嘴唇掉下眼泪，精致的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就像是一个隐忍委屈和痛苦的洋娃娃。
看着委屈落泪的周心幂，教导主任和圣辉学院的学生彻底陷入了对姚慕斯的不屑和愤怒中！教导主任狠狠地再次拍案而起，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姚慕斯！你必须马上停学！我会向校长如实上报你的一切所作所为，包括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倒周心幂同学！我会联系你的家长，你触犯了校规，做好被学校开除的准备吧！”
开除……
慕斯有些慌了，她握紧双手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再次向主任解释——“主任，你听我说，我……她是自己摔倒的，我没有推她……”
“还敢狡辩？在我眼前发生的事情，你推没推我还不知道吗？周心幂可能自己无缘无故地摔倒将膝盖和手臂摔伤吗？”教导主任厉声回道，旋即无奈地摇摇头，“姚慕斯，在老师的眼里你一直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的，但是为什么你的人格会这么让老师失望！”
在教导主任的叹息和隐隐蔑视的目光中，她茫然地被老师推出了教导处。
姚慕斯沉默地被在外面围观的学生们包围着，她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环境一般呆呆地站着，似乎还没有从自己已经被停学的事实中醒悟过来。
几乎所有学生的目光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嘲笑、也有怜悯和不屑。
被同学扶着的周心幂苍白脆弱地流着眼泪，膝盖上破了一大块婴儿拳头大小的伤口，露出粉嫩的皮肉，有点点血丝沁出。
周心幂腿上那令人胆战心惊的伤口更是让圣辉的学生们对姚慕斯一直沉默无言的态度不满至极！
“姚慕斯！抄袭作弊！滚出圣辉！”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立刻带动了所有在场学生的情绪，数不清的双手开始推她，混乱吵杂的声音开始不约而同地用各种刺耳的话来指责她！圣辉学院的学生们陷入了异常的愤怒之中，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定要将抄袭者和作弊不承认的差劲家伙赶出圣辉学院！圣辉怎么能容忍这种家伙的存在？
“抄袭者——作弊者——”
这两个刺耳的词语如同无法醒来的梦魇一般在她的耳膜中反复撞击回响，眼前被下午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又涩又痛，似乎有无数的光点飞旋。
她没有抄袭也没有作弊，为什么大家都不听她解释，也不相信她……
姚慕斯眼神空洞地被无数的愤怒的学生推搡着，一直到她全身僵硬地被学生们推出了圣辉学院的大门。
下午的阳光将她一头漆黑的短发和身上的校服都晒得滚烫滚烫。
为什么……自己明明那么讨厌抄袭者和作弊者这两个肮脏的字眼的，却还是会被冠上和那个人相同的罪名被众人排挤和驱逐。
她没有作弊，更没有抄袭，也没有故意去推倒周心幂。
所以，她没有做错。
夜风微凉。
双腿酸痛酸痛。
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的慕斯将手中的书包放在旁边，眼神怔忡地看着对面蛋糕房不停闪烁着的霓虹灯。
“彩虹蛋糕房”。
这几个彩色的霓虹灯刺痛了慕斯的眼睛。转移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视网膜上还是有各色的光斑挥之不去。
周心幂得意的笑脸和教导主任眼中的鄙视犹在眼前。
慕斯咬紧嘴唇，双拳缓缓握紧。
被冠上抄袭的罪名，无论如何都会被开除的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圣辉学院的校规严格是谁都知道的，暂时应该是无法回去了吧。
全身冰冷。
有糕点的甜香从对面的蛋糕房飘出来，空荡荡的肚子又是“咕噜”一声。
糕点啊……
慕斯心中一片苦涩。
每当提起糕点或者经过蛋糕房的时候，总是会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的妈妈……还有那个自己拼命想要忘记的名字。
妈妈是糕点师。
因此她从小便听妈妈不止一次地说过，糕点师是一个非常容易使人产生满足与幸福感的职业。妈妈说，每当新鲜的糕点出炉后被客人送入口中细细品尝，空气中弥散着属于糕点的甜蜜气息时，就是糕点师最幸福的时候。
她一直清楚地记得，每一次将自己亲手制作的糕点交到客人手上时，妈妈的脸上洋溢着的，总是异常满足和幸福的笑容。
小时后的她总觉得疑惑——要说满足和幸福，应该是吃到糕点的人觉得幸福才对，糕点师那么辛苦那么累，作出来的糕点却要送到别人口中，为何还会觉得幸福？
微凉的夜风让她细长的发丝轻轻飞扬。
慕斯沉默地坐在街边的长椅上。
眼底沉黯。
所以……直到现在她仍不理解到底是什么能够让妈妈那么热爱制作糕点，甚至将糕点当做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直到她过世。
晚上十点。
幸福蛋糕房的灯被按亮。
陈旧破烂的牌匾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清理过，窗台上的灰尘和被随手扔在窗口的垃圾积了厚厚一层，脏到令人作呕。
姚慕斯环视这个已经因为住校而三个月不曾回来的家，尚未平静的愤怒又逐渐地胸口窜起。
原本洁白的墙壁上积满了油垢和脏手印，应该放着新鲜蛋糕的玻璃柜台也是脏到不再干净透明，上面的污垢就像是一张张令人觉得恶心的大嘴在冲着慕斯傻笑。
仍然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站在玻璃柜台前用力地擦着玻璃上的污渍。柜台里面积了一层灰，柜台中的蛋糕只有最简单的几种，不仅如此，放着蛋糕托盘都是满着的，根本就没有人来买过。
蛋糕似乎是很久之前烤好的，因为火候没掌握好而被烤成深褐色的蛋糕干裂出缝，里面的水分早就蒸发掉了，潦草地涂抹在上面的果酱也已经凝固了。
慕斯吃力地拉开已经生锈的柜门，将里面的盛着蛋糕的托盘拿出来统统倒掉，之后再将托盘一个个地放进水池中开始清洗。
制作间好像也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打扫过了。
屋内的灯管因为积上了油垢所以十分昏暗，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酒瓶和没有吃完的泡面碗，扑面而来的腐臭气味让慕斯头晕目眩，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将制作间清理干净后开始清洗盘子。
她沉默地用铁丝清洁球狠狠地清洗着托盘上的各种糖渍和污垢，盘子也因为长期没有人清洗而有些生锈了，上面的脏东西非常难洗干净。慕斯咬着嘴唇狠狠地刷着托盘，瘦到甚至有些干枯的手被冰凉的自来水冻得通红。
记得小时候，妈妈总是在制作糕点时让自己站在身边看着，看着面粉、鸡蛋、果酱、奶油、巧克力这些食材在妈妈灵巧的手下被制作成一块又一块让她流口水的漂亮蛋糕，慕斯总是会惊讶地睁大眼睛称赞妈妈好厉害，之后在蛋糕出炉时狠狠地咬上一大口，把香甜的奶油和蛋糕充满小小的嘴巴，让那股甜香顺着嘴巴滑进肚子里，那时妈妈和甜点给她带来的幸福感觉现在到还记忆犹新。
“慕斯，做甜点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喔，因为甜食能让人心情好起来，糕点能够给人们带来幸福。慕斯长大以后，也做糕点师怎么样？”大约是在六岁的时候，妈妈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正在大吃慕斯蛋糕的她，温柔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对她如是说道。
妈妈错了。
姚慕斯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洗刷着手中的盘子，尖锐的铁丝球将她的手刺出血痕也毫不在意，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又酸又痛也毫不在乎，就只是那么卖力地狠狠刷着盘子上的铁锈和污渍，眼泪却忍不住从她的面颊上滚落。
妈妈说甜点能够给人们带来幸福，妈妈错了。现在的世界已经不像妈妈描述得那么美好，做甜点的意义也不仅仅是给人们带来幸福，或者，做甜点根本就不能给人们带来幸福！
做甜点的妈妈早早地去世离自己而去，所以没能看到自己的理论错得是多么可笑！自己的父亲在糕点比赛中为了那丰厚的奖金机关算尽，不惜去抄袭别人的创意、甚至开车去撞自己在比赛中的劲敌！而自己的舅舅呢，继承了这家本来是妈妈开的蛋糕店，却一直长年地酗酒，根本就不思考妈妈死前是怎样将这家蛋糕店托付给他的，他，将这家妈妈生前视若珍宝一般在努力经营着的幸福蛋糕店彻底地走向了灭亡！
所以，做糕点师根本就一无是处也没有任何意义，她讨厌做糕点，更不想做什么糕点师！
将布满铁锈的制作间门用力拉上的姚慕斯准备关灯回房间睡觉，最终还是决定，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回到学校。她没有做错，没有作弊也没有抄袭他人作文，她就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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