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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说: 马贼(中)      作者:王若虚

那时钟教授已临近退休,头发胡子花白,但衣衫还没那么破,也没有养成回收废品的习惯。他看骆必达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一个人走路,又是脸色煞白,料定是迷路,便问了他一些情况。骆必达对这个白胡子老头有着莫名的亲切感,就告诉了他自己父亲的名字。钟教授在学校内部学术刊物上听说过他父亲,是学校另一个学院新调来的科研骨干,便往那个学院的实验楼骑去。

凑巧的是骆必达的父亲不会骑车,所以他以前没有坐车的经验。老教授便把他保到车子的横杠上,叫他双手抓牢车把中央部分,说:闭上眼睛,等我说睁眼,咱们就到了。

那天钟教授将骆必达顺利送回到父亲身边,也让他第一次有这样的奇异感觉:身体整个离地,双脚腾空,风拂过面颊,然后在耳边滑过,周身尽是凉意。虽然闭着眼睛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却并不让他感到恐惧,何况背后还顶着白胡子老头的胸膛,肩膀外面还有两条胳膊稳稳夹住自己。

当时八岁的骆必达就有了念头,便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要学会驾驭这种钢铁之马,就跟白胡子老头一样。于是他就跟父亲说要学骑车。父亲刚刚找回自己的宝贝儿子,哪怕就他是要月亮,肯定也会设计飞船再亲自登上月球去,满口答应等到他小学毕业就给他买一辆自行车。

然而这个承诺作出不到半年,父亲就因为肝癌去世。一年后,母亲改嫁给了一个同样不会骑自行车的出租车司机。继父没有生育能力,所以骆必达没有受到欺辱,享受着不咸不淡的二手父爱。生父关于买车的承诺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慢慢淡漠,直到有一天,那个叫肖子龙的男子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自行车的念头才再度被唤醒。

尽管如此,白胡子老头骑车的高大身影却一直留在小学生骆必达的脑海里,宛如一幅蚀刻画,黑白分明,轮廓清晰。而那句话也像这画的名字一样,同样无法被时光消磨干净。

多年后,他将高考第一志愿填成生父当年教书的大学,于是这所学校从此出现了一个马贼。

只是他现在再也看不到那个花白胡子的骑车老人了。

钟教授头七那天夜里十一点,学校的泮池边上,情侣都已经回去,湖中的鲤鱼和草坪上的鸽子皆已入睡,所以没有多余的眼睛看到这样一幕:一个男生将一辆老式自行车推到湖边,放掉前轮胎里的空气,然后将车子推下湖去。

泮池深达三米,钢铁制成的自行车抵消掉了橡胶轮胎的浮力,迅速的沉了下去,最后停在湖底,惊醒几十尾鲤鱼。

这是马贼为它所举行的葬礼。

在那辆车子的车把上则绑有一根布条,打了个死结,布条上面写着这辆和主人一样都饱经沧桑的老坦克的墓志铭——

“逝者如斯”。

钟老教授的死,毫无悬念的没有影响到老传统的校园交响音乐会照旧举行。

学校的学生交响乐团已有十几年历史,历经几多风雨,目前成员八十多人,还请了歌剧院交响乐团的专业指挥作为指导,每两年举行一次新春音乐会。虽说乐团在外面拿到的奖项不多,但每次在自己学校举办音乐会都是座无虚席场场爆满。所以骆必达提早好几天,终于领到了前排的票子,这样他就能好好欣赏简若宁的演奏。

可惜,他想错了。

音乐会那天一千五百人大礼堂灯火通明,门口三十五级米色大理石台阶上排着等候入场队伍。

晚上六点整,礼堂的玻璃大门准时打开迎接观众,大厅门口除了检票的工作人员还有六个穿着旗袍施了淡妆的高个女生,都是形体队精选出来迎接贵宾入场的礼仪小姐。可吸引骆必达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些高挑美女,而是离她们十五米远处几个穿西装的学生,虽没挂工作证,但神情机警,眼睛不停扫视进来的每个学生。其中为首的那个很脸熟,左耳戴着黑色耳机,别在腰间的应该是台小型对讲机。但骆必达觉得假如他腰间扎的是根红色腰带的话,会令自己感觉更加亲切一些。

马贼很高兴会在这里见到老朋友。

礼堂大厅中央有张乒乓球桌大小的展示台,摆放着造型精致的校园建筑模型,不少第一次来大礼堂的学生都站在它周围唏嘘不已指指点点的欣赏着。

骆必达假装凑热闹走到一边看模型,却借着这个机会悄悄观察了一下礼堂大厅的情况,发现莫尚桑布置人员的位置很合理:一楼剧场四个出入口处都布置了人;大厅西侧有条盘旋而上的楼梯通往二楼,那上面有两个出入口可进剧场内部,现在已经各站了个监察部干事。

看来莫部长很明白“扼守住出入口就扼守住了一切”这个道理。毕竟学校大礼堂不是圣地,盗窃事件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莫尚桑不能不防。而让干事们如此显眼的穿着西服,最大的作用是在无声警告那些暗中的小偷贼子这里的安全工作十分森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但骆必达相信,以莫尚桑的水平,除了安排这些穿西装的家伙之外,观众中应该也混有风纪部的人,而且肯定不止一两个。

想到这里他便在新进来的观众里扫了一圈,却发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相识今晚也大驾光临——劳凯。

劳凯今晚的打扮分外亮丽:鼻子上一付金黄大墨镜,染成灰白色的长头发向后梳去,身穿白色丝质长袖衬衫和灰蓝牛仔裤,衬衫领口里露出的古铜色胸膛上一根粗粗的银项链闪闪发亮。至于他挽着的女伴,和骆必达上次在宾馆门口看到的已不是同一个人,装束打扮和是菲盗窃赤色火焰那次倒属于同一风格。

在马贼看来,劳凯的出现不过是凑个热闹而已,顺便煞些风景。他刚要扭回头,却看见简若宁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大厅里,正好和刚进来的前男友劳凯打了个照面。

简若宁看到劳凯起初是一怔,然后明显是想装作不认识的擦肩而过,却被对方用健壮的右臂拦住了去路,接着便幸灾乐祸的和她说起了话,似乎是在向她介绍自己的女朋友,因为劳凯的左手做作的搂紧了那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女生高傲的用蓝色眼影下的眼神冷冰冰看了简若宁一眼,下巴尖都没动一下。

简若宁虽然因为要演出的关系在脸上施了淡妆,却掩饰不住此刻表情的苍白和冷凝,这种苍白在黑色演出晚装服和明亮的大厅灯光的映衬下更是幻化成了一种惨白和忧伤。劳凯似乎觉得羞辱够了,哈哈一笑,招呼也没打,便搂着自己的女人向通往二楼的大楼梯走去,剩下简若宁则站在原地呆了好几秒,咬了咬朱色的嘴唇。

骆必达站得比较远,没有看清简若宁的眼眶是否湿润,只看到女孩雪白的双手绞在一起,直到一个同样穿黑色晚礼服的女生气喘吁吁的从礼堂外面跑进来叫她时,方才缓过神强作镇静应了声,和对方一起往东面的后台通道走去——显然刚才简若宁是出来找自己同伴的。

正愣神的时候,后面有只手拍了他肩膀一下,骆必达回过头,发现是是菲。

来得正好。

今晚是菲一身干练打扮,上身米黄色女士皮夹克,下身海水蓝牛仔裤,胸前挂着学生会的工作证,手里也拿了台小对讲机——今晚她是负责大厅的礼宾组组长。礼宾组长眼角弯起来依旧妖异,见周围的人不多,也没打招呼,只是提醒道:今天风纪部来了不少人。

马贼反问她说那又如何?我是来听音乐的。

是菲斜睨他一眼:但愿如此。

骆必达看看手表,说我还有个同学没拿到票子,你们部门肯定有剩余的内部票吧,能不能给我一张。是菲也知道音乐会票子的抢手,学生只能凭借自己的学生证领取一张,竟没有怀疑,说我这里剩下的票都是位置不好,连着的座位只有二楼,那里看不大清楚。

骆必达演技出众,表面上衡量再三,终于还是道:二楼就二楼吧。

剧场二楼有大约两百个座位,因为视觉效果没有楼下好,所以大部分人当初索票时都不要二楼的票子,只有去得晚的人才没办法。是菲手头的内部票位置好的早被人要走了,所以就“委屈”了骆必达,同时也就苦了劳凯。

是菲给的票子在最后一排,劳凯正好就坐在他正前方第二排的位置上,而且因为相邻两排之间的位子以鱼鳞状错开的,骆必达可以清楚地看到劳凯的每一个动作——比如说他现在正搂着自己的女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什么。骆必达想不管等会儿自己想到什么办法,总之劳凯今晚不会再这么开心了——他保证。

又过了约二十分钟,领导都已在主席台就座,礼堂灯光都暗下来,观众的声音也顿时收小很多。骆必达从自己坐的地方可以看见一楼各个出入口都有穿西装的男生把守,但灯光很暗,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再一转头,见二楼这里的两个小门边也各站了个风纪部干事。

他暗自为莫尚桑的兴师动众严阵以待而笑笑,转过头看见舞台上两重赤色大幕布徐徐拉开,全部黑色正装打扮的学校交响乐团在金色灯光下静静等待指挥的出场。

骆必达知道简若宁不是首席小提琴,但因为距离太远,他实在找不到她的身影,只能暗自作罢。假如换作自己原本那张票的位置,此刻的他一定能看得清清楚楚,但骆必达相信这是值得的。

马贼不会平白失去自己想要的东西。

演奏完了大约五首曲子,主持人宣布音乐会中场休息二十分钟。

礼堂顶上的几十盏大灯又亮了起来,一千五百名观众从美妙悠扬的音乐世界暂时回到现实中,纷纷起身去洗手间或者到吸烟室抽支烟。劳凯是二楼第一个起身去上厕所的人,骆必达看到他前半场音乐会听得兴味索然,不断变换着坐姿,或者很轻的和自己女人交头接耳。

骆必达第三个起身出了观众席,跟着劳凯和另一个男生往二楼的洗手间走去。二楼洗手间只有一个,在观众席外面大厅的东头。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男女厕所的木板门上各贴着一张醒目的“设备维修中”的告示纸。劳凯不信邪,转动了门把手,发觉可以打开,脑袋探进去一瞧,又抽回头来,骂了句娘,道,真的坏了,不流水。这时一个文艺部工作人员在他们后面叫了声,说对不起各位,这里的厕所坏了,要明后天才能修好,请各位到楼下厕所吧。

一行人包括两个风纪监察部的人这才悻悻的下了楼,往一楼两侧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骆必达跟着劳凯,路上正好碰到莫尚桑,似乎和几个学生会干部模样的人刚从厕所间里出来。

手机响起时莫尚桑正站在演员和道具专用通道的后门台阶上,手指间那根香烟眼看就要点着了。他举着打火机的右手晃了一下立刻便放下来,左手已经去掏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号码显示居然是上次那个还车的家伙,他皱皱眉毛,终于还是接通。

“莫部长今天真是辛苦了,晚上活动压力很大吧?”

“没想到你也会来欣赏古典音乐。”

“莫部长过奖,我偶尔接受古典音乐熏陶也是心血来潮,倒是你近来东奔西走,不是忙着在大楼里抓贼就是忙着做保安,不能好好欣赏美妙的音乐啊。”

莫尚桑一想到大停电之夜的行动血管里的血液就像烧开了一样往上涌:“原来到那天停电你也在大楼里。”

那个声音干笑了几声:“我当时只不过在那里面自修——你知道的,大学四级愁死人。”

莫尚桑毫不相信的冷笑笑,说你今天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和我叙旧吧?

“为什么不呢?如果你想亲自和我叙旧的话,可以到二楼男厕所找我。”

说完,对方就关闭了对讲机。莫尚桑把手里那支没点上的烟往地上一扔,边转身冲进大厅边用对讲机呼叫自己干事立刻到二楼楼梯口集合,每个出入口只要留下一个人——其他四名剧场内的便装人员按兵不动,防止那家伙再来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他已经深深了解到对手的险恶和诡计多端。

骆必达在二楼女厕所里和莫尚桑通话完毕,打开门确认外面没什么人,才悄悄走出来。

除了这个正在维修中的女厕所,他没别的地方可以放心使用对讲机,因为剧场内部肯定有好几双眼睛明里暗里在搜寻使用耳机或者对讲机的非学生会人员,一旦自己被他们发现了,事后肯定会向莫尚桑汇报。而女厕所对面的那个男厕所,等一下就是另一个小舞台,其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今晚的音乐会。

中场休息第八分钟时,劳凯的女人在座位上接了一个电话,红着脸悄声和电话里的人说了二十多句话才挂掉,然后拿起自己的坤包走出观众席,往外面大厅的东头看了看,几乎是滑着步子走到了男厕所门口。当时二楼大多数去洗手间的观众都回来了,大厅里暂时也没学生会的人。她四下张望了几眼确定没人看见自己,这才打开挂着“维修中”牌子的男厕所大门,然后几乎是被人拉了进去,接着轻轻“吧嗒”一声,门便从里面紧紧关上了。

这一切均被大厅角落那个不锈钢大花瓶后面的骆必达看得清清楚楚。

两分钟前,他看到劳凯也是这么鬼鬼祟祟的进了男厕所。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是没有修理工人上班的。

但骆必达知道该找谁去修理一下。

从女厕所出来的骆必达没有回到二楼剧场,而是沿着楼梯下去。他的左脚刚踏上一楼地板,迎面而来的便是莫尚桑和四五个西装革履的学生会干事,每个人都是一脸肃杀,脚步很急,皮鞋踩在大理石的楼梯台阶上咯吱作响。

马贼和这一干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装作毫无反应,相反还放慢脚步愣愣的看着他们上二楼,至于眼里的神色是否和一楼大厅里其他学生一样完全是诧异和好奇,骆必达自己也不敢肯定。莫尚桑的动作还算蛮快的,前面骆必达发短信问过是菲,是菲说莫尚桑一直在礼堂舞台的后门那里。骆必达清楚从后门到这里的楼梯,如果不直接穿过熙熙攘攘的剧场内部而是从礼堂外面包抄过来,至少需要两分钟时间。

穿西装的干事里没有人注意到骆必达。

他看看表,离终场休息的结束还有两分钟,便悄悄加快了脚步,进了一楼男厕所的格间,很快将身上那件正反面都可以穿的衣服脱了下来翻了个面再穿上,把刚才在女厕所里戴上的平光金丝眼镜放回自己衬衣口袋,然后走出格间,在洗手池这里双手沾了点水,往自己三七开的头发上抹了几下,来之前就喷了定形水的头发顿时开始变软,被他换了个思路凌乱的发型。

焕然一新的马贼甩甩手上的水珠,慢步出了洗手间,从最近的门走进剧场。

台上的主持人提醒道再过一分钟下半场音乐会就要开始了,请各位观众尽快入席就座。骆必达加快脚步,按照记忆里陈镇给他的那张票子上的座位号入座——之前都是由工作人员严格的对号引领观众入场的,所以那个位置没有被别人占去。

就在屁股落座没多久,一个神色慌张的学生会工作人员快步来到最前排的主席台,在一个学生会负责人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负责人闻讯神色一变,又和前排两个似乎是学校团委领导的老师讲了几句话,然后三个人便很不情愿的起身,在不少观众和台上主持人诧异的目光下离开了座位,由那个工作人员的领着走出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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