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翻盘 (5)

成功分肉并不能给陈平带来很大的成就感，他认为以自己的才具，还能挑更重的担子。

赶上了天下大乱，陈平毅然告别老哥、娇妻，投身造反洪流。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起步阶段，陈平诸事不顺，他经历的是连绵阴雨。

陈平的第一个老板是魏王魏咎，他看陈平很不对眼。他把陈平提出的建议不当回事，把别人打陈平小报告的言论很当回事。

陈平和他的造反派同事们总处不好关系。

这很好理解，造反初期，重点工作是砸场子、砍人、抢地盘、收保护费。革命的中坚力量是流氓无产阶级，他们没文化，有肌肉。

陈平不同，他是知识分子，家庭富足、仪容俊美、衣着光鲜，手无缚鸡之力，见了血还犯晕。

于是大家互相瞧不起，彼此看着都不爽，矛盾冲突在所难免。

另外，陈平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认为魏咎能力太差、胸无大志、心胸狭窄，跟这样的老板实在浪费了自己这个人。

于是辞职，重新进入人才市场。不久，陈平找到了他的第二个老板，霸王项羽。

新单位

在前面，我们曾经介绍过魏咎的下场，公元前203年，魏国被当时还是秦国将领的章邯率军围攻，不敌，魏王魏咎在临济（河南省封丘县）自杀。

陈平因为及时脱离魏氏集团，逃过一劫。

陈平追随项羽后，随军团大战巨鹿、平定河北、进入关中、占领咸阳，功劳固然不多，苦劳也还不少，到底和项羽混了个脸熟。

在鸿门宴时，陈平已升为作战参谋（都尉）。他光荣地列席了那次著名的饭局，甚至露了一次小脸。在宴会中，陈平奉项羽的命令到厕所去找刘邦，可惜刘季已经借尿远遁，两人失去了一次握手谈话的机会。

固然如此，曲意奉承、低调隐忍的刘季给陈平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陈平断定，这个男人不寻常：野心大、城府深。

再往后，陈平赶上了项羽封赏功臣。大家普升一级，陈平被赐爵卿。对于这个有级别没实权的职务，陈平倒也知足。踏踏实实地混吧！

一个突发事件改变了陈平的命运。

被项羽封为殷王的司马卬突然宣布背叛楚国，公然向项羽叫板。

我很不能理解司马卬为什么要背叛项羽，项羽对司马卬不薄啊！

当初，司马卬不过是赵王赵歇手下的一个将领，因为有军功被项羽封王，一跃由中层干部变成领导干部，从此和老领导赵歇（代王）平起平坐。人家赵歇都忍气吞声没闹，你司马卬有啥可闹？

可他到底是闹了。

项羽的态度是：既然不老实就收拾你。被项羽派去武装镇压司马卬的恰好是陈平。

陈平很惊讶：让我带兵打仗？您弄错了吧。

我也认为项羽的安排比较离谱，让陈平指挥打仗，好比用笔记本电脑拍苍蝇，使用不当。

陈平是知识分子，强项是出主意、当参谋、敲边鼓。他从没有指挥战役、上阵砍人的记录和经验。

打仗，我不专业呀！

项羽很固执，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陈平接受命令，考虑再三，他决定扬长避短，不打，谈。

他向司马卬发动了强大的思想政治攻势。到底是怎么谈的，书上没详说，我猜测无外如下。

一、动之以情：霸王项羽可谓对你不错，要知道好歹；

二、晓之以理：做人要厚道，当叛徒是不对的，名声是不好听的；

三、分析形势：项羽连秦帝国都灭了，小样儿，还收拾不了你？对抗将是死路一条；

四、指明出路：只要向项羽承认错误，继续让你当你的殷王，项羽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陈平连唬带骗，司马卬幡然醒悟，向项羽写出了深刻的检查，承认错误，表示投降。

项羽对陈平的工作非常满意。发给陈平奖金黄金四百八十两（赐金二十镒，镒是计量单位，一镒折合二十四两），这是十分丰厚的奖励。

按说，这事到此就结束了，各得所需，结局完美，皆大欢喜！

可惜没完，司马卬特点鲜明，他很容易拿出主意也很容易改变主意，通俗的说法就是“没长性”。

不久之后，刘季军团出师关中，司马卬重树反帜，再次背叛项羽，果断投降刘季。

项羽大怒：莫非司马卬和陈平在合伙逗我玩？

司马卬只是骗了我的人，陈平不光骗了我的人，还骗了我的钱。

暂时拿司马卬没什么办法，项羽决定收拾陈平。

裸奔

得到消息的陈平别无选择，只有逃亡。

逃亡前，他很专注地做了一件事：给项羽发特快专递。

陈平把项羽的一切赏赐——官印和金钱全部清点打包，委托专人交还项羽。他很自律，没从项羽给的奖金里扣下青春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尽管后来不断有人拿陈平的人品说事；尽管陈平的求职之路和他老婆的婚姻之路一样曲折，没能从一而终；尽管陈平自己从来不往好人堆里凑，他不在道德上标榜自己，然而通过这个小事，我可以说，陈平是一个有操守、有原则、有气节的人。

脱离项羽集团时，陈平基本上算是裸奔，一身衣裳，一把佩剑，如此而已。

虽是逃跑，陈平倒没瞎跑，他路线清楚，目的明确。

下一站，修武（河南省获嘉县），那里是刘季军团的驻扎地。

陈平有一个叫魏无知的朋友在刘季麾下，据说混得不错，陈平相信，魏无知会收留并大力向刘季推荐自己。

朝里有人好做官，这道理古今通用。

在逃亡的路上，走背运的小白脸陈平多半会像八百多年后另外一个不得志的小白脸王勃一样，感叹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陈平的背运没走完，有巨大的危险潜伏在他逃亡的路上。

根据逃跑路线图指示，西渡黄河是必经之路。恰好河边有渡船招揽生意，于是陈平上船，开船后，陈平发现船夫不断打量自己，眼神阴险犀利。

坏了，上了贼船。

大家都看走了眼。

陈平把杀人越货的水盗看成了良民，水盗把一文不名的陈平当成了肥羊。

在《水浒传》里，衰人宋江曾经遇到类似的场景。

借鉴小说情节，船到江心，水盗们便会热心地向乘客推荐新增的个性化服务项目：要吃板刀面？还是要吃馄饨？

客人无论选啥，终归是死路一条，钱物留下，命也留下，于是——江湖中从此没了陈平这号人物。

身在贼船，无路可逃，陈平只有自救。他把自己伪装得很傻很天真。

陈平把剑放在身边，热心地帮水盗摇桨，十分卖力，结果汗流浃背。于是脱衣服。陈平脱得快、彻底而且过分，三下五去二，基本裸体。

现在看清楚了，老子没钱！

盗贼们开始郁闷，看起来衣着光鲜，原来竟是个穷鬼，一个带着武器的穷鬼。

既然没财，也就没有必要费事害命。好在尚未撕脸摊牌，大家心照不宣。

水盗们只有自认晦气，一路无话，把陈平送到对岸！

经历艰险，陈平到达修武，找到好友魏无知，通过魏无知见到刘季。刘季恰好没事，于是当天即对陈平进行考察谈话。

对于两人的核心谈话内容，史书未作披露，我也不好猜测。

已知的是，通过考察谈话，刘季对陈平极为赞赏。

谈话的最终结果是，刘季兴奋地问陈平：你原来在楚国当什么官？

陈平：作战参谋官（都尉）。

刘季：你现在是我的作战参谋官了，以后坐我专车的副驾驶位（参乘），兼职监察军队。

对陈平的人事任命颁布后，一时军方哗然（诸将皆讙）。

先是找了个钻裤裆的懦夫韩信当总司令，现在又找了个楚国的逃兵陈平当监军，你刘季到底想干啥？

刘季说：你们懂个屁。

自此对陈平更加亲近。（愈益幸平。）

刘季和陈平显然已达成默契，他们都对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有信心。

举报

对于刘季骤然重用没啥贡献、没有基础的外来打工人员陈平，刘季军团广大指战员普遍表示不信任、不满意。

刘老大态度明确：有意见，保留！

事实证明，一言堂是行不通的。

大家的抵触情绪在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次井喷。

爆发的方式是举报，实名举报。

跳出来的是两个中层干部：周勃和灌婴。

周勃，刘季同乡，沛县人，参加革命前靠编竹编（织薄曲）为生，职业篾匠。需要隆重介绍的是，周勃还是个音乐爱好者，他精通吹箫，在繁忙的手工劳作之余，篾匠老周偶尔会发挥特长，鼓着腮帮子摇头摆尾地跟在沛县出殡队伍的后面充当吹鼓手。

作为最早跟随刘季造反的人士，会吹箫的篾匠周勃在革命生涯里展现了另外一项特长：砍人。

周勃在大小攻坚战役中，身先士卒，率先拔旗，现在，他因战功卓著被封为将军，爵位“威武侯”。

灌婴，睢阳（河南商丘）人，造反前的合法身份是小商贩，专营卖布。

灌婴参加革命的时间比周勃稍晚，然而玩命精神不逊周勃，在前些日子击降塞王司马欣和殷王司马卬的战斗中屡立大功，现在爵位“列侯”。

通过以上简历来看，这是两个亡命之徒，线条很粗，读书不多（或者没有）。

看看他们举报陈平的罪状：

一、生活作风问题。听说，陈平小白脸在老家的时候和自己嫂子通奸，私生活十分之不检点。

二、革命立场问题。陈平在魏咎处混不下去了跑到项羽处，在项羽处又混不下去了才加入我们，是标准的墙头草型人物，革命立场十分之不坚定。

三、经济问题。听说，陈平自从当上大军监察官（护军），经常接受军官贿赂，谁给的钱多为谁办事，经济上十分之不干净。

结论：陈平小人，反复无常。

这份黑材料搞得扎实、凌厉、阴损，切中要害。

与人斗，其乐无穷！

整人比帮人更需要智力支持和操作技巧。

我以为，以周勃和灌婴的能力，炮制不出这么有水平的材料。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给人当了枪手。在我看来，这两个胆子大、智商低的半吊子如果不当枪手，实在是暴殄天物，可惜了原材料。

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后果是，周勃和陈平至此交恶，二十五年后（公元前180年），在极为险恶的政治环境下，他们才摒弃前嫌，再度联手。

当时眼红陈平的人非常不少。

这份材料对刘季的触动极大。他决定慎重对待，认真处理。

刘季最先找到推荐陈平的魏无知：你要负连带责任。

魏无知是个低调的人，在《史记》中大约只露脸三次，因此，我一直没能找到他的个人简历，如果有高人能找到，请一定告诉我。从他的名字来看，魏无知的父亲也一定是个十分低调的人，给儿子的名字取得那是相当的谦虚。

其实，这名字取得并不准确。魏无知不仅有知，而且见识不凡。

魏无知说，我推荐陈平是因为他有才，你否定陈平是说他没德，出发点不同。当下楚汉相争，你死我活，德有啥用？圣人来了也不顶用（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无益于胜负之数），考察干部要看他的建议能否利于集团发展，和嫂子通奸、贪污受贿统统为小节，可以忽略！

刘季认为魏无知说的有理，他决定和当事人再谈谈。

陈平更是中气十足，理直气壮。我不断跳槽是因为老板有眼无珠，不懂用人，特别是项羽，裙带风吹得厉害（非诸项及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听说你用人所长，我才来为你打工。我基本上算是光着屁股来的，不受贿，吃啥？这样吧，你要是认为我不行，请允许我辞职，我受贿的黄金还在那儿，你请如数收回。

对于偷嫂问题，陈平未作回答，我分析有两种可能。

一是刘季没好意思把这么八卦的问题端到桌面上；二是陈平不屑回答，事实上，陈平家有富婆美妻，和嫂子向来交恶，所谓偷嫂云云实是造谣，另外，陈平可能想说，我偷不偷嫂，关你们鸟事！

该说的都说完了，您看着办吧！

刘季现在踏实了，他无赖脾气发作。

陈平不是没钱才受贿吗？高薪养廉，重金赏赐。

陈平不是招人妒忌吗？升作军团总监察（护军都尉），检察考核诸将。

陈平现在踏实了。他安下心来，聪明的大脑不断向刘季奉献才智。

大家都踏实了，从此没人再向陈平挑衅。

叫板

现在，主力队员纷纷归队出场，刘季拥有空前华丽阵容。

因为项羽在东边的齐国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而难以自拔，刘季的东进之路异常顺利，他一路轻松攻城灭国，革命形势顺风顺水，一片大好。

据统计，从公元前206年8月至公元前205年3月，刘季军团在七个月的时间里，先后消灭雍王章邯（首府设废丘），收服塞王司马欣（首府设栎阳）、翟王董翳（首府上郡）、河南王申阳（首府洛阳）、韩王韩信（友情提示：这位韩信朋友是韩国贵族，和钻人胯下的韩信总司令同名同姓，首府阳翟）、西魏王魏豹（首府平阳）、殷王司马卬（首府朝歌）。

罗列以上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的人名、地名、官名，是为了说明刘季军团战果辉煌，队伍壮大。

所谓时势造英雄。刘季认为，此时此势，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在鸿门坂向项羽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装孙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下一步，刘把进攻的矛头直接指向项羽。

目标：西楚王国首都——彭城！

项羽，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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