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骨　折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来到了一九八二年。农历七月的长江中下游平原，微风吹拂，阳光明媚，空气中已经有了些许秋的味道。原野里开始热闹纷繁起来，晚玉米可以掰了，芋头，山芋也都要往回收了。翩翩的蝴蝶和不知名的小虫子在野花丛中飞来飞去，晶莹的小河水映照着蓝天白云，映照着岸边的青杨绿柳。这季节，家家户户已经带着木犁在自家的猪饲料地里忙碌开了。人们脱掉鞋子，光着脚踩在松软的泥地里，多么舒服啊。

这是种萝卜的最佳季节，兰馨又请了父亲兰启佩和小弟兰良过来帮忙。萝卜是一个家庭中重要的猪饲料来源，每年这个时候，兰馨都要请父亲来撒萝卜种。犁完地，用钉耙把地里清理平整，父亲便开始撒种。兰启佩是种萝卜的好手，能够把轻飘飘的萝卜种均匀地撒到地里的每个角落。等萝卜发芽后，你会发现，地里的萝卜苗分散均匀，既没有过于密集挤在一起的，也没有空出一块，没有撒到的。这样的种萝卜高手可都是在长期的农活儿实践中锻炼出来的啊。

兰馨在地里忙农活儿，两个孩子只好自己在家玩耍。

强强是个聪明而又调皮的孩子。三四岁时，他喜欢坐在门前的沙土堆中玩耍。他常常把妈妈缝纫机上的螺丝刀，锥子等工具藏到沙土中，这里藏一个，那里藏一个。妈妈急着要用时，他总能记起藏在什么地方，一溜烟地跑过去，从土堆中刨出来交给妈妈。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老师为了考考他，伸出一只手来，说：“强强，识数吗？来帮我数数，有几个手指头。”强强使劲把老师的手推开说：“自己的手，自己数，我才不帮你数呢。”老师看着一本正经的强强哭笑不得。

现在，强强已经八岁。每当妈妈农活儿忙的时候，他总是非常负责地带着弟弟一起玩耍，根本不用妈妈操心。

吃过午饭，兰馨去了地里，兄弟俩在正屋里玩。正屋有个后门，打开之后前后通风。在这样的环境里睡个午觉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强强搬出了洗澡用的木头盆，放在了大门里口，又搬来一张条凳放在澡盆旁边。强强安排弟弟睡到了澡盆中，自己睡在了条凳上。条凳很窄，不足一个小孩儿身体的宽度，睡在上面肯定没有澡盆里舒服。为了在弟弟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强强躺在条凳上，故意翘起了二郎腿，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来。

凡是有过兄弟姐妹的人应该都有这样的体验，小的孩子永远觉得大孩子玩的东西是最好的，总想尽力去模仿，希望能用自己拥有的去和对方交换。小勇看到哥哥在条凳上神气活现的样子，在澡盆里就躺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吵着闹着要和哥哥交换。强强说：“在凳子上不好睡，你会掉下来的。”强强越是不肯，弟弟越是觉得向往。他坚定地认为，在条凳上睡觉是一种神奇的享受，非要哥哥让给他不可。强强实在不肯，他便拿出了最厉害的杀手锏——哇哇大哭起来。强强虽是个孩子，却颇有哥哥风度，见弟弟哭闹起来，连忙从条凳上下来，吃力地把弟弟抱了上去。

兄弟俩交换了位置后，强强躺在澡盆里，小勇睡在条凳上，不一会儿，两个人竟都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强强只听得“扑通”一声，紧接着弟弟就哇哇大哭起来。强强猛然惊醒，见弟弟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强强扶起弟弟又哄又骗，可是弟弟就是一直哭，边哭边说“手疼”。

外面天色渐渐暗，兰馨种完萝卜方才回家。小勇在李思文的手中哭闹不停，左手肘关节又红又肿，看样子应该是伤了骨头。

“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怎能让弟弟睡条凳，自己睡澡盆呢？”兰馨先是劈头盖脸地把强强狠狠说了一通，心疼地把小勇抱到了怀里。强强受了妈妈的责怪，委屈极了，跑到一边抽泣起来。

当天夜里，兰馨抱着哭闹不停的小勇，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她没顾得上吃早饭，带着孩子去了搬经医院。附近几家医院只有这里有拍片子的条件，兰馨知道，拍了片子才能确诊骨头有没有受伤。

上午拍完片子要到下午才能拿到，兰馨抱着孩子在医院一直等到了下午两点。结果出来后，医生告诉她，孩子的左手手肘处骨裂。这个结果是在预料之中的，兰馨忍住眼中的泪水，赶忙回了家。她从家里捉了一只公鸡带在车上，去了公社医院。在公社医院有一位远近闻名的骨科医生——王世风，据说王医生接骨有独家秘方，其中一个环节要用到公鸡的鸡翅，当时方圆几十里之内的人们，但凡有骨科问题，都会到这家医院治疗。

来到公社医院，花一元钱挂了号，兰馨在骨科门诊室找到了王医生。王医生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穿着长长的白大褂子，神情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前。看过片子，观察了孩子手臂的情况，王医生确诊，是手肘关节骨裂。他立即吩咐护士买来纱布，同时让助手把兰馨带来的公鸡杀了，准备治疗。

王医生一边埋头写着病历一边对兰馨说：“孩子这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我今天先初步处理一下，然后住院进行治疗。”

“什么？要住院？多长时间？”兰馨抑制住眼中的泪水，急切地问。

“二十天左右吧。”王医生头都没有抬，随口说道。

“可不可以不住院，我天天带着孩子来医院治疗。”

“不行！”

兰馨一下子懵了，忍不住哭出声来。李思文每天要去上课，家里有强强，还有那么大一个摊子，里里外外就靠她一个人照应了。怎么可能来医院住二十天呢？绝对不行。

兰馨眼泪汪汪地望着王医生说：“那如果不住院，可不可以治疗呢？”

王医生放下手中的正在写的病历，抬起头来，从眼镜上方投过一丝冷冷的目光说：“可以治，那你就到城里去动手术，划开皮肉，衬上钢筋。到最后还不一定能恢复如初，手臂伸直了就不能弯曲，弯曲了就不能伸直。你看着办吧！”

也不知王医生是不是在吓唬人，听完这话，兰馨已经泣不成声。孩子这么小，如果真如王医生所说，治成了残废，那可如何是好？作为父母怎么对得起孩子呢？

兰馨天生就是一副坚强的性格，短暂的恐慌过后，她反而冷静下来。她想起当初帮她买缝纫机的王翠娥曾经说过，在如皋西南的黄市有位姓陈的接骨高手，王翠娥的女儿小风，当初就是在那里治好的。光听这王医生的话，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倒不如明天到陈医生那里看看再决定。

兰馨擦掉泪水，平静地对王医生说：“那我今天先不治了，回家和孩子他爸商量一下，明天再说。”

王医生见兰馨要走，连忙说：“你看这纱布已经买了，公鸡也杀了，怎么可以走呢？”

“公鸡是我带的，杀了我带走。纱布多少钱？我现在就给。”兰馨此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干练。

最后，兰馨交了三元纱布钱，拎着刚刚杀死的公鸡，抱着孩子离开了医院。

兰馨直接去了晏家岱，找到了王翠娥。

王翠娥拍拍她的肩膀说：“兰儿妹妹，不要担心，明天我带你去陈老先生那里去。你知道吗？陈老先生是公社医院王医生的师傅，不光医术高明，而且医德高尚，不要花多少钱，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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