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难忘的表扬

二年级时，晏家岱的教学点被取消，所有孩子一起转到了蒋家岱小学。蒋家岱小学是整个公社规模最大的一所正规小学，几十间一模一样的青砖瓦房似乎有规则又似乎没有规则地连成一片，分别用作教室、办公室、活动室、仓库、教师宿舍什么的，房子的前后或房子之间总有一些点缀，或是一两丛竹子，或一片开得五颜六色的美人蕉，或干脆就是一片夹杂着小花的草丛。学校内所有道路的两旁都是整整齐齐的青梨树，青梨的脚下是一行行如同梳子梳理过的麦冬。老师足足有二三十个呢。原来在村教学点的孩子被分到了各班，兰馨和兰玉一起分在了二年级一班。

兰馨喜欢这所学校，因为她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

兰馨的班主任叫谢人强，三十出头，教语文，对学生总是一脸温和的样子。谢老师声音洪亮，说话风趣，讲起课来生动活泼，通俗易懂。兰馨很快就喜欢上了语文学习。课堂上她听讲格外专心，尽管她并不是太爱表现，但从她那专注的眼神中，谢老师看出了这个女孩那份学习热情，很快便对兰馨另眼相看。他没有想到，一个村教学点的孩子来到中心小学没有丝毫的不适应，甚至表现出了超出其他孩子的方面。

“兰儿，帮我把去办公室把红笔拿来！”

“兰儿，帮我把这个材料给顾校长送去。”

课间，谢老师总爱让兰馨帮他做些小事，捧捧本子啊，送送东西啊，兰馨自然也是非常乐意去做。而“兰儿”这个亲切的称呼直到十多年后师生间再见面时依然没变。

从村教学点来到乡中心小学学习，对兰馨来说是非常快乐的事，学校变大了，老师也多了，不用像原来一样几个年级的孩子一起上课了。不过在享受这一切好处的同时，她将要多走原来几倍的路。那个时候的孩子上学，无论多远的路都要徒步行走，学校门前根本看不到现在家长接送的那种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的场面。路变远了，兰馨每天只能起得更早一点，这样才能保证不会迟到。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随着阵阵狂风吹过，密集的雨帘顷刻间把天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妖艳的闪电不时在空中曲折地划过，雷声和狂风暴雨搅在一起，震耳欲聋。暴雨从前一天的傍晚直到第二天凌晨方才慢慢停住。

早晨，兰馨顶着一片塑料油布，赤着脚，脚趾抓着地面，踩着路边的杂草，小心翼翼地走在上学的路上。今天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旧衬衫，这是母亲从姨娘家带回来的，比她大几岁的姨姐穿过，虽然是旧衣服，但一点都不破，比自己的那些补丁加补丁的衣服强多了。

走到村口，兰馨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与小河相连的那条排水沟上，原本有些低矮的堤坝今天整个儿被淹没了。一夜的暴雨让水位猛涨，浑黄的河水正急速地由南向北流淌着。同村的几个上学的孩子此时也正站在水边一筹莫展。

“趟过去吧，只要看准了原来的路线，不掉到水里就行！”一个胆大的男孩子提议。他们挽起裤管，把书包高高地举在头顶，慢慢悠悠地下了水。兰馨站在水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不一会儿，男孩子们居然顺利地过去了。他们像过了一关似的欢呼着，笑着跑着远去了，只留下兰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了水边犹豫不决。

如果不过去，今天就别上学了，但这怎么可以呢？她咬了咬牙，学着刚才那些孩子的样子，挽起裤管，举着书包战战兢兢地把脚缓缓伸入了水中。她用脚摸索着堤坝边的草根，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着。一切还算顺利。大概走到一半的样子，兰馨悄悄地抬头向四周望了一眼，想平缓一下紧张的心情。不看不要紧，这一抬头，她的心跳不由得猛地加快了。此时她正处于水面的中央，水流急速地由南向北流淌着，水面上不时飘过一片水草，水中她的小腿肚不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着，不知是调皮的小鱼还是她最害怕的癞蛤蟆。这片明晃晃的水面包围着她，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她忽然感到一丝恐惧，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刚走了两步，慌乱中她踩到了堤坝的边缘，脚下一滑，顿时整个人便失去了重心，摔入了水中。兰馨下意识地把手中的书包高高举起，他知道，即使衣服湿了，也不能把书包弄湿。她差不多大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水中，衣服湿了，头发湿了，甚至慌乱之中还呛了一口水。那块用来挡雨的油布此时如同一艘小帆船一样随着水流飞快地向下游漂去。

兰馨努力地从水中站了起来，狼狈不堪地愣在了那片水的中央，衣服上，头发上的水不停地往下流着。她又惊又怕，急急忙忙上了岸，朝着家里跑去。

父母都已经下地去了，家里静得出奇。兰馨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衣裳又转身朝学校跑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迟到。再次来到水边，她吸取了前次的教训，一直走到了对岸，没有停步。

当兰馨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谢老师已经在给同学们上课，她还是迟到了。看到兰馨那一脸焦急的样子，谢老师什么也没有说，就让她上了位置。

几天以后，在全校的大会上，兰馨居然受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表扬，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那天全校同学都集中在操场上举行升旗仪式。顾校长，也就是兰馨的数学老师对全体学生说：“上周，在上学路上，我校二年级一班的兰馨同学不慎落水，可她没有惊慌，没有害怕，更没有放弃上学，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战胜了困难，坚持到校上课。我希望全校同学都能够学习她这种勇敢顽强，不怕困难的精神……”顾校长站在国旗下显得很激动，眼中似乎有泪花在闪烁，他还说了很多赞美和表扬的话。全校师生都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了兰馨。

兰馨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她满脸通红，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比那天早晨站站在水中央时还要紧张。她并没有听清楚顾校长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净是一些好话。慌乱之中，她抬起头朝前看去，无意间发现谢老师也正用那温和含笑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温情的场面令兰馨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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