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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说: 繁华城      作者:刘爱平

翌日,汪芹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几十个小时,她没有看这个世界,只是用心在揣摸这个世界。冬日里的阳光有些慵困,当它从窗外懒散地爬进来时,她的眼睛就开始在病房里寻找、刺探。她的脸色红润起来了。昨天,她在地狱里行走,今天,她从地狱里回来了。这当儿,她看到的是两个人:丁楠和杨开学。起初,她的眼睛有些迷惘,有些错乱,渐渐地,就转为了平静,如一汪湖水,在月光里,安静得像孩子一般。

最初,丁楠紧张。丁楠是怕汪芹见到了杨开学,情绪又会波动起来。毕竟,汪芹知道杨开学是爱她的,不管她爱不爱杨开学,但要在这尴尬的场合面对这个男人,一般来说,女人的神经,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刺激。幸好,丁楠的担心是多余的,汪芹见了他,并非是仇人狭路相遇一般,或杏眼圆瞪,或不理不睬,恰恰相反,汪芹的眼里,还有一丝儿感动。丁楠就想:汪芹算是经历了一场磨难,有了一次生与死的感悟,人变得大度了,人变得包容了。这难说是好是坏,但人安静下来了,这无疑是可喜的。

杨开学也被汪芹的眼光感动,他眼圈红了,满脸都是虔诚。他善解人意,并不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说,汪芹,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汪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眼睛里依然只有感动。

丁楠知道,杨开学在这儿,她什么也不会说的,但丁楠却想知道真相,于是,就对杨开学说,你先走一步吧。你要上班,我是一个闲人,我再陪陪无碍。

杨开学不便再坚持,就牵肠挂肚地走了。这时,汪芹就从病床上坐起,抱住丁楠,哇哇地哭开了,小孩般的,双肩也颤动得厉害。

丁楠鼻头一酸,也哭了。她不停地拍着汪芹的背,又不停地说,哭吧,哭吧……丁楠只能说这两个字,别的说不了,别的也无法说。许久后,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发泄一阵后,心情好些了,汪芹就把哭声打住了。丁楠便伸出手,很柔很柔地按了按她的眼圈。汪芹的眼圈红红的,肿肿的,手一按上去,立即就有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丁楠问,小妹,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汪芹嗫嚅半晌,说,噩梦,做了一个噩梦……

汪芹没有见外丁楠,汪芹正想找一个倾诉对象,汪芹就把刚过去的一切都说了。其实,一切并不复杂,只是有些突然。汪芹突然发现身体有些不适,又突然被医院证实怀了孕,后来,又突然被童禾“软禁”“保护”起来……一切都是稀里糊涂的。汪芹现在回想起来,假如前面的这些“突然”是不可避免的,后面的“突然”则又是可以不发生的,问题是,汪芹没有听丁楠的劝告,在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后,她还是主动地去找了童禾,因此,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就都发生了……

细细想来,这也不能全然责怪汪芹的固执。一个小女孩,举目无亲的,遇上了一生中还不曾遇上的麻烦事,且又是让人感到羞愧的麻烦事,她还能怎么样呢?童禾是这个麻烦的制造者,童禾是一个应该为这些麻烦负责的男人,她不去找他,还能找谁呢?那天傍晚,她给丁楠打完电话后,她的心情就像窗外的天一样黑了下来,她惊恐,她害怕。所有的朋友都在憎恨着童禾,她却怀上了童禾的孩子,她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更为严重的是,她因此忽然变得脆弱起来,心里有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那便是需要一个人来呵护,需要一个人搀扶,但是,她不知道,可以给她这一切的人是谁,又在哪儿。她一着急,就给童禾打了电话。汪芹不能说话了,汪芹只会哭了,号啕大哭,哭得浑身乱颤,哭得四周乱颤。童禾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连声地问:汪芹怎么啦?汪芹,你在哪里?汪芹还是不能说话,腿一软,身体一个踉跄,手机就“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下……

只半小时,童禾就赶到公寓来了。童禾走得急,口里呼呼啦啦的,在喘着粗气。那当儿,汪芹还愣在那儿流泪,一脸茫然,看上去,像碎冰一样惨烈,一样无助。童禾就说,哭什么哭?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再说,还真会有天塌下来的事么?荒诞!童禾的脸阴沉沉的,像梅雨季节的天。在他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汪芹的反应都过于夸张了。哭着的汪芹,就抹了一把泪,她被他的话激怒了,说,童禾,谁荒诞了?我看你才是荒诞!两人好上这一阵来,汪芹就不曾发过脾气,在童禾的印象中,她属于温顺一族,偶尔也会使点性子,但一般都包含着撒娇的成分,哄一哄,一切便烟消云散了。如此这般顶撞他,还是第一次。童禾就怀疑,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利用她跟踪了丁楠,又因为丁楠,她险遭那个混蛋杀手的毒手,所以心里恨着,烦着,便说,我不杀人,人家就要杀我!你说,人死到临头了,就不能挣扎一下?汪芹骂他荒诞,本不是指这档子事。她不想提这档子事。在一个杀人者的面前说杀人,往往会激发他的邪恶,但童禾既然自己承认了这一切,汪芹也就不回避了,说,你杀谁,爱杀不杀的,我不管,丁楠是我的姐,要杀她,不行!可是,你偏要杀,而且,还派人跟踪我。你无耻也就算了,还想把我往耻辱柱上钉!童禾,你还算一个人吗?童禾冷笑一声,就露出了一派流氓本色,说,我让你上班,我派人盯着你,都是逼的!我本不想让你掺和进来,可是,你自己掺和进来了:是你向丁楠告了密,是你毁掉了我们的计划。也就是说,你犯规在前,我违规在后,如果要分出个对错,首先你得负责。汪芹一下愣住了,杀人的人有理,被杀的人倒无理了,即使理是个圆球,也不能让他来随意踢来踢去的。汪芹一急,脑子里竟有了一个大胆的推理,于是就说,你胡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蓄意安排的。你想杀丁楠,但又找不到丁楠,你就故意让我知道了你的计划,然后,你就开始跟踪我……你说,是不是这样的?童禾说,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一枝花,供人欣赏,供人玩味,看来,你还是很有些心计的。只是,是又如何?我们成了朋友,你帮着的还是丁楠。汪芹说,我帮我姐有错吗?童禾说,我打击我的敌人又有错吗?汪芹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了,汪芹就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你滚!童禾起初有些惊骇,随之,又平静下来,再说话时,就有了更多的厚颜无耻,你叫我滚我就滚吗?告诉你,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个女人敢叫我滚过,何况,我对和我上过床的女人,还没有失去所有兴趣时,我一般是不会滚的。说罢,便坐了下来,又说,今天,我对你有要求,因此,更不会滚了。汪芹一着急,就随手抓起一本书,朝童禾砸去。书被童禾抬手拦住,一张纸片却从空中摇摇摆摆地飘落下来。汪芹去抢,却被童禾先捡到了,童禾看过,脸色变了,满是疑惑,问,你,你怀孕了?这是真的?汪芹就说,真的假的,都不关你的事,明天,我就去医院,把他做掉。汪芹说的是一句气话,童禾听了,有点喜形于色,忙说,做掉好,做掉好。要不,我明天陪你去?汪芹有些意外,她原以为童禾会有些惋惜的,会求她保留这孩子的,于是,她便改口道,做掉?不可能的。你是一个坏人,我改造不了你,但我要把这孩子生下来,把他培养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让你在孩子的面前,永远感到羞耻。童禾看看那张纸,又看看汪芹,脸上就挤出了笑,说,生下来也好。我说陪你去做掉,是怕你一个小女孩,未婚先孕,给人留下话柄,既然你愿意了,我就没话说了。我爱你,我就支持你。汪芹听得出这是一派鬼话,他肯定对她生下这孩子有点恐惧,有点隐痛,于是就故意说,那就好。我不怕,因为这一辈子有你养着;你不怕,因为你有的是钱。你我都不怕,一切就太好不过了。童禾听着尴尬,还得装着熨帖的样子,过去,拥着汪芹,说,丁楠的事,以后你不提,我也不说,就只当是风,让它一吹而过。汪芹说,什么意思?童禾说,我和丁楠无非是心里淤积了一口气。丁楠找过我,我们说清楚了,以后也就相安无事了。我跟你今后就谈爱情,就谈孩子。这样跟你说吧,过去,我不是一个好人,以后,我争取做一个好人,你看行么?汪芹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一个患了痼疾的病人,你想让他一夜间痊愈起来,那肯定是笑话,问题是,对于汪芹,突然怀了孕,这是一个梦魇。在梦魇里挣扎行走,她确实有些难受,有些痛苦,她需要一个人,一股力量,搀扶着她,从梦魇里走出来。这个人,由童禾来扮演,她虽有点不愿意,但他却又是最恰当的人。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地说,那你就说吧,我眼下该怎么办?童禾就说,最重要的是,我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好好休息,这是为了你的身体,为了我们的孩子。汪芹说,你大概不是想找个地方把我处理掉吧?童禾说,你又说怪话了不是?刚才不是说过,以后不提不愉快的事,忘了?汪芹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住在公寓里,你想留就留下来,不想留,你就走人。童禾见她固执着,就耐心地说了很多道理,而汪芹经不住他的软磨硬缠,终是同意了他的提议,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那时,已是深夜11点多了。童禾搀着汪芹下了楼,接着,又打开车门,把她扶到了车里,很乖巧,很殷勤的。那当儿的汪芹,就有了些温暖的感觉。汪芹虽然知道这个男人有着太多的坏,但毕竟和他走到了一起,这是一个事实,这也是一根绳索,它把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愫,捆绑得紧紧的,不是说挣脱就可以挣脱掉的。于是,汪芹就想,认命吧,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步田地,就浑浑噩噩、昏天黑地过吧,就等着让命运来做最后的了断……

不想再与童禾纠缠了的汪芹,最终又和童禾纠缠上了。一个小时后,汪芹就被童禾带到了一栋别墅里。因为是黑夜,因为无心认路,也因为这儿完全是一块陌生的地方,汪芹说不清自己在哪儿,只知道,这栋别墅比那栋别墅还大,还气派,还让人目瞪口呆。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待两人进入卧室,汪芹就问,这儿像皇宫,到底在哪?童禾就笑了,很自负地答道,还能是哪儿?我童禾的家呗。汪芹说,你到底有多少家?童禾说,大凡大商人,都有几处家的。汪芹就又问,这是不是叫狡兔三窟?童禾答,你的话,有挑衅的味道,所以我不答。汪芹不依,说,不答不行。童禾说,我怎么回答,你都不会满意,你都会挑刺,不如不答。这叫做减少碰撞,增加信任。汪芹就想,渡过了这一关,这男人也许就与她形同陌路了,知道得多,比知道得少好。汪芹累了,也就不再问了。不过,她倒觉得童禾今天对她还不错,原以为他斗不过丁楠,会把一肚子气撒在她身上的,说不准,还会使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疯狂来,现在看来,失败还没让他失去理智,倒使他多了一些柔情。汪芹正在一个需要人关怀的时刻,从他身上找到了一点感动,就不想破坏这种氛围了,汪芹就说,我去洗澡了,我想休息。

待到汪芹洗罢澡,童禾已把空调开好了,把被子整理好了,把灯光调试好了,当然,也把自己的情绪酝酿好了。童禾脸上一派暧昧的笑,眼神暧昧,姿态也暧昧。他弓着腰,做了个请的动作,说,宝贝,请上床吧,老公有礼了。汪芹说,你别打什么坏主意,我可没那份心情。童禾嬉皮笑脸,说,心情是调理好的,宝贝,不信你就等着看吧。童禾说罢,就不由分说地将汪芹抱住,之后,又高高举起,重重地扔到了床上。汪芹惊叫了一声,说,你就不怕我的肚子……童禾说,不会的,宝贝,你难道就没看出来这是一张水床,法国进口的,蚂蚁落在上面,都会弹三下的。可还没等汪芹来得及认真、仔细地感受一下这水做成的床,童禾便厚着脸皮扑上来了,一把扯掉了裹在汪芹身上薄如蝉翼的睡衣,之后,童禾的舌,便开始霸道地在她身上游走,从嘴唇开始,一直朝下,一个地方也不遗漏的。童禾喘着粗气。这粗气,在这特殊的环境里,本身也是一种挑逗,一种征服。一切终是被童禾言中,本无“性”趣的汪芹,在他的疯狂里,在他的进攻下,发出了无法抗拒的呻吟。汪芹在那当儿,感受到了一种无奈,知道了一种软弱……

是的,汪芹今天回想起来,昨夜,童禾是霸道的,童禾是疯狂的。他霸道了一夜,疯狂了一夜,他把一股强劲给了汪芹时,好像还想碾碎一些什么,破坏些什么。汪芹原本可以想到这是一场阴谋的,可惜,她被欲望操纵了,麻醉了,当她醒来时,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童禾是在上午10时走人的。童禾走了,汪芹就醒了。汪芹感觉昨夜就像做了一场梦,心也有些恍惚,待她明白自己该做点什么时,就去找手机。她要给丁楠打电话,她要丁楠给她一个主意。可是,手机不见了,身份证不见了,包包都不见了。汪芹预感到了什么,一着急,就想夺门而出。只是,她走不了了,两个年轻男人就站在卧室的门口,眼睛望着她,冷得像冰块一般,她有点惊慌,便问,你们是谁?一个男人就答,童老板的保镖。另一个男人又说,不对,现在是你的保镖。汪芹就明白自己被软禁了,就拼命儿想往外冲。那两个男人,身躯比门板还严实,还厚重,当然也就穿透不了。汪芹一脸惊吓,声音都有些抖动了,问,你们想怎么样?那男人答,就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汪芹说,如果我不老实呢?那人说,童老板吩咐过了,不老实,就用拳头教训你,直到你老实为止。汪芹说,你们敢吗?我怀着你们老板的孩子,出了事,就不怕他砸了你们的饭碗?那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后,便怪怪地笑了,说,你真笨,你就看不出来,童老板根本就不想要你生孩子。你生了孩子,他的岳父就不会放过他,他没有岳父撑腰了,就跟我们一样,成为穷光蛋了。汪芹问,那他的岳父是谁?那男人答,你就别多问了,总之呢,是个大官;总之呢,你也别闹着要跑。你不跑,我们不会动手,你也就不会在我们手里流产了,我们呢,也想积一点德。如果你万一要跑,我们这个德也就没法积了。汪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面对这两个男人,汪芹无路可走,无计可施,只得返回卧室,把门严严地反锁上了。

坐在卧室里,汪芹就哭了。汪芹只能哭了,逃又逃不走,找人来救又没有了电话,哭成了她唯一的武器,唯一的发泄。汪芹一整天没有吃饭。不是没有饭吃,是饭送来了,她不肯吃。她想用绝食,讨得那两个男人一点儿同情。只是那两个男人,就是打动不了,他们说送饭是他们的职责,不吃,他们管不着。也就在这走投无路的一天里,汪芹下了决心,要生下这个孩子,不惜代价也要生下这个孩子!不为别的,就是和童禾过不去。

晚饭过后,童禾来了。童禾的脸很难看,像深秋的早晨,严严地铺着一层霜。他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扔,就盯着汪芹看,像在看一个怪物,看一个异类。罢了,往床上一躺,就又是一副烟火不食、四大皆空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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