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招商大楼(7)

魏明勋为他们一共安排了四个藏身之处，分别是两个工地上独立的工棚，钢城大酒店的两个标间，还有攀城大学教师宿舍的一套出租房。在每一处，生活用品和食物都准备充分，就算足不出户也足以坚持一周以上，但这些人显然不会像小学生一样听话，第二天，他们便开始四处游逛，幸好这个城市四周全是光秃秃的矿山，而且街道曲折起伏，多少打消了他们的兴致，剩下的节目，就只有酗酒和赌博了。魏明勋虽然佩服他们的从容自在，视死如归，却担心自己，一旦出事，他会受到牵连和来自曹旭的惩罚。他现在还不足以对抗曹旭。但他没有劝说和阻止他们的娱乐活动。除非内部告密，警察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甚至永远都无法找到有力的破案线索。威胜公司也不会向警察提供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复仇的事，他们是必须自己亲自来做的，这是黑道铁律。而且，他也无法阻止这一群危险分子，他们士气正旺，或者说杀气腾腾，任何敢于挡路的人，都可能面对他们的子弹。

一个月后，他们从最初刺杀江城大哥的胜利狂热中冷静下来，恢复了一些理智，被压抑的恐惧回来了，意识到他们现在正在逃亡之中，理想中回到江城耀武扬威的日子似乎还很遥远，对喝酒和赌博失去了一半的乐趣，每个人都有了焦躁的情绪。

一天晚上，贺利锋去跟魏明勋商量事情，剩下的人在酒店中开始边喝酒边赌博。酒店属于攀城一个叫刘中华的大哥，跟旭日公司有一些合作关系，他的父亲是钢厂一位管事的副厂长，光是每年的接待费用，就足够让他狠狠赚上一笔，他们住在这里，出格一些的事情都会得到包容和掩护。绰号陶陶和小老虎的两人那晚跟随贺利锋开枪杀人，击毙徐昌军，因此在团伙中的地位明显高于其他三人，陶陶在牌桌上输得一塌糊涂，很快被一个叫缸缸的机灵鬼赢空了口袋。陶陶恼羞成怒，挥拳直击缸缸，小老虎同仇敌忾，义不容辞地助拳，两个人把缸缸狠揍了一顿。在其他兄弟的劝说调解下，缸缸退还了这些天在牌桌上的所有盈余，并赔礼道歉。他并没有错，但力量弱小，这就是他的错误。意犹未尽的陶陶和小老虎决定蔑视贺利锋对他们下的禁令，溜出去享受他们的夜生活。

这个城市地处亚热带，女孩子个个发育很好，饱满得如同成熟的玉米；同样的原因，这儿夏天来得更早，街上满是露着胳膊和肚背的女人，他们已经垂涎欲滴很久了。他们叫了的士，向司机详细咨询这个城市的娱乐生活。司机被他们毫不掩饰的凶恶震住了，第一次变得老实和恭敬，没敢像以往对待外地客人那样带着他们到处兜风，而是把他们送到了一处低档的夜总会。接下来，他们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算是补偿了他们郁闷的心情，陪伴他们的小姐，居然是江城同乡。他们一进去，见多识广的老鸨就听出了他们的口音，特意这样安排的。情绪高涨的他们在夜总会盘桓了一个小时，然后带着两位同乡出台去迪吧继续他们的狂欢之夜。

在迪吧里，他们抢占了一张靠近舞池的桌子，每人夸张地叫了一打啤酒。他们平时就是嚣张的主儿，经过这段时间的压抑变得更加狂妄了，他们的两位女同乡毫不逊色，四个人成了整个迪吧最威风最霸道的主，横冲直撞，借酒撒疯。终于，他们成功了，有人忍受不了他们的跋扈和无理，出言挑衅，他们借机挥舞着酒瓶开始冲锋，酒精的刺激和女人的激励，使他们完全忘记这里不是江城，他们也不是从前的小混混，而是有命案在身、已被挂牌通缉的重犯。结果，他们把别人的脑袋砸开了花，自己也被迪吧的保安狠狠揍了一顿。已经把自己看成江城黑道名角的他们气愤不已，没有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觉得大失脸面，带着满身伤痕挣扎着回到酒店，准备带枪杀回。贺利锋气坏了，也吓坏了。不仅是因为他们在家相互斗殴，在外酗酒闹事，而且，他们居然昏了头，跟两位同乡卿卿我我之际，感情冲动地互留电话，准备与她们在这里建立一种长期牢固的亲密关系，天知道这两个超级笨蛋还向她们吹嘘了些什么。贺利锋毛骨悚然，立刻强行把他们带离酒店，打电话让魏明勋去处理善后。他收缴了他们的枪，恶狠狠地恐吓他们，再不听话，用不着警察辛苦追查，他将亲自解决他们。

这是一个信号，贺利锋不得不认真面对，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这可能让自己坐以待毙。每次他跟曹旭通电话，对方都没有好心情，这个草包，似乎连威胜公司剩下的一些残兵败将都收拾不了。他决心自己拯救自己，或者说，他决心自己开创自己的事业，不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曹旭身上。

这天晚上早些时候，魏明勋打电话请他过去，有一位从云南过来的大哥的副手，向魏明勋求助，简单说，就是请魏明勋帮忙做掉那位大哥的对手。

魏明勋比曹旭小几岁，在旭日公司打拼多年，终于熬到现在这个地位，被曹旭派出来独当一面。实际上，他就是这个城市的大哥之一。或者是因为风华正茂，体力、智力、精力正处于一生中巅峰时期，或者是因为隐约的野心，他踌躇满志，借鉴前辈们的成功经验，模仿江城大哥们的模式，立足攀城，积极向周边扩展。他在通往云南这条线上几个重要城市里建立了自己的关系，在省城也有自己的势力，所以这一次他决定帮这位云南大哥。而且，他这儿正好有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专业恶徒。他们干这一行，一旦入门，别人认为非常困难的事情，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保留节目。何况对方提供了丰厚的报酬，一笔巨款和古城的一个工地，后者是他进军这个旅游城市的桥头堡。但是非常令人遗憾，贺利锋刚听他提了开头，就断然拒绝。贺利锋的理由很简单，他并不是怕冒风险，也不在乎多背命案，而是因为他不能接受魏明勋的指挥。贺利锋觉得可笑，他是跟曹旭合作，凭什么曹旭一个手下就敢把他当枪使？虽然不是发号施令，只是和蔼地跟他商量，但这种行动本身就降低了他的身份，会影响他将来在江城的声誉。当然，他不会告诉魏明勋真正的理由。他托词需要休息，还需要请示曹旭。

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必须给陶陶几个人先找点事来做，缓解他们因为空虚无聊带来的紧张和焦躁情绪。他拨通了魏明勋的电话。

魏明勋喜出望外。“是这样的，古城是个旅游城市，在旅游资源中，有一种很重要的元素……”

“你不用跟我说原因，你只需告诉我要杀谁，要杀几个人。然后，你把该做的准备全部做好。”贺利锋冷冷地打断了魏明勋的唠叨。

第二天，贺利锋收到了魏明勋转来的一个银联卡，上面有三十万，这是预付金。第三天，古城的大哥告诉一切准备就绪，他委托一个他的敌人毫不怀疑的中间人出面，安排了一个饭局。贺利锋团伙立刻行动，因为人多，为防万一，他们开了两辆越野车，穿得花花绿绿，像一个小型的旅行团。他们到达古城的时候，比预定的计划提前了半个小时，他们停留在城外等候行动命令。这一次陶陶被换去担任接应，缸缸补上协助贺利锋充当杀手。这是黑道杀手团伙惯用伎俩，每个人都背负命案，彼此就会增加信任，整个团伙也会相对安全。

即将第一次杀人的缸缸有些紧张。陶陶悄悄溜到小老虎旁边，讨论今晚回到攀城后是否给那两个同乡打电话，他们无师自通地意识到，这是缓解压力的最好方式。差五分钟十二点的时候，他们接到了行动的信号。两辆车迅速驶到酒楼门口停下，车牌早已做了手脚，不必担心。他们装作早已预订了房间的食客昂然而入，拒绝了小姐的引座。担任接应的陶陶三人不露痕迹地在大厅、楼梯口和雅间门口停下，贺利锋带领缸缸和另外一位枪手推门直入，令人吃惊的是，雅间里除了中间人，就只有那一个人。难道这位大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自信得连保镖也没有带？满嘴胡须，一脸阴森，跟提供的相片完全对得上号，贺利锋放了心，拔枪便射，第一枪就打在目标的眉心，因为距离很近，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的惊骇，然后生命之光迅速黯淡。一秒钟前，这个人还在傲慢地显示他的力量和成功。贺利锋确信一枪就足够了，但是还是示意缸缸和另外那位枪手，继续在对方胸口补枪。

这时候，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位送酒的女服务生站在门口，目瞪口呆，这是个意想不到的情况。

门口有一位警戒的弟兄，这位服务生从他的面前走过，明显往远处一个雅间走去，她不照看他们这个雅间，所以他没有提防。但是房间里异样的响声惊动了她，出于强烈的责任心，或者说是好奇，她突然转身，推开了雅间的门。守在门口的兄弟恼羞成怒，他来不及阻止她，但及时采取了补救措施，他一把将她推了进来，用力过猛，差点将她推倒。贺利锋转过头，看着她，这是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孔，因为惊惶显得更加令人怜惜，他只迟疑了一秒钟，转过头对中间人说：“转告你的老板，他得另付十万。她值十万。”然后他抬起了手。出于一种本能，女服务生举起手中的托盘试图抵挡，子弹穿过托盘，打穿了她的头颅，鲜血迸溅。中间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这个女孩子完全可以放过的，这些人真是魔鬼！幸好手枪上都加了消声装置，没有惊动更多的人，他们关好雅间的门，迅速撤退。两辆车都一直没有熄火，没有耽误一秒钟，当他们呼啸着驶离古城时，他们看了看表，整个行动不超过二十分钟，他们在酒楼中耽误的时间没有超过十分钟。

当晚的庆功酒宴上，每个人都很高兴：贺利锋为他们的团伙可以暂时安静几天感到放心，当然还因为那笔报酬；魏明勋错误地以为贺利锋在向他表示尊敬；陶陶和小老虎希望把贺利锋灌醉，他们好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同时他们也在猛灌自己；缸缸为自己成功提升地位感到骄傲；其他的兄弟为额外挣来的横财欢欣鼓舞，每个人都毫不克制自己放开喝酒。差不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魏明勋抑制不住兴奋告诉大家，下一步，他将进军古城，那个城市前景广阔，遍地是钱，那位大哥首先会赠送一个不小的工程给他。贺利锋举起的酒杯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将酒倒进嘴里，仔细品味。突然之间，他决定再次改变自己的计划。魏明勋的话，像血腥味刺激了他这条恶狼，让他心中那个隐约的计划变得具体起来。如果魏明勋这样的人都能够成为威风八面的大哥，他难道就能满足于窝在这里等待警报解除，再回江城去充当曹旭的一个打手？

他悄悄地踢了一下坐在身边的陶陶和小老虎，然后起身去洗手间。两个人感到疑惑，但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跟着离席。在厕所里，贺利锋面无表情地对两人下令，他们先是愕然，接着兴奋异常，陶陶悄悄溜了出去，把留在车上的枪取了回来，在桌子下递给小老虎。一切准备就绪，贺利锋举杯敬酒，表示对这一段时间给魏明勋增添麻烦的歉意，然后干杯。魏明勋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他觉得贺利锋终于清楚了他作为地头蛇的作用和地位，或者，九十万足以让这一群危险人物暂时满足了吧。但他错了。贺利锋把酒杯放下，脸上带上了奇怪的微笑，“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你了。”

魏明勋困惑地看着他，贺利锋继续发表他的宣言：“从今以后，我决定自己照顾自己，这边的一切由我亲自来做，老魏，如何？”

魏明勋吃惊地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来势迅猛，正像旭日公司对威胜公司的打击一样。这一群人食髓知味，把它固定成为一种成功经验加以推广。他迟疑半晌，然后哆嗦着说：“我给曹大哥打个电话吧。”

贺利锋突然变脸，从屁股后摸出匕首，在魏明勋还没有作出反应之前，一把****他的肚子，狞笑道：“我会亲自告诉他的。我只问你：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陶陶和小老虎迅速拔枪，指住想站起来帮忙的魏明勋的兄弟。魏明勋看着眼前那张扭曲凶狠的脸，邪恶的眼睛里闪着彻底、不容置疑的冷酷之光，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比他这十多年混迹黑道所有见过的人都要无情，就算曹旭现在就在他身旁，也阻止不了这个疯狂的人。他不敢动，贺利锋一拔刀，他将大量失血，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挨到医院，无论以后如何，目前他必须屈服，现在唯一可依靠的就是他自己，他只能自己救自己，肚子的疼痛也不容许他再迟疑下去，他努力挤出讨好的笑：“贺……大哥，咱们兄弟……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就按你的意思办……先把我送医院……”他紧张地盯着贺利锋，满脸恐惧。真实的恐惧加上伪装出来的，他必须让贺利锋知道他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这样才有可能逃过眼前的危险，否则，今晚很可能就是他生命的终点，这里就是他的绝地，这一顿酒就是他的最后晚餐。

十分钟后，曹旭得到了报告，他沉默半晌，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当初用来欺骗苏雪峰的谎言，变成一个精准的预言。然后他给贺利锋打电话，责怪他做事太鲁莽，语气并不严厉。接着他告诉贺利锋，他本来就准备让贺利锋接手那边的事情，让魏明勋做副手。最后，他告诉了贺利锋另外一个听起来不太妙的消息，决心与旭日公司为敌，参与招商大楼竞标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可能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困难局面。他希望贺利锋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回师江城，再开杀戒。

在电话里，贺利锋依然保持着对曹旭的尊敬，甚至有些惶恐，他现在还无法跟曹旭彻底决裂，无论是面对警察的抓捕还是威胜公司的复仇，但这改变不了他目前的计划与决心。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是曹旭纯粹的枪，他的理想也不只是充当曹旭的副手，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这当做他黑道生涯的终极目标。他觉得攀城不错，在国家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这座出产钢铁的城市会发挥出极大的作用，决定了它会欣欣向荣，有极大的发展空间，有很多的钱让他赚，他会好好利用旭日公司在这里扎下的基础，发展自己的事业，最后，成为这个城市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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