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挑战大哥(4)

在体育事业中，他们有一项大手笔，介入了全国足球联赛。当然威胜公司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由他们的合作者出面操作。起初一年只需要投入两三百万人民币，回报是丰厚的，名利双收。但两三年之后，情况骤变，整个足球圈子像疯了一样，很多自信满满、野心勃勃的资本家疯狂涌入，球员薪水数十倍地上翻，尤其恶劣的是，黑哨、假球、派系，像病毒一样扩散，吞噬整个足球圈，不留下一处健康肌体，大家无所顾忌，行事猖狂，简直比他们这些正牌的黑社会分子还要胡搞乱来，苏雪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俱乐部开始出现赤字，而且亏损的趋势像崩裂的冰河，不可阻挡。

这是威胜公司所有的投资中罕有的失误之一。即使强悍如苏雪峰，面对这种混乱局面也无可奈何，他就算亲自上场，拔枪助阵，也毫无效用。他面对的是一个溃散、毫无效率、腐败的组织。这个组织寄生在足球身上，依靠垄断，对于困境毫不担心，充满自信，蔑视所有为足球付出金钱和精力的人。他们态度生硬，感觉良好，永远感觉高高在上，以为他们就是足球的上帝。苏雪峰最初的愤怒迅速被这个庞大的怪物击退，他只有悲哀地忍受，最后是麻木，即使他是一位凶狠残暴、强大无比的大哥。

他无法搞定所有的足协官员，只好承认自己对这个行业的失败和失望。这次事件对于苏雪峰是一个打击，他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并非完全在他的掌握中，他可以帮助一位官员平步青云，可以轻易赚取数以千万计的利润，却不能让一个体育项目向公平竞争和健康的方向发展。虽然，公平竞争在很多时候，是他们的对立面。因为已经彻底失望和厌恶，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更多的讨论，苏雪峰断然决定，开价一百万转让整个俱乐部，这一百万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数目，如果有人愿意接手，他可以免费奉送。对于他这样一个绝不轻易吃亏的大哥来说，这个决定令人震惊。作为唯一的反击，他们决定向检察机关秘密提供一些裁判的受贿记录，其中甚至包括在宾馆接受性服务的录像。这些人拿钱的时候洋洋自得，过于傲慢，并且在合作的过程中出尔反尔，有欺诈行为，他们应该受到惩罚。当然对这些人还不值得使用暴力进行报复。但是他们同时也知道，足协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后来证明，反击果然基本无效，聊以出口恶气而已。

讨论完这个问题之后，向明宇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把最麻烦的事情讨论完了。接下来的问题虽然繁琐，但都是些不太烦人的问题。作家协会的年会需要提供一个会议室以及午餐。最好不要惹这些贫穷、爱唠叨的文字工作者不高兴，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但也得罪不起。况且他们的要求并不过分。这个社会让他们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已经够多了，而作为作家协会的副主席并且富有的苏雪峰，完全有义务解决这一笔开支。作协副主席头衔也是苏雪峰从老头子那里继承的遗产之一。同团委合作的捐资助学今年应该再扩大一些，这也是老头子的遗愿之一。电视台要做追踪报道。跟老头子完全不同，苏雪峰乐意让媒体，特别是电视围绕自己打转，他甚至在电视台花了两百万冠名一个专题栏目宣传威胜公司。

然后，向明宇委婉地提醒他应该尽快安排去省城拜访苏副省长。刚刚提升为副省长的苏南跟老头子有难以言说的亲密关系。这是老头子当年植下的树苗之一，现在长成了参天大树。这也是威胜公司的秘密王牌之一。

“我们又不是没有当大官的朋友。”苏雪峰嘟哝一句。

“但是，他姓苏。”这一次向明宇毫不客气地反驳，“我们应该摆低姿态，主动去拜会他。他不是外人，他姓苏，在他面前委屈一下，不应该觉得失了身份。”

“好吧，这件事不用考虑，我知道怎么做。”苏雪峰表情奇怪地结束这个话题，“我知道怎么对付这个人。”

这时候他的移动电话响了起来，苏雪峰接完电话，冷冷一笑：“孙经理打来的，他刚才接到了通知，正去金鹅商城办交接。”

廖祥正肯定会屈服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所以他们只是微微相视一笑，继续讨论他们的事。

这一次是人事问题。北海和云南瑞丽一样，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是他们最早建立的据点之一，威胜公司在当地拥有一家四星级酒店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总经理虽然是当地人，但完全信得过。公司还跟当地的人合伙开着一个赌场和一个汽车修理厂，便于走私和逃亡的兄弟落脚，风声紧的时候可以立刻出境。公司派了一个人在那边负责打理所有的生意，但现在看来，这个他们认为值得信任的人，能力却实在差强人意，他把账管得一塌糊涂，而且去年出现了亏损，就算他们相信他的忠诚和清廉，也难以忍受他的办事能力。换人是必须的，但是，派谁去接手呢？苏雪峰和向明宇慢慢梳理公司成员，没有合适的人，最后向明宇建议：“要不，我看我的律师事务所中，有愿意加入公司的，派过去负责，应该没有问题。”

“不要勉强他们，要他们心甘情愿加入公司。强扭的瓜不甜。”苏雪峰脸色沉了下去。这个问题，是今天唯一没有妥善解决的问题。整个公司越来越庞大，越来越难以驾驭，他深有感触并为之头疼。如果所有的事都必须他来决定，那么他肯定会被累死。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必须要有更多信得过的人来帮他的忙，帮他管理这个庞大的王国。然而，这个王国有它的特殊性，他不能像其他企业那样公开招收人才，而且，每一位加入公司的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查考验。缺乏信得过的人真是令人讨厌的难题。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老头子的厉害，要不是他眼光高明，知人善用，给自己留下一批精兵强将，不知道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混乱局面！

接下来是一个投资项目，关于白云湖的开发。这个问题被向明宇放在了后面，是因为在这个问题上，苏雪峰跟他、局二有一些分歧。

白云湖风景区基本上还属于一个完全没有开发的处女地，青山绿水，林木茂密，有一条天然的峡谷，商业价值巨大，预计开发整个景区的前期投入需要三个亿，后期可能更多。虽然收益比较遥远，但是稳定，如果运作得当，有一些好的构思，可以赚上一大笔钱。但是，威胜公司看中的却是它的特殊政策。他们决定在那里开一个特大的赌场，光是这一项，就足以赚回所有的投资。这个项目他们马上就准备启动，开始修建一条从资城直达景区的二级公路。苏雪峰和他们的分歧在于，他完全没有看到这个项目蕴藏的极大的商业价值和利润空间，他只看到了赌场的短期利润。局二和向明宇私下沟通，达成共识，希望劝说苏雪峰改变一下思路，为了长远着想，首先提高公路的等级。

向明宇用了极大的耐心来进行说服工作，整整花了半个小时，苏雪峰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他们决定等局二回来，三个人再来慎重讨论这个重大的决定，毕竟，这是他们这一年中重大的投资之一。

然后，剩今天最后一个议题了，是一个人大代表的选举问题。

一位商会的副会长，想被选举成为钟楼区人大代表。由于市民参政意识不浓，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权力，造成了投票的严重不足。但是这对于他们是一个机会。他们可以轻易发动成百上千的建筑工人、酒店服务员、公司成员家属去参与投票。只要愿意，公司可以在任何领域显示出强大无比的能量。这一点被精明的人意识到了，他们通过私人渠道向公司表示友好，以前是对苏威胜，现在是对苏雪峰，承诺只要他们能够当选，他们可以在某些方面给予回报，这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在老头子时代，除了特殊的原因，比如这个人是公司的敌人或者个人品德特别恶劣，对于此类请求公司来者不拒，这种举手之劳的施恩，所获得的回报是惊人和意想不到的。但是，苏雪峰有些不同，他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他个性太强，或者说，他喜怒无常。他可以因为这个人经常出没夜总会而看不起他，也会因某次聚会这个人没有主动向他表示亲热而记恨，这很令向明宇感到为难。但这次他必须说服他，这位商会的副会长背景深厚，跟市政府秘书长是连襟，最重要的是，他妻子的父亲是中级法院的副院长，对于向明宇的律师事务所，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但这位副会长并没有因此而逼迫向明宇，他表现得非常谦和，过年前私下宴请向明宇，送了他一块价值不菲的金表。这一切都让向明宇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苏雪峰认真地对着向明宇写在纸上的名字看了很久，好像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供他研究，然后他点头同意。一般情况下，他绝不会反对向明宇和局二无关紧要的建议。但是，他同意之后，意味深长地对着这位公司元老笑笑，好像看透了向明宇的内心。

在谈话的最后，向明宇迟疑一下，嗫嚅道：“雪峰，我听到些风声。”

“什么风声？”苏雪峰抬起头。

“好像是曹老七……”向明宇斟酌着措辞，不想太刺激他，但要引起他重视。但是，苏雪峰猛然挥手制止了他，“这些事你不用管，不关……”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停顿了一下，缓和了语气：“三叔，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帮我搞定蒋市长和王琪。我知道曹老七被我们压着，一直没有饱饭吃，心怀不满。但他没有办法，你也不用担心他想搞什么花样，他翻不起什么浪。昌军已经派了几个兄弟暗中盯着他了。”

“那就好。”向明宇拿起公文包挟在肋下准备告辞。虽然对年轻人的无理心中有些不快，但听到他这样说还是放了心。年轻人嘛，总是这样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如何去做事，只要他有足够的小心，再怎么过分也无所谓。

他也并不认为苏雪峰昨天踢了曹旭一脚有多大的问题。昨晚他跟局二通电话的时候，也提了这一点，局二也没有特别重视，没有人意识到危险。他们只是对苏雪峰的鲁莽觉得过分，丝毫没有觉察到地震前夕的异样。

王文佐的理想是有朝一日开一家这样赚钱的面店。

他在这个面店打工已经两年了，两年间，凭着他的机灵和努力，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这家在江城名气很高、生意兴隆的面店最核心的商业机密：除了回收潲水油降低成本外，别无神奇。他不明白那些吃面的人为什么像对情人一样痴心不改，在旧城趋之若鹜，在新区同样如此。面店中除了他之外全部是女服务生，招聘他的原因是需要有一个人平常来搬运成袋的面粉和沉重的燃气罐，因此他是店中不可或缺的一员，特殊的地位培养了他的高傲，他对这些庸俗、姿色平平的乡下女孩不屑一顾，虽然，他自己也是来自农村。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宁愿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眺望新区的大街，眼中是严肃的思索和深沉的忧郁。

他注意到长街尽头那辆出租车已经停了很久了。司机一直躺在座位上打盹，两个小时过去了，司机好像睡得越发沉了，这准是个偷懒的家伙！王文佐开始为他担心，如果他再这样睡下去的话，他今天一半的生意就要泡汤了，他到时怎样向老板交账？或者他自己就是老板？那还不如干脆回家睡得舒服。他眼力很好，看得清楚车牌以8结尾，五个数字加起来刚好整整二十。如果玩一种比拼数字大小的纸牌赌博游戏时拿到这五张牌，那就可以通吃了。他正在胡思乱想，瞥见一群人从江城大厦大厅涌出来，领头的正是魁梧壮实的苏雪峰，他和向明宇、徐昌军上了第一辆车，后面一辆车上了三个保镖。王文佐羡慕地看着他们呼啸离去，同时，他注意到拐角那辆停了很久的出租车慢慢地、不易察觉地开始启动，跟在了那两辆车的后面。

驾驶这辆出租车的司机，就是绰号叫“二毛”的贺利锋。

昨天下午，气急败坏的曹旭秘密与他会面，他们决定动手。

很少有人能够想到曹旭跟贺利锋是盟友。就像很少有人能够想到第一个向苏雪峰发起挑战的，并不是实力雄厚、一向跟苏雪峰不太对路的付云川。反抗总是从压力最大的地方产生，老头子在位时，曹旭就已经忍耐太多，现在换了苏雪峰，他彻底无法忍受了，决心拼死一搏。这种决定，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再自然不过，只是因为苏雪峰太过迷信自己的力量，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已。曹旭早就开始暗中招兵买马，贺利锋的崛起也是他得意的一个隐蔽战略。

贺利锋是一个干瘦、阴沉的年轻人，他把残暴隐藏在柔和的微笑之下，依靠这种特质，在耕地被征无所事事的几年间，渐渐成了开发新区混混中的头目。曹旭发现了他，主动接近他，对他推心置腹，开出丰厚的许诺，当然，风险也是巨大的，因为他们这一次的对手是威胜公司，一个超强的对手。贺利锋最终同意了。一个原因是当初征地补偿的那笔钱已经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机会。对于江城很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机会是最有说服力的。而且，他也明白，既然曹旭如此坦白地把所有计划告诉他，给他的选择几乎就是唯一，如果他拒绝，很可能在这一场豪赌中，曹旭第一个要搞掉的，就是知道秘密的他。于是，他们俩开始各自行动，准备大干一场。

他们认真研究过威胜公司，认为威胜公司在苏雪峰接掌大哥这几年，已经露出了很多破绽。比如以前，老头子将公司主力分成三块，跟警察和官员打交道的事，全权交给向明宇去做，局二负责黑道业务，徐昌军负责执行具体行动，但是，苏雪峰的年轻气盛代替了苏威胜的低调谨慎，或者说，他剥夺了公司中其他重要人物的权力。他亲自出面跟白道人物应酬，越权代替徐昌军指挥具体行动，把局二拦在身后，对整个江城黑道发号施令，咄咄逼人。公司内部是不会有怨言的，他们都是他忠心耿耿的伙伴，但对于整个公司，这种行为不是安全和健康的。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一点，他完全把他父亲刻意分解的权力又重新集中起来，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苏雪峰会大权独揽，但一旦突然失去了他的亲自指挥，整个威胜公司很可能陷入无序和瘫痪。局二想的是自己几年后会退休，所以愉快地让他接手，徐昌军崇拜他，向明宇有些畏惧他，他们都没有采取行动来阻止他，或者说，没有这个意识。

另一个破绽是苏雪峰本人。他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取得了比他父亲显赫得多的声名，而那正是老头子极力避免的。他没有像他父亲那样十几年如一日地坐在那间嘈杂小茶馆中漠然观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因而学会了思考和忍受，他太顺了，从出道后就一直战无不胜，不可抵挡，一直生活在尊敬和奉承之中，从来没有遭遇任何大的挫折。

他身上有一种兽性的威力，让人不寒而栗，这有助于让他成为一位真正的黑道大哥，但是他没有控制它，合理地使用它，他从不像他父亲那样善于隐藏自己的力量，常常会在无意中得罪很多人。有两件事可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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