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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少年的歧路(2)

小说: 大哥:黑道大佬的兴亡传奇      作者:庹政

这看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是事实上,却再自然不过了。抛开四十岁的年龄和右派身份,阴三爷各个方面都异常出众,他的衬衣总是洗得洁白,熨得笔挺,风纪扣总是扣着,身子总是挺得笔直,举手投足流露出一种优雅从容的气质,任何一件简单的衣服都能穿出与众不同的味道来,跟那些土里土气的镇上居民混杂在一起,如同鹤立鸡群,很多自认帅气的小伙子站在他旁边,都像挂在一幅油画旁边的孩子涂鸦,简单而青涩。这只是表象,阴三爷还多才多艺。他写得一手好钢笔字,公社书记每逢重大的材料都指定由他书写;他的象棋轻易横扫全公社,在春节举行的比赛中总夺第一,区上也是冠军,只是因为身份限制不能报名到县上去比赛;他的口才不是特别出众,但他说话时从容专注,有一种奇异的节奏,加上他的知识渊博,似乎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物,没有他不懂的东西,任何场合,只要他一开口,几分钟后,就能够抓住所有的听众,成为焦点;他还会唱川戏,在镇上的业余川剧座唱中客串很多角色,每逢红白喜事他都会成为不可缺少的人物;他还会修缝纫机,会放电影,会架广播,会拉电线,会自制火药做鞭炮,会打篮球,会弹风琴,会替公社小学任何一位教师代课……镇上每逢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包括公社书记的日常工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在很多人看来,他无所不能,实际上,很多时候只是一个知识分子的牛刀小试,当然,就算是在知识分子中,阴三爷肯定也算出类拔萃之辈。正是在各种场合的出色表现,在公社书记频繁征召的过程中,公社书记的女儿开始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产生好感,最后变成爱情。

公社书记叫张德友,他不仅在整个公社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就是在县上,因为资历和才干,也是一个很霸道的人物。他女儿叫张小花,名字很俗气,人也很一般,但是女因父贵,在整个公社,她的地位相当于一个王国的公主,她喜欢谁就是谁。对于这桩婚姻,当妇女主任受命来向阴三爷宣布时,他就明白只能接受。而接下来,是一个盛达喜庆的婚宴。张德友才不管阴三爷的年龄,也不管他什么右派不右派,他女儿喜欢,那就行了。再说,这个右派救了他的妻子,从各方面看来,这个右派都是一个人才,所以他不仅接纳了这个特别的女婿,而且大摆宴席,风风光光地嫁女,实际上,应该说是招婿。因为在这里,阴三爷一无所有,孤身一人。结婚对他来说,既不兴奋也不悲哀,在这样的年代,难道他还能奢谈什么爱情,花前月下,琴瑟相和?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有一个年轻温暖的肉体抱在怀里,供他享用,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一件坏事,何况她的父亲是公社书记。他把衣物简单收拾一下,搬到镇上公社书记的家里,从此每天不用睡在医疗点上。还有一个变化就是称呼,以前大家称呼他为小阴,阴三,现在出于对公社书记的尊敬,越来越多的人换了一种称呼:阴三爷。不久这个称呼就得到了统一。

苏树东被抱到医疗点,阴三爷简单检查了一下,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用不着立刻送到公社医院去。这个孩子外伤不重,但有些讨厌的是他的身体虚弱,包扎止血后,阴三爷给他输了一支葡萄糖,这在当时,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奢侈。

傍晚,得到消息的奶奶赶到医疗点,阴三爷把苏树东交给她,自己回镇上。这个时候,苏树东已经苏醒,奶奶悲哀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伤痕,看着他被撕破的衣服,一言不发,祖孙俩默默相对。这是一个让苏树东一生铭刻的夜晚,他的人性在这个夜晚发生深刻的变化,如果说这片海洋以前就有某种征兆,受到过一些影响,那也只是一些小小的风浪,但是现在,垮肚子和豌豆在这片海洋里撒下了暗礁,那些暗礁上刻写着火焰和仇恨。或者,这些暗礁暂时隐没着,看上去依旧是风平浪静,但是当海风咆哮的时候,这些暗礁终究会从海底挣扎出来,那时,这个人性的大海会喷出骇人的火焰。

苏树东第二天下午就重新回到学校。对于穷人的孩子来说,从来没有躺在床上治病这种事,况且凶手只是两个孩子,但是,等待苏树东的是比肉体伤害更加沉重的打击。

他觉察到了很多同学异样的眼神,暧昧,厌恶,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下课的时候,一个苏家湾的孩子告诉了他原因:大家都说他昨天在砖窑里“搞傻事”。“搞傻事”是乡下对于非正常男女关系的一种通俗说法,在那个年代,会受到所有人的唾弃。这个苏姓孩子并非出于好心,更多的是对于细节的好奇,意欲从苏树东口中得到第一手资料。

苏树东如遭雷击,他简直不知道他所处的世界发生什么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缺少社会经验,心理素质也不坚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事情。浑浑噩噩地上完课,茫茫然然地走出校门。阴三爷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他一直在等他。

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牵挂,阴三爷昨晚回家后一直惦记着这孩子,或者是一种缘分,或者是因为他到底不是纯粹的职业医生,他的心还不够冷漠,他决定去查查这个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去打听苏树东受伤的原因,却意外地听到有关这个孩子“搞傻事”的传言。经过追踪查问,他总算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缘由。他替苏树东叹气,这真是无妄之灾,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他觉得要帮帮这孩子。谣言肯定是垮肚子和豌豆编造出来的,并非出于恶意,更可能是担心自己丑行暴露,这种恐惧让他们无师自通地嫁祸于人,把“搞傻事”的主角换成苏树东。对于孩子们的这种无聊行为,大人们肯定一笑置之,但是阴三爷不会这么想,以己度人,他完全考虑到了这件事会对这个孩子产生多大的打击和伤害,也许会让这个孩子真作出什么傻事来,出于这种担心,他下午就来到校门外等着苏树东放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阴三爷用他那种招牌式的说话方式跟苏树东交流,有理,有情,直指人心。实际上,整个过程苏树东除了几次简单的回答和点头,基本上都是阴三爷一个人在表演。他从自己的遭遇说起,解释人生的无奈和小人物的生存哲学,从大环境谈到个人的奋斗,从理想和现实说到一个男人应该具有的原则和精神。有些东西苏树东肯定不懂,但阴三爷还是完整地阐述,他相信这个成绩优秀、聪明敏感的孩子会听进去,记在心中,多年以后,再次咀嚼这些东西,从中得到感悟。

最后,这个总是一副温和憨厚的中年人露出罕见的严肃表情对苏树东说,他知道苏树东是冤枉的,但是现在用不着去洗清,这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人生有很多很多更重要的事,对于苏树东来说,目前就是认真学习,用沉默来面对一切,只有当力量足够强大时,才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对自己的人生,对这个世界进行小小的改变。

这一个小时对于苏树东同样是一生难忘的一个小时,跟昨晚那个长夜一样。阴三爷跟他讲的那些人生道理,给他推开了一扇窗户,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同时阴三爷的态度让他吃惊,第一次有人这样重视他,平等地对待他,把他当成朋友,这一小时让他成熟了好几岁。

他按照阴三爷的教导,沉默以对。这些谣言流传几天后,渐渐冷了下去,孩子们的兴趣总是发散的,垮肚子和豌豆也没有再找他的麻烦,他们只希望自己的丑行不被暴露,他们达到目的了。一个月后,似乎这件事已经完全被人遗忘,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苏树东开始作出他的反应,或者说,是一个少年的反击。

钉子钉在墙上以后,想拔出它是需要很大力气的,仇恨就是钉进苏树东心中的钉子。阴三爷的努力仅仅能够让这少年暂时忘记钉子钉进去时的羞辱和痛苦,但改变不了钉子这个事实,阴三爷也不是能够说动顽石点头的得道高僧,他无法化解苏树东心中的仇恨。当几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这件事之后,苏树东心中的戾气像冬眠的虫,从蛹中探出头来,跃跃欲试。

如果说贫穷让这个少年承受了极大的压力,那么,成绩优异多少弥补了这种自卑,但是现在,他认为这件事改变了他在所有人眼中的形象:从前的好学生变成了人人轻视的坏蛋,他失去了一切骄傲的资本,同学们看他的眼神怪异,老师减少了对他的表扬,垮肚子和豌豆偶然碰到他时,满脸都是轻蔑。实际上,这些都是少年的臆想,他的同学真的已经淡忘了这件事,老师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垮肚子和豌豆也没有更多地在意这件事,对他们来说,这件事并不光彩,如果别人不提,他们也不愿意再去想。但是,苏树东固执地认为现在这件事成了贴在他身上的标签,所有人都在背后偷偷谈论他,耻笑他,他无法对付所有的人,但他决心要报复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垮肚子。

连续几天跟踪后,苏树东制订了行动计划,并且立刻捕捉到了战机。

因为天热,垮肚子每天中午吃饭后都要和豌豆去大石桥下游泳,歇凉,玩耍。这天中午,豌豆可能有事,垮肚子一个人向河边走去,桥下除了他没有别的孩子,大人也很少,苏树东感到紧张。当垮肚子一个人在河闸边游了几个来回,准备上岸休息时,苏树东吞下节约的半个窝头,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他走到闸坝边开始脱衣裤,似乎想游泳,但是当他脱光后,没有下水,而是走向坐在河闸上,双脚在河水中晃荡的垮肚子。“我们单挑。”他说。因为紧张,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垮肚子非常吃惊,看着眼前裸体的对手,他想笑,但是苏树东脸上过分认真的表情镇住了他,怔了怔,“好。”他站起来,挥拳向苏树东打来。面对身材瘦小的对手,他似乎没有避战和害怕的必要。

苏树东闪过这一拳,一脚踢在对方的肚子上,但是垮肚子只退了半步就又扑了上来,这一脚没有产生杀伤作用,苏树东开始逃跑。

最先垮肚子的手还能够沾到苏树东的身子,但是因为对方没穿衣服,他抓不住,绕了两个圈子后,垮肚子开始喘气,他叫道:“你别跑。”步伐越来越慢。这个时候苏树东突然返身,又是一脚踢在垮肚子的肚子上。因为奔跑的速度,垮肚子闪躲不了,因为这一脚用尽了全力,垮肚子被踢翻在地,苏树东也反弹跌倒。

苏树东抢先爬起来,但他不敢扑过去,他怕被垮肚子抱住,他按照既定的战术远远用脚踢对手。垮肚子翻身起来,怒气冲冲,刚才那一脚让他吃了苦头,他扑向苏树东,但是无法抓住这个瘦小灵活的对手,最后,他恼羞成怒,从地上抓起一块鹅卵石用力掷向苏树东,击中了目标的后脑勺,战斗结束。

这一场战斗,总的来说,体现了交战双方各自的特点。首先,苏树东的战略指导思想是正确的,他必须发挥自己灵活的特长,克制对方身体上的优势。战术也相当成功,以裸体上阵,既避免衣服撕破,又不利于对方抓住自己;耐心地等待着对方落单;耐心等待对方游泳消耗大量体力,准备窝头保证自己的体力;战斗中绝不纠缠,坚决执行远程进攻,以腿为主,放弃摔打、贴身肉搏的战术,这一切体现了少年苏树东已经具备一个高明指挥官的素养。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取得这一场战斗的胜利,但是,结果却出人意料,垮肚子在最后关头,不按单挑规矩使用了远距离的杀伤武器:鹅卵石。

苏树东被击倒在地,垮肚子呆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像上次一样担心承担责任,迅速逃离现场。

苏树东昏头昏脑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一摸,满手的血。他有些害怕,想到阴三爷,但是这里距医疗点有好几里路。他迅速穿好衣服,用手捂住伤口,因为害怕血溅在衣服上,这个动作有些怪异和吃力。几分钟后,他到达公社医院,一个中午值班的女医生看见他,笑着问:“自己撞的还是?”苏树东没有回答,这个医生也没有再问,用盐水和碘酒清洗了伤口,然后给他包扎,完了叮嘱一句:“不要沾水,小心感染。”

她没有收苏树东的钱,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下。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具有救死扶伤的职业道德和朴素的人性,哪怕是阴三爷这种半路出家的“神医”。

这一次单挑,是苏树东整个人生的一次重要事件,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突破,虽然跟以后他经历的黑道搏杀相比,如一毛之于九牛。整个下午,苏树东坐在教室里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他回忆刚才那一战的整个过程,反省自己,最后,他认为自己所有的战略战术都没有错,只是因为意外和对手的无赖才功败垂成,但是,下一次,他又该如何出击?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沮丧消失,胸中渐渐堆积怒火,挫折没有打击少年的决心,反而增加了他报复的欲望,苏树东开始显示他性格中坚韧不拔的一面,即使在非常不利的情况下,也不放弃对于既定目标的追求。这是典型的江城人性格。似乎从这一刻开始,这个少年开始有一些像一个江城男人了。

苏树东冷静地认识到,自己的对手是一个庞然大物,身体壮,还有几个伙伴,豌豆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边,而且他是城镇户口,吃着国家粮,不会饿肚子,他父亲是粮站的职工。而自己,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除了年老的奶奶。还有,垮肚子对于一个坏学生的标签并不在乎,他不怕来自于学校的压力,相反,自己不能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去打架。苏树东一一列举出对手的优势,对比自己,他感到绝望。他唯一的优势,似乎就是他的决心。

在犹豫和养伤,或者说是考虑如何展开接下来的报复这几天,他和垮肚子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纯粹是偶然,但也并非如此,或者说,这就是命运。

一个周日的下午,苏树东在苏家湾小码头旁边捕捉河虾。这是一种生活在河边的孩子们都喜欢玩的游戏,在河边捡几个螺蛳和蛤蚌捣烂,放在一个装有几块石头的竹兜里,用长长的绳索系好,放进河中,几分钟后,慢慢地提起来,嗅到肉腥的河虾会游过来摄取那些螺蛳肉和蛤蚌肉,竹兜被平静地提离水面,总会有几只呆头呆脑的河虾成为孩子们的战利品,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够收获一些来不及逃跑的鲫鱼和其他的水族。这种游戏,既有趣,又能够改善一下清苦、缺少油荤的生活,重要的是一个人就能够胜任,每每是苏树东的首选。太阳快要下山,苏树东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垮肚子带着一群镇上的孩子沿着河边来到了码头。

他们看见了苏树东,兴高采烈地围了上来,豌豆抢过去查看装河虾的木桶,立刻又是惊奇又是妒忌地叫了起来:“这么多啊!”那是满满大半桶,有上百只大大小小的河虾。

垮肚子手一挥,模仿着公社干部的样子:“没收,统统没收。国家财产,全部充公。”

豌豆立刻响应:“兵兵,过来,我们两个抬。”

苏树东目瞪口呆,整整一个下午,冒着烈日的辛苦劳动,就这样突然被掠夺,他握紧拳头,瞪着垮肚子。垮肚子轻蔑地对视着他:“不服气啊?打架,来不来,老子随时奉陪。”

“单挑。”苏树东身子颤抖着,因为愤怒,因为紧张,还有一些胆怯,过了很久才憋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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