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小说网 > 都市真爱 > 悠长夏季 > 第4章 麻将之约(1)

第4章 麻将之约(1)

小说: 悠长夏季      作者:无双

隔天收到了悠悠的回信:

蚂蚁好。你的来信已收到。

谢谢你的关心,也替我向蚊子道歉。决定断食以来,很多同学朋友纷纷电话邮件询问,事情闹这么大,害大家担心,我始料未及。

要说的是,断食不是绝食,不是一点东西不吃,那样真会死人的。断食是每天不吃主食,每天喝少量蜂蜜水、盐水。这也是一种流行的调养身体的办法。我身体一直不好,这次下定决心通过断食调养一段时间,希望会有效果。

顺便,我看过木乃伊展览,我觉得木乃伊很美。

悠悠。于柏林。

信的最后有一朵百合的图案,也许是她的邮件签名。

此后一段时间,我和悠悠开始每天通信。起初是对她好奇,后来觉得有个人坐而论道倒也不错。邮件论道不过瘾,偶尔她还会给我打电话。

有些信是长篇,我给她讲我老家的故事,讲小时候在屋顶看流星坠落,美妙绝伦。她说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有些是短篇,信来信往,讲自己在路上遇到的人,每天发生的事。我在写一本叫《李娃新传》的小说,悠悠是第一个读者。我每写好一个章节,就发给悠悠看。

作为回报,悠悠把断食期间当天食谱发邮件给我。

“今天喝了一杯姜茶。”

“蜂蜜水,泡腾片。”

“盐水。”

“柠檬水。”

“55555,今天吃了半个苹果。”

“果汁。”

“热水。”

“芦荟汁。”

“茶水。”

“粥。”

“牛奶。”

“热汤,里面放了几片蔬菜叶子。”

“好饿啊,身体轻飘飘的。不行,要坚持!”

我从来不知道水还有这么多种喝法,每次看了都惊叹不已。悠悠说,“蚂蚁你以后小心别惹我,我喝这么多水,最后都会化为眼泪,你惹我的话我用眼泪淹死你。”我说:“放心好了,人家黛玉是绛珠仙草,前世欠甘露之德此生偿还,也没见宝玉被淹死么。”悠悠说:“你别美了,你以为你是宝玉啊。”

其实我更担心的是悠悠每天喝这些是否能活下去。好在每天邮箱里都有她的新邮件,暂时看起来似乎还没有饿死的迹象。

断食结束后,悠悠给我发来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断食前的,一张是断食后的。断食后的照片看起来瘦削了很多,眼睛惊人的大——只是精神看起来不大好。

“瘦了15斤呢!”悠悠在信里得意地写道。

这些天帮梅西西找房子找得我头疼,我给蚊子打了电话,劈头臭骂了他一顿。大意无非帮梅西西找房子是他应尽的责任,他倒落得悠闲自在。

蚊子大吐苦水,说他们程序员天天加班忙啊,哪儿像我有那么多时间。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敢说我们做互联网的没有你们做软件的忙,都是死IT民工,谁比谁轻松多少?

似乎预见到我的强烈反弹,还没等我开口,蚊子一溜烟把电话挂了。再拨是中国移动甜美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我恨恨不已,好,蚊子你有种。下次见面我提刀过去。

当天晚上悠悠给我电话,说:“蚂蚁,我刚失恋了,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我说:“好事啊,要开香槟庆祝一下。人生在世三大惨事,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泡妞泡成老公。同样也有三大幸事,熊市从容满仓解套,房子高价卖给傻帽,情人成功用计甩掉。”

悠悠笑得不行,说:“前面几句听过,后面几句只怕是你杜撰的吧。”我一本正经回答:“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是我杜撰不成?”悠悠又笑,说:“蚂蚁你还真把自己当宝玉了,可惜你没衔玉而生。”我说:“我没玉,可我有绛珠仙草要拿泪淹死我呀!”这句话说完我马上有点后悔,怕她多心,好在悠悠也没在意,她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俗套这个词可以这样解释:前赴后继又身不由己地去验证一个众所周知的伪命题。

我曾经提出一个假设,所有爱情故事都俗套之极。情欲和肉欲与生俱来,亘古长存,无限种可能发生的爱情故事已被无数人重复。又有无限可能的后来者来套用今天发生的俗套。假若爱情故事不俗套,要推翻这个结论,你又拿什么证据来证明它曾经可能没有发生过的第一次?去问柳如是,去问红线,去问霍小玉么?

和一切俗套的爱情故事一样,悠悠的故事讲到开头也就到了结局。两个人同学,都身在异国他乡,终于有天走在了一起。同居两年,他回国,家里给他介绍对象,瞒着悠悠去相亲,有了新的幸福安定的小日子,最终有天被悠悠发现。

“似曾相识的故事对吧?”悠悠问。“俗套之极。”我安静地听完,干净利落地回答。“十个月,整整十个月,他瞒了我整整十个月之久。很可笑,我怕他回国刚工作收入不多受委屈,把我所有打工的积蓄都寄给他,他竟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一边说爱我,一边和另一个人谈婚论嫁,这算什么?”“断食可是因为这个?”“也不全是。先前说过,我身体不好,肾炎,一直怕看医生。倒不是怕死,我总觉得自己还没谱写出自己最满意的歌曲,不该这个时候离去。我性子又急又懒散,小时候学钢琴,想成为钢琴家,几年后兴趣全无只好放弃;学过舞蹈,也是马马虎虎;学过唱歌,还专门去香港专业机构长时间学习。当时有个圈内的关键人物对我有兴趣,暗示我和他上床他会捧我,我觉得这个圈子太肮脏就放弃了。我唱歌很好听的,回头发给你我的作品,自己谱曲的噢!”

“才女。”我只能这样回答。

“还好啦。”悠悠继续说,“最后来德国读书,是妈妈给挑选的专业,说建筑学有出息。妈妈说我会是下一个贝聿铭,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天知道我多不喜欢读建筑。只不过读书用功罢了,还是顺利毕业。怕进入社会,又继续念博士……”

听到这里手机发出短而急促的警告声,手机快没电了。我让悠悠稍等,找了充电器插到手机上,然后躺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请继续。“讲到哪儿了?”“讲到你设计出了国家大剧院,2008年北京奥运会将会邀请你出席开幕式。”电话那边传来悠悠的笑声,她的声音软而糯,我迷恋在这种香暖的氛围里,浑不知她在说什么。

“你别打岔。不讲读书了,读书我太有天赋了,有时候反而恨自己。我呢,做事从来就是这样丢三落四,出去忘记带钥匙的事情是常有的,但怪的是读书的时候反而记性奇好。这次断食,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决断,要做一件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事,给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做个交代。”

“还有啦,我全家都信佛的,从小我就跟妈妈进山拜佛,常常在寺院一住好多天。给寺院里的大师父看过,师父说我有灵性。我一直不怎么爱吃肉食,你有没有注意到,我这些天吃的都是素食?你一定爱吃肉,我给你说,多吃肉对身体非常不好,毒素会长期积累的,要定期吃素食清肠胃才是。”

“咦?你人呢?喂,喂,你别睡着啊!喂,蚂蚁!快醒醒!臭蚂蚁,死蚂蚁……”

我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收到悠悠的邮件,标题就叫“死猪”。

不知从何时起,和悠悠写信,电话,变成一种习惯。

我隐隐感到有些危险。

苏小妹已经一个月没和我联系。

我想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做出这个决定后,我长出了一口气,内心平静如水。该在禁区的墓地给她立个什么样的墓碑?墓志铭应该如何刻写?我想想。

把时光往前推进三年。

雨过天晴,地上还有残存的水洼,天蓝得让人眼睛发胀,空气里飘着让人沉醉的无名花香。远远路上过来一个女孩子,扎着两束辫子,一路飞奔过来。看到我欢呼起来,扑到我的怀里,用力蹭来蹭去,又哭又笑:“蚂蚁你这个混蛋,来学校看我也不早告诉我!”此乃苏小妹上学时的情景。

“别蹭,你的鼻涕……”

苏小妹不管,用鼻涕把我衣服弄得一塌糊涂。

我们牵着手在校园走路,学院路笔直而长,旁边是成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旁边匆匆路过的是三五成群的学生,有的大声争论什么,有的安静地抱着书走过,有的背着包走得尘土飞扬。

苏小妹说:“你傻傻看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我握紧她温滑的小手,良久后说:“看着这些学生,突然觉得这么美好这么美好的时光正在静悄悄流逝,真有些难受啊!”苏小妹扑哧笑了,说:“蚂蚁还这么年轻呢,现在就开始像小老头啦!”

把时光往前推进两年。

去机场送苏小妹去澳洲,她哭得稀里哗啦。她的吻软而咸。

“别忘记我。”

“不会忘记。”我说。

“等我。”

“嗯。”

然而,现在我确已记不起她的样子。

我搜遍脑海里每一个记忆的角落,我想记起苏小妹侧面眉头皱起的样子,我想记起用手指撩过她的发丝露出青色发根的情景。可记忆出奇的空白。

两年没有相见的时光是不是太长了?可我怎么觉得在学校牵手的时光似乎就在昨天呢?

两束大辫子甩着,苏小妹飞奔而来。像透明人一样,穿越我的身体。

“别忘记我。”她回头说道。

“别忘记我。”她笑着。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反复在想那些过去的细节,每件事都历历在目,如左胸口的黑痣一样清楚。可苏小妹的样子依然模糊,左摇右晃,和记忆的扣环无论如何也对接不上。只要一下就好,只要让我想起你的眼睛的样子就好。砰的一声,丝丝入扣,关于苏小妹的一切喷薄而出,像日出东方融化所有冰山,直达世界尽头。可就差那么一点点,这么近,怎么又那么远呢?

我为此彻夜难眠。整夜整夜地抽烟。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诗诗给我电话,要我去她家帮她修电脑。她的电脑永远容易坏,永远修不好。诗诗是我在北京的红颜知己。她的女儿叫柿子,柿子最喜欢揪我的耳朵,拉下来,然后用樱桃一样娇嫩的嘴巴碰我的额头。小柿子刚学说话,声音奶奶的,含糊不清地说,妈妈亲柿子,柿子亲叔叔。这个时候诗诗就在旁边看着笑。我告诉诗诗,我要去长途旅行,等我回来再给她修电脑。

周六的时候推掉了郭部长的麻将约会。郭部长在电话那边大发雷霆:“蚂蚁你反了啊!连部长的约会都敢推。你死了,我通知我秘书了,明儿就派人过去把你非人道主义毁灭……”“总之一言难尽。”我挂掉了电话。

去附近的易初莲花超市买了两瓶矿泉水,四包万宝路。我其实顶不喜欢抽万宝路,可是苏小妹喜欢,渐渐我也就习惯这种味道。回家我开始收拾行李。笔记本电脑不带,手机不带,和世界切断联系的方法其实很简单。翻箱倒柜,相继翻出相机、mp3、一件T恤、两条干净内裤、两双未拆包的袜子,几本喜欢的书,把这些东西外加刚买的矿泉水和万宝路丢背包里。检查了一下房间,窗户拉上但留了一条小缝隙透气,拔掉了房间电源插座。

三个小时后,我坐上了开往北戴河的火车。

当我不知道去哪里,又不想停在原地的时候,我就会去海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北京如一个巨大无比的蚁巢,来来往往尽是忙碌的工蚁。作为一只一直很敬业的蚂蚁,有时我会突然厌倦。尽管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大家都背负着自己的包袱,伴随长笛与黑管组合出的悠扬节拍,集体跳着醉人的舞蹈。这样的情景宛如古铜色的慢节奏老电影。有时我是电影中的一员,有时不是。其实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是无比想念海风的味道。

大概从四年前,我开始养成这样的习惯。每过一段时间,也许是三个月也许是半年,我会一个人背包去海边待几天。看书,听音乐,跟着渔船出海,在半夜无人月光如白银一样倾泻的海滩满地打滚。唯一知道我这种习惯的是苏小妹。

现在已是深秋,传统上的旅游淡季,火车上人不多。空荡荡的车厢,大家坐得很随意。这列火车起点是北京,终点是秦皇岛,由于是短途,没有长途列车上常见的那种睡不醒的神情,大多数人显得都很精神。

找了个靠窗户的座位,我拿出mp3戴上耳机准备听音乐。正沉浸在班德瑞的静谧世界,隔壁有个小男孩尖锐的哭声突如其来,如同野猪被杀的嚎叫,分贝之高直入云端堪比美军B‐52轰炸机降落。我摘下耳机望过去,看到对面座位上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进行哭泣表演,旁边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出头的女士尽力抚慰他,试图使他安静下来。看来是一对母子。

注意到我看过去的眼光,她抱歉地笑笑。我摇了摇头报以微笑,意思是没关系。小男孩哭了一会儿大概是哭累了,声音逐渐降低,但还执拗地不肯停止,时断时续地啜泣。她妈妈百般抚慰无效,最后宣告放弃,自顾自地从随身袋子里拿出水果吃。“喂!”那位女士用力敲了一下桌子,等我视线转过来,她冲我说道,“我要走开一下,可否帮我照顾一会儿我儿子?”“没问题,我顶顶喜欢小孩啦。”其实我最讨厌小孩,闹得要死。

等她妈妈一走,小男孩马上不哭了,睁大了眼睛骨碌碌看我。他拿出一个橘子,问我要不要吃。我笑着谢绝他的好意。这个小孩是个鬼精灵,东扭西扭,一会儿就和我熟络起来。然后他问我:“叔叔,你是干什么的呀?”我告诉他:“我是国家安全局派往日本的间谍,正要去北戴河的秘密基地领取此行的任务。”他听了眼睛瞪得更圆了,咬着指头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我。看了看周围,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问,“叔叔,当间谍危险不危险?”“危险,当然危险啦。”我告诉他,以前我在美国执行任务的时候——什么任务当然不能说,是国家机密——曾经有一次被FBI发现了,追杀了我三天三夜,最后我藏在内华达沙漠,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才逃过了他们天上几架武装直升机的追击。我撸起裤管给他看我小腿的伤疤,说是当年FBI追杀我的时候用枪打的,差点就把我腿打断。(蚂蚁注:伤疤其实是小时候邻居家恶狗的杰作)小孩一脸的崇拜和敬畏,轻轻用他的小手摩挲我的伤疤,弄得我痒痒的,想笑又不敢笑。

几个小时后到了北戴河,我背包下车,和这对母子告别。他们要去秦皇岛。刚走出几步,那个小孩从车窗探出头,拼命挥手,大声喊:“叔叔,要小心啊!”我回头向他挥手致意。然后转头出站。

一出车站就闻到淡淡的海腥味,打车往海边,离海越来越近,我听到了海风对我的呼唤,内心越来越狂躁不安。车停在滨海大道,我下了车直接就往海边跑。没有夏季拥挤不堪的海滩,深秋的海寂寞又深沉。我把鞋脱了狠狠丢在海里,光着脚在沙滩上,开始沿着海一路狂跑。

回到北京是周日下午,到家后先给蚊子打了个电话,看他死了没。得知他还好好活着,我放心地挂了电话。悠悠这几天发了十多封邮件给我。随手点开最后一封:蚂蚁,这几天没有你的消息,你不在MSN上,也没有邮件,电话打不通。我很担心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见到信后务必和我联系。悠悠。

看了这封信有点小感动,不过决定暂时不答复。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和七八条未读短信。其中几条是这样的:“我电脑坏了,开机后运行很慢,是不是中毒了?你啥时候有空过来帮我杀一下毒。”

这个是诗诗发过来的。“房子的事拜托你了,我自己也在找。北京的房子真他妈的难找啊!”这个是梅西西。“天气预报后天将有冷空气南下,北京气温会大幅下降。专家意见,请大家多添衣服,防雨防寒防流感。”郭部长的群发。“晚上出来吃饭?”水婴的邀请,周六发的,约会似乎已然过期失效了。水婴是我的一个同事。“嘿呼嘿呼。”这个是蚊子在无故放屁。看完短信,我去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我穿上浴袍,对着镜子用飞利浦电动剃须刀慢慢刮胡子。镜子里的我胡子拉碴的,眼窝深陷,肤色发暗,一脸的憔悴。看着镜子蚂蚁的这个鸟样,我深感厌恶。

喜欢《悠长夏季》吗?喜欢无双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