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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初入柏林寺(4)

小说: 悠长夏季      作者:无双

次日清晨,庙里的晨钟传来,我迷迷糊糊闭着眼还在湿地里徘徊。森林之王拍我的肩膀,轻声问我是否去做早功课。我梦呓般问他几点了,他告诉我早上五点半,我挥手说不去了。他和其他人就出去了。

房间里纷乱的脚步消失后,我一直半睡半醒,意识混乱不堪。

“这里是北京交通广播电台,FM1039兆赫。北京时间下午二点整,主持人小牙在直播间为您带来节目。”

我坐在灰狗长途大巴上。我从德克萨斯出发,孤身一人。车窗外是荒漠和旷野。车内坐我身后有个墨西哥老女人,她带了难以计数的孩子,孩子在哭闹,争吵,斗殴。她熟视无睹,自顾自地吃莫名其妙的水果。我上去兜头给了她一拳,玻璃碎了,鲜红的血流淌出来。

惨烈的日光灯,雪白的墙壁,空旷的房间。

我是熊猫,我睡睡吃,吃吃睡。我抱着竹子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打滚。

悠远缥缈的女高音从广袤无垠的宇宙深处传来,它轻抚安静的行星,安慰躁动的恒星,驯服飞翔的彗星。星舰准备出发,自动驾驶系统开始启动。舰长来到驾驶舱,我们全都跳起来,站得笔直,行标准的军礼。舰长心情复杂地看着我们,终于下定决心,威严低喝道:“准备好为帝国牺牲了么?小伙子们?”

“你已经死了。”一个冷酷的声音说。

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向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

“喂!喂!起床啦!”

“什么?”我脑袋还是一片混沌。

“土豆该起床啦!我是香芋,呼叫土豆,听到请回答。”

是悠悠的声音。我一个激灵,忽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左手拇指按在手机接听键上。睡梦里居然都能摸到手机接电话,我不禁小小地佩服了自己一下。“给你十分钟时间,起床洗漱。十分钟后我在寺庙门口等你。”

我匆忙起床,从背包翻出牙刷牙膏,跑到院子的露天水龙头旁边,就着沁凉的水刷了一下牙。回到房间照了一下镜子,发现头发乱糟糟的活像鸟巢。我又跑到水龙头旁边,低头用凉水猛冲了一通。用干净的白毛巾擦干头发后,自我感觉精神了不少。

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大概所有人都去佛堂做早课了吧。空气香甜得吓人,薄薄的雾霭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寺庙里。我一路小跑到门口。悠悠在门口等我。她今天穿了一袭白色的裙子,头发挽了起来,一对白色的耳坠赫然在目。她安静地站在薄雾中,风姿绰约,像是轻轻一吹就会溜走的梦。我和她并肩走出庙门。转过街角的时候,一阵晨风迎面而来。她似乎有点怕冷,身体微微发颤。我怜惜地伸臂轻轻拢了一下悠悠,她默默地牵住我的手,蜷缩往我身上靠拢。悠悠没有说要去哪里,我也没问。事实上,我猜悠悠并不想去哪儿,她只是想出来走走。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这是一个陌生的小镇,因柏林寺而生。柏林寺尚在晨息,小镇也未觉醒。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我和悠悠像是走在一个文明废墟里。我们走过一条商业街,青色的仿古屋檐和银色的金属拉门不伦不类地混杂在一起。身前不远处,路中间有个白色垃圾袋随风而起,在空中做不规则布朗运动,然后毫无理由地飘过了某个屋檐。

我依稀觉得是在往西走,因为晨曦在身后。不过这也做不得准,在陌生的地方我的方向感总是很差,总要确定一个坐标原点后才能辨别南北东西。

穿过一条狭窄的坑坑洼洼的土路,十字路口右侧出现一个北方早上常见的那种小摊。火熏的乌黑的油锅里,金黄色的油条翻滚,一人高的竹笼热气腾腾,最上面一层是白嫩嫩的包子。一对中年夫妇围了白色围裙,正在忙碌。

我和悠悠相视一笑。“饿么?”悠悠问。“那还用说!”隔着衣服,我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它早已咕咕作响。悠悠拉我在摊位的小木桌坐下。她要了豆浆,我要了豆腐脑。她还要了三根油条,一笼包子。“你能吃这么多!”我惊讶道。悠悠抿嘴一笑:“全是给你吃的。我只喝豆浆就好。”在吃饭这种事情上,我猜悠悠把我当作哺乳纲、偶蹄目、猪科、猪属、猪种的动物。事实上,我不是,我保证。我只吃了一根油条一个包子就吃不下去了,豆腐脑倒是一扫而光。说来也怪,我刚才奇大的胃口,突然变小了。而悠悠只喝了半碗豆浆。“浪费哪。”我说。“是啊,都怪你。”“呵——”我摇头。想了一下,我问:“你只喝豆浆能行么?”悠悠点头。“走吧!”我拉悠悠起身。再往前走小镇商业的痕迹越来越淡,树木渐多,路边的民屋居然有土质的,俨然一派乡土风光。猛然一条牛犊般大小的黄狗蹿出来,悠悠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住我的衣角不放。

好在这条狗对我们并无企图,它在我们脚下闻了闻,然后就跑掉了。太阳升到树梢的时候,我们走到了镇外,金色的麦海历历在望。悠悠突然想起什么:“喂,蚂蚁,离这里不远有处景点,非常有名,你肯定听过。”

“是什么?”“你猜。”“这样也行?起码给个提示吧?”“好。它是古代建筑学上的奇迹……”“长城?”悠悠拧我的胳膊,生疼。“好吧,好吧,”我讨饶道,“不胡扯了,你再讲。”“它是一座石桥……”“赵州桥?”“嗯哪。”悠悠笑道,“我也是过来之后才听别人说起的,还没去过。他们说就在附近,走路就可以过去。要不我们去看看?”“好啊。”“先说好,要是收门票就不看了,不值得。”“一座桥怎么收门票?难道围起来么?”“难说。”世事果真难料。询问了几次路人后,我们花了大约半个小时走到了赵州桥。红色的高大门墙把赵州桥围了个结实,居然真的需要门票。我瞠目结舌,对中国人的想象力和魄力叹为观止。“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看看吧,我去买门票。”我说。悠悠摇头,坚持不肯。她说她才不要进这种见鬼的地方。悠悠倒是对门房外的纪念品商店情有独钟,转了一圈后,她买了一袋赵县特产雪花梨片,说是她未来几天的食物。

回到柏林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回云水楼收拾东西,悠悠在柏林寺门口等我。我带的东西本来就很少,收拾得很快,几分钟后我又回到悠悠面前。我们往寺庙外面走,回石家庄的客车就停在柏林寺门口。

“住宿登记卡片给我,”悠悠说,“我帮你退房。”我把卡片递给她。她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路上喝。刚买的。”我接过矿泉水,注视着悠悠。有一刹那冲动,想抱一抱她。“那么,上车吧。路上小心。”悠悠嘱咐道。“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悠悠歪着头思索了一下,认真得过分:“等我短信。”我点头,轻轻握了一下悠悠的手。悠悠微微一笑,随即回头走了。我坐在客车倒数第三排右首靠窗位置,茫然看着她随着熙熙攘攘的香客的人群消失在柏林寺门后,那情景,宛若美人鱼轻轻摆动尾巴,分开层层细波,游回浩瀚深不可测的黑色大海。正午的阳光慷慨地挥洒在这庙门前的广场,普照虔诚的众生,没有贵贱,不分彼此。在我看来,那阳光竟是隐隐有浅蓝色,有冰冷的质感。

客车关上车门,即将开动。远远有个身着红衣的胖大青年男子一路狂奔而来,跑得大汗淋漓,一边跑一边喊:“等等!等等!”

刚刚起步的客车嘎然而停,开了车门。这个人上车后抹了把汗,歉意地对售票员和司机笑笑,随后往车厢后面走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望着我身边的空位,他迟疑地问道:“可以么?”

我无奈地拿开空位上我的包,他毫不客气地坐下了。那臀部硕大无朋,坐下去重若千钧,气势委实了得。车再次发动,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人群,在前面不远的十字路口右拐,逐渐把柏林寺抛在后面。我回头看着窗外柏林寺的轮廓渐远,不禁惘然若失。

“喝水吗?”红衣胖男用手指敲了敲我的胳膊,从包里取出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我。

我摇摇头。他拧开瓶盖,狂灌了一通,然后长长叹了口气,无比舒爽的样子。

“嘿,你去哪儿?”他捅捅我,问道。

我没有半分心情说话,抱紧双臂,希望他知趣,不要再烦我。可有些人就是天生不自觉,红衣胖男看我不回答,居然自顾自地说话:“北京是吧?我一看就知道你回北京。我也是!我和女朋友前几年来过柏林寺,在佛前许了愿。我老婆……呃,她现在已经变成我老婆了。我老婆几个月前怀孕了,让我来还愿……”

红衣胖男喋喋不休地说着。我被迫听着,心里阵阵厌恶。你老婆和你孩子关我鸟事?我注意到他粗大的喉结一上一下蠕动,许多无意义的话语就这样涌出来。有一阵子我有一种冲动,想扑上去卡住他脖子,把他的话头像掐烟头那样掐掉。因为注意力放在他的喉结上,他后面的许多话我就没听到,直到他冲我笑笑。他的笑无疑是友好的,真诚的,无害的。我喟然长叹,决定放弃无谓的抵抗。此后他说什么,我就偶尔心不在焉地搭上一句。等我们到了石家庄火车站的时候,他一定要替我排队买票,说是回北京的路上我们可以好好聊聊。我把钱交给他,自顾自地去候车室等他。等上了火车之后,借口去卫生间,我去补了一张卧铺票,换了车厢。

火车空调开得奇大,冷风吹得我头昏脑涨。我和衣而卧,蜷缩在被窝里,杂乱的心绪纷至沓来。悠悠在做什么呢?她是在茶香楼打坐,还是在庙里空屋子写小说?她在佛门里悟到些什么呢?我想起昨晚挂在万佛楼屋檐的月光,我想起悠悠在冷风中微微战栗的****,我想起薄薄雾霭中悠悠白色的裙摆飘飘。是真实的么,这一切?倘若是真实的,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我全然不解。

等我回过神来,卧铺隔间多了一对大约六十岁上下的夫妇。男的身着鲜黄色开领T恤,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女的穿蓝白相间的格子套装,满头银丝。按理说他们是在石家庄后面的车站上车的,应该是短途,但他们带了三个旅行箱两个兜包,倒是像长途旅行一般。见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阿姨慈眉善目地一笑:“吃不吃橘子?”说着递给我一个足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的橘子。我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礼,赶紧摆手以示歉意。“小伙子,你的脸色发白,是不是病了?”阿姨关切地问道。“是么?”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烧。他们连忙倒了热水给我,并说他们带有退烧药,劝我吃一点。我推辞不过吃了一粒白色不知名的药片。吃过药之后,脑袋有点发沉,怀着对陌生人温暖的感激,我一觉睡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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