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堪的过去(3)
“对了，你那个一一《坐在自行车后的微笑》，拍得怎么样了？”“那个呀，”她叹了口气，“还可以吧。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都觉得剧情超假，骗骗那些书呆子小女生还可以。自行车后面能有微笑吗？怎么可能有？我只知道坐在自行车后好冷，风和雪直往脖子里钻。我妈妈当年为了供我上艺校花了大价钱的，可是我得到什么了？我甚至连个跑龙套的机会都没有。我用尽了各种办法，连个三线的小角色都排不上。我骑着自行车，满松江跑……我只知道自己又冷又饿，只要有人肯让我露个脸，让我做什么都行一一哪怕是潜规则也认了。你以为，谁愿意今天扮毒妇，明天扮脑残？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今天是怎么了？老像在找你诉苦。不说了，这该死的自行车。喂，你表情怎么这样怪？我做的东西很难吃吗？”
“不是，很好吃。”我低下头，用心嗫着粥。真的很香甜。这种生活，我不是没有品尝过。我们都是需要机会的人，还好，我们都抓住了。
她看了下表：“喂，快点刘义。我还要赶场呢。今天有重头戏的。
我现在换衣服，你帮我把碗筷放到水池里噢。”
她把我当什么了？也许……是朋友吧。我们是朋友吗？
虽然如此，我还是照着做了。换上了傻大姐妆的玛丽没心没肺地拍着我的肩膀：“刘义，你看我的演技不错吧。”
“这和我们做市场一样，一定要出奇制胜--和别人做的一样，等于什么都没做。”这点还是李书洁教我的。
玛丽的车是帕萨特，我打趣道：“你都这样红了，怎么还开这样的车？”
“你懂什么？这叫低调。人该高调的时候要高调，该低调的时候要低调。唱高调的时候低调，那叫跑调。刘义，你怎么还不走？”
“我昨天被你带到这里，车子还在酒吧。你不会真叫我自己打车走吧。”
“刘义，怪不得你这样有钱。连我玛丽姐的车也不忘蹭。真服了你了。快上来吧。我送你到金盾。”
“这件事不能怪我。谁让你住这么偏？这种地方我一个人恐怕走出去都难，不蹭你的车你叫我怎么办？我已经好久没住过这样的地方了。真有些想念呀。”
将车门摇开，清晨特有的气息钻了进来一一它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它。远方是卖油条、豆浆的摊子，人们三三两两地排着队，地上散了一地白菜帮子，人们的脚在上面踩来踩去。一个大人正在和自己的孩子吃早餐。看到我们的车经过，忙不迭地对孩子说：“你好好学习，
学习好的人长大了都开大车；学习差的人，你看到没，就是那些扫白菜的人。”
孩子似懂非懂：“我知道了，我要坐大车，好好学习。”
我和玛丽相视一笑。怎么说呢：我是初中毕业，玛丽--后来我才知道一一她念的那个艺校是职业中专，后念的影视学院还是函授的。两个从来不知好好学习为何物的人，坐在帕萨特里接受路人的瞩目。
玛丽一甩头：“看来我的调还是有点高，明天我换个桑塔纳。算了，还是骑我的自行车吧。”
车上了公路，阳光有些耀眼，来往的车辆织就一条长龙，远远地望不到头。玛丽的车一拐，成为这条长龙的一部分，随着车流，向着不知名的远方驶去。
不管怎么样，新的一天开始了。
5破产
今天的金盾格外安静，我踏入大厦的一瞬，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心头涌起一一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初预感孟芸会失去孩子时还强烈。
我看到满地的文件，楼道里空无一人。这是怎么回事？我飞奔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里，早有几个人在等我一一他们穿着检察院的制服。
“请问您是刘义先生吗？”为首的一个人问我。
废话。他们恐怕将我有几处房产都查明白了。我麻木地点头：“是我。”
“您已经资不抵债，现在银行正在进行申请破产的程序，希望您能配合一下。”
怎么这样快？竟然连事前通知的电话都不打？我的脸上闪过狐疑。为首的人道：“我们已经通知了法人代表。”
我看他打的电话号码，是李书洁的。是我为了省心将公司的法人代表号码换成了李书洁的。也许在我醉生梦死的时候，她就独自一人为我的财产奋战。不过，这种感情在我的脸上也只能是一闪而过。我淡定地微笑，甚至给对方倒了一杯水。
他们却对我的淡定很意外。似乎每一个破产的人都应该表现得哭天抢地才更符合剧情。可对我来说，它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所以它在与不在，都无关紧要。
一箱箱的资料被抬出来，他们当着我的面，将所有的保险柜都打开，将里面的文件分类。那些被他们认为不重要的东西就被扔到了地上。满地的A4纸，雪白的，格外抢眼。我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和检察官聊起了天气情况。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跟了慕姐这么久，这点小场面怎么能难倒我呢？不过是破个产，有什么了不起？我连婚都离了，还在乎破产吗？真是笑话。
他们折腾得差不多了，对我说：“刘义先生，现在您是负债，还欠银行贷款。如果申请破产成功的话，那么这笔钱是不用还了。不过如果您的后半生里，月收入超过居民人均收入，还是要还债的。”我摆摆手：“知道了。”
检察官的眼里透出鄙夷的光，好像在说你就继续给我装吧，一会儿看你没钱吃粥的时候怎么办。
他说：“把您的钥匙和手机掏出来。”
“好。”
最新款的手机以及一大串车钥匙。钥匙落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声曰。
“都拿去吧。”
这下我真是一无所有了。口袋里的现金不多，但也足够我生活一阵子了。他又善意地提醒：“您的家里已经被我们查封了，不日银行将会对所有东西进行拍卖。希望您有一个心理准备。”
哈哈，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当年逼陈老板的时候比这狠多了。否则他也不至于最后走上死路。我轻声说：“我想看一眼是谁要了我的命。”
检察官拿着一张纸，轻飘飘地荡在我的面前。果不其然，最后一笔生意：华康集团。金盾本来是没什么资产的，都是靠拆卖别家公司挣钱。就像是一个活人，倒卖到贫困山区去，只能卖个千八百的，但把他拆开可了不得了。一个器官就能卖好多钱。我们这次买的华康是一个空壳。既然是空壳，当然没有什么东西可卖。就像是买了一具没有内脏的死尸。不，比这更恶心的是，华康居然也欠了银行一屁股债。我名下的所有东西都没了。
“如果早一点该多好呀。”我轻叹道。
如果早一点，也许我是穷光蛋就不是一个秘密了。
“你说什么？”检察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什么，我想知道我今晚能睡哪儿。”
“这是您自己的事情了。我们只负责封东西。”
“好吧。既然是我自己的事情，那我只好找地方睡了。”我走出了金盾的大门。从明天起，这个地方就不属于我了。一切的繁华都随着我的转身而彻底成为历史。我望着金盾金光闪闪的招牌，突然想哭。
我需要找个地方买醉。
那身所谓的牌子衣服这么多天已经被我穿得臭气熏天，我有多久没有洗澡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地洗个澡，睡一觉。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身廉价的衣服换上，如今的现金也只够买地摊货。因为我还要吃饭，还要找地方住，不省着点花不成。
三天的时间听了一个这么长的故事。眼前这个叫刘义的男子，以每天一箱的速度迅速地像地狱里的饿鬼般消耗着我的啤酒。本来只是想度过一个寂寞的晚上，可是这家伙居然在我这里白吃了三天。他每日里除了喝酒，就是给我讲故事，可是老娘我听腻了。我推了推他：“你走吧。钱不用你还了。你再讲下去我会被你吃黄的。”
他揉揉惺忪睡眼：“我的故事不好吗？”
“不好。太假了。一个大男人，还是赶紧找份正经工作吧。总是这样靠编故事骗吃骗喝有意思吗？你要是真有本事，把这个故事写下来说不定还能拍成电视剧呢。反正国产的烂片那么多，也不差你这一部。走吧。”
他摇头：“我没有家了。我去哪呀？”
着实让人可怜。这悲摧的穷男人。我炒好了一盘土豆丝放到他面前：“吃吧。如果没地方去就给我打工吧。管吃管住，月薪一一没有。你得还我的酒钱和伙食费吧。”
他狼吞虎咽地扒下肚子。
“开始干活吧，先去洗碗，然后帮我把煤气罐灌满。最后把桌子都擦好。还有新进的海鲜，帮我都洗好，否则客人不爱买的。”
他点头应诺着，一看就不像是有钱人。又是大骗子一个。还说和什么赵市长认识，都是假的。
不过说实话，刘义同志干活是把好手，所有的账目他都记在脑子里：哪桌点了什么，还差什么没有上，该找多少钱……在他的眼皮底下不要想着跑单，倒省了我不少心。
这天，我照例出去进货买菜。一辆红色的宝马停在了我的脚边。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走了下来。红色的半高跟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条纤细的小腿，紧接着，是她那张美艳的脸。我知道她没有化妆，即便如此，我还是自卑了。她的神情里有一种高傲，只能让人仰视。虽然她的确比我高出一头，我仰着头像瞻仰自由女神神像一样地看着她一一不明白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怎么会降临这样一只白天鹅？环境跟出现的人物极不匹配。
她看了我一眼，满脸的不屑，然后轻轻地吐出一句：“刘义的审美观越来越差了。”
头“嗡”地一声大了。我没想到她竟然这样跟我说话。
我说道：“我得罪你了吗？长得漂亮就可以欺负人吗？刘义的审美观，刘义的审美观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他不可能跟你有关系。不是相信他的人品，而是相信他的胃口。”
我别过头不理她。她看了我一会儿，那张脸靠近我的耳边，阴森森地说：“别再让他干活了。你信不信？你再让他刷一只碗，我就把你撕了。”
她居然威胁我。我硬生生地挺起了不算太大的胸，粗声粗气道：“凭什么？我又没闲钱养人。再说是他赖着不走。你以为我愿意留他吗？”
她从包里拿出两沓像砖头一样厚的人民币捅到我的眼前：“这些够了吧。如果不够我车里还有。”
“你很在意他？”我没有去接钱，就任她拿着两叠钱滑稽地站在街口，让来往的老少流氓来回打量她。
“是。我是在意他。否则我不会再回到这么脏的地方。这些人，
都是什么素质。刘义他是疯了。”她把钱放到我的手拎兜里一一先前里面装的是我新进的肉一一随后，转身，径直上了车。
真是个神秘的女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怎么就没这么好命呢？有哪个男人怕我吃苦给我一叠钱，那老娘一定二话不说立马贴过去。我叹了口气，刘义不干活就不干活吧。反正他吃的又不多。
今晚是玛丽姐的首部电视剧《坐在自行车后的微笑》首播。我和刘义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等着。不久，一段好听的前奏，接着出现一张陌生的脸。这个女人是谁？我和刘义面面相觑。随即，是一段天籁般的女声独唱。我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竟然有些痴了。刘义正在喝啤酒，也看了两眼。
直到电视剧快演完了，我也没找到玛丽姐，刘义淡然道：“原来她的真名叫周早早。”
他又说：“怪不得男人现在越来越难混。女人为了出名什么都愿意做，包括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来哗众取宠。不过话说回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很容易，只要不要脸就行。但想让别人长时间注意你，就得看真功夫了。周早早，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原来她就是周早早。她的声音的确很美，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她现在什么都全了。她会大红大紫的。”
“那也不见得吧。大家是因为她是玛丽姐才记住她的。这就像，
你明明买的是小龙虾，可你点上来一看却是大闸蟹，即使再好也没胃口吧？你太瞧得起观众的口味了。”
“不要以为观众都是傻子。作为靠卖乖取悦观众的人，如果不能求新求变，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市场淘汰掉。没有内涵的东西，说到底就是速食品，人们很容易就会忘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想要站得住脚，还得靠真功夫。就像你说的，顾客点的是小龙虾，如果上来大闸蟹，他们尝过一口也会感谢这种美丽的错误。”
说完，他又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这部电视剧的结局吗？”
“靠，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写的。”
他冷哼一声：“我知道。因为那个结局是我写的。那天玛丽又来找我，她说拍电视剧的时候跟导演闹矛盾了。这本来不关我的事情。她说她要演一个比较出尘绝世的女子，虽然最后跟穷小子在一起，但是她本身应该是美好的，应该让观众信服，而不是一味地装傻充愣。她说，她看了这部戏，说这是一个疯子和一个脑残的故事。她不想演脑残的角色。后来我看了剧本。也是富家女看上穷小子的故事。穷小子受到各种诱惑，都不为所动。这么老套的故事……我答应给他们剧组拨钱，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就是那个富家女跟穷小子跑了后，却发现穷小子很有钱一一穷小子是为了找到一个真爱他的人而故意装穷。最后的结局，是两个人终于聚在了一起。本来我是想拍好后给孟芸看的，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不过即使看到又能如何呢？怎么说都是别人的故事。一个角色，换一个秘密，我宁愿不知道这个秘密。玛丽喝多了的那天，真的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可她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要我付钱。她还真是精明一一演一个自己喜欢的角色，比要钱实在多了。”他拉过来一箱啤酒，打开一瓶，说：“老板，这些记在我的账上吧。我今天心情不好。”
“好吧，我陪你。”我炒了点东西坐在他的身旁，陪他喝酒。刘义仰望着星空。只有这时他的神情才最安详，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了。
“其实上次，我的故事没有讲完。我虽然是穷光蛋，李书洁又不知所终，但这些对我的打击都不算大。我拿着孟芸的头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混蛋，竟然敢耍我。其实，只要孟芸还是和我在一起，那我破个产什么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7弟弟刘长
破产的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很好。我去了另一个城市，见到了李律师。李律师告诉我，还是没有办法继承遗产。他一摊手：“我也没有办法。按照遗产继承的条文，还剩一次机会。如果再找不到的话，这笔钱会自动捐给慈善机构的。刘义先生，我们是按照条文办事。这也是尊重当事人的权利。当事人的意思，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一直盲目地寻找。总不能让你试到八十岁吧。记住，你还有一次机会，或者说，这笔财产，也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虽然律师一脸遗憾，可我却无比开心一一那个女人竟然敢骗我。可我为什么这样开心？因为我可以再去见她了。我真的很开心，没有因为一时心虚而痛下杀手。
我连夜赶往孟芸的住处。我只能选择坐火车去。因为我的钱不多。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离开我。难道我真的令人恶心吗？这一点比我破不破产还重要。这关系到我后半辈子的人生观。孟芸这个该死的蠢女人，她凭什么把我当鸽子放了抓，抓了放？从玛丽那得到的秘密，我打算烂在心底一辈子，直到死我也不会和孟芸说。
你根本不会了解一一任何人也不会了解一一当年我为了慕姐所藏的小金库费了多少心思。我太知道慕姐这样生性高傲的女子，即使我打死她，她也不会让我得到什么好处，她宁可死也不会让我得到一分钱。所以，我必须让她面对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我开车将她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我在一座小平房里给慕姐松了绑。我怕她逃跑，将她的所有衣服都拿走一一当然还包括她身上穿的那套。我告诉她，只要告诉我她所有的钱财在哪儿，我就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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