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到房间里，我脱了裙子去浴室沐浴。经过热水的浸淋，头脑更清醒了些，沉郁的情绪也缓解了不少。一种自责感油然而升，我反复想着回酒店路上发生的对话，回味着我跟路清之间的情绪拉锯、言词较量。越想越感到内疚，其实我应该清楚路清是有故事想说，有情绪想发泄的。一定是今晚的气氛，还有吃饭时我们谈论到的话题，使他情绪难耐有感而发，于是借机想提起旧事。我能想象那件事对于他一定是个秘密，他一定压抑很久了，终于找到机会可以跟一个适宜的对象谈谈这个秘密了，可是这个对象却表现出漠不关心、不屑一顾，甚至话中带刺。而事实上，这个对象自己就是此类事件的一个经历者，这无疑对他是个情绪上的打击。而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讲出这样的秘密，说明他对她的充分信任，尤其在他已向这个女人示情之后，这无疑是更一种忠诚的表示。
我关掉水龙头，长舒一口气，为自己的冷漠刻薄深感愧疚，我想我需要做点什么。
我换上一套宽大舒适的休闲衣裤，把头发梳好，立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确定没有可引起一个饮酒男冲动的不妥装饰后，才打开房门出去了。
我来到隔壁房门前，犹豫片刻才伸手去按门铃。过了几秒门开了，路清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还是那身衣服，看样子没有洗澡，他脸上又泛起了红晕，我略感吃惊。
“能聊聊吗？”我镇定地问道。
“当然。”他耸耸肩，然后让开道来。
我迈步进去，他砰一声将门关上了，我抖了一下，立在玄关处没动。他进去两步，回头看我一眼。
“看你那样子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啊。”
我立了两秒钟，才进了房间。他为我腾出一把椅子来，我坐下后打量房间，电视上在播体育新闻，床头柜上放了好几听罐装啤酒，有两只空罐已被捏变形，床上有躺过的痕迹。他继续躺回床上，满不在乎的表情，打开一听啤酒问我要不要，我摇头，他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回来的路上我态度不好，对不起。”我很郑重其事地说道。
他诧异地看了看我，转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我没觉得你态度不好，只是谈不上友善而已。”
“是，我态度不友善，对不起。”
他瞟我一眼。
“你没有义务必须对我友善的。”
“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我不该那样冷漠的。”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略微低着头。
“你到我房间来就是为了道歉吗？”
“嗯。当然，我知道你有话、有故事想对我讲，我来也是想听你讲的。”
他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听啤酒，坐起来递给我。
“喝点酒才有气氛，不能光我一人喝。”
我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啤酒。
我侧身来靠着椅背，打开啤酒罐喝了一口，看一眼电视，又朝路清看去，他正边喝边盯着电视，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有心事的样子。
“你说那个女人已婚，还有个孩子？”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
“你们交往过？”
“如果上过床就算是交往的话，那就算是吧。”他瞧我一眼，又重新盯着电视。
我轻呼一口气，惦量着下面该说什么，或者倒底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你们交往了多长时间？”
他不看我，也不回答，继续喝酒看电视。房间里除了电视里的声音，一片寂静，气氛奇特。我感到有些沉闷，开始怀疑到他房间来是个错误，于是我将啤酒罐往桌上一搁，起身站起来。
“你要走了吗？”
“对。我们都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明天你有什么打算？”
“……”
“不想告诉我是吗？”
“……”
我打算默默离开，一言不发开始朝门口走去。
“你不是来听故事的吗？怎么走了？”
我回头看他。
“我看你不想说的样子，还是走的好。”
“你介意到床上来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里飘浮着薄薄一层红。
“我介意。”
“只是一起靠在床上而已，并不做什么。”他渴望的眼神。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皱了皱眉。
“给你讲故事呀。”
“那我还是坐椅子上吧。”
我走回椅边坐下，平静地看着他。
他一直盯着我，怔了一会儿，抬手拿遥控板将电视关了。
“我的故事可没你的精彩，当然更没你的戏剧化。”
我忍言不发，仍旧平静地看着他。
“我跟她是在QQ聊天室里认识的，就是通过自己的QQ号进入一个聊天平台，里面有很多人，各说各的，说什么的都有，会有很离谱的，甚至直接在上面邀约一夜情的都有。”
我将目光挪出别处，忍住不表露鄙夷的神情。我知道网上会有这样一些无聊、荒诞的事物，只是没想到路清也会去玩这些，这不免令我对他的固有认识开始产生了变化。
“你一定觉得这种事很荒唐，可网上就有这样的事，而且还在现实中真实地发生了。”
“你不会也去邀约一夜情了吧？”
“这已经突破我的底线了，我不会那样做的。不过，我也有寂寞的时候，也有荷尔蒙旺盛难灭的时候，也有冲动，也会对女人好奇，那时我才刚过二十七岁而已。所以，如果我在聊天室里参与了某些关于男女之事的讨论，跟聊天室里的某些女人进行言语上的调情，这并不足为怪吧。”
他用一种试探的目光瞧着我。
“当然，你是男人嘛，这很正常。”我说。
“不只是男人才会这样无聊，其实你们女人也是一样的，当年在聊天室里我见得太多了，而且里面不乏已婚或者已经有男朋友的女人。”
我想张嘴，却忍住了。因为我发现我没有立场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事实上我就是他嘴里说的那种女人。一个犯过同样错误的人，是没有资格就此表达相反观点的。我深感人的矛盾之剧烈，尤其在男女之事上，看别人总是很清楚，可自身却总犯糊涂。
“我相信你说的这种现象在网上是很泛滥的，不过我并不认同。当然，我的不认同不代表我就圣洁，而恰恰相反我很不圣洁。就像你说的，我自己也发生了婚外情，我没有立场去批评别人，我所不认同的，只是这种事情发生的基础，发生的平台而已。”
“我明白，你是对网恋的不认同。”
“不仅仅是网恋，而是网络滥交。”
“你说得过火了，在网上调情、约会，只是一种自娱自乐而已，还构不成道德上的审判。”他断然说道。
“这是一种行为习惯不是吗？人的行为与个人意识不无关系，如果爱在网上干这种事，那不是说明在这个人的意识深处就隐藏着这样的认识吗？”
“你说话太咄咄逼人，好像你就是个认识正确的人，是不会做错事的一样。”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为之一振，忽感自己又情不自禁说了不妥、不合时宜的话，这些话明显是在否定路清曾经的行径，而伤了他的自尊。
“对不起，我说话的方式有问题，其实我没什么资格说这些话的。”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身体坐直来。
“不要动不动就道歉，我还真不习惯你这样。还有，你也不要动不动就做出一副好像犯了错，从此就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表态的样子，这反倒让我觉得你很矫情。谁说犯了错就不能发表观点，就不能说话了？我倒认为，正因为犯过错，现在才要敢于面对它，谈论它，让自己重新对这种事情建立新的，也可能是正确的认识，不是吗？”他摊开双手，偏着脑袋看我。
我不置可否，冷冷盯着手中的啤酒罐。
“其实我得承认，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我也听出来了，你其实不就是在指责我吗？认为我在网上跟女人调情，甚至做更过分的事，是很不理智的事情。是的，现在回头去想当年干的那些事儿时，我也会感到荒唐可笑。可谁又没有那种时候呢？控制不住自己想干些失去理智的事情。”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接着仰头喝下一大口啤酒。
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他突然埋下头，盯着手中的啤酒罐，恍惚所失一般。我已经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个男人沉郁的一面，他心里有难掩的秘密正蠢蠢欲动。
“我是被她的一句话所吸引的，当时她正在跟一个男人聊个话题，关于性的。”他顿了顿，忽而自嘲地傻笑一下。“虽然是在聊性，但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露骨，而是用一种非常隐忍的腔调在表达。我看着觉得好笑，想逗逗她。于是就主动向她发出私聊的信息，没想到她接受了。我直接问她是不是在性方面没有得到满足。她竟然直接回答我是的。我问她想不想寻找一个可以满足她性欲的对象。”
我的眼睛不自觉地放大了些，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着嘲弄的笑。
“很吃惊吧，我居然会对一个女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即使是现在，每当我回想起当初曾这样问她时，都感到惊讶，感到惶恐不安。可我就这样问了，而且当时还感到兴奋不已。”
“她是怎么回答你的？”
“她说那得看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当时真是打算去勾引她吗？”
“勾引？这词用得准确。我从不明确这一点，虽然隐隐感到自己的确干了什么事，是因为我的主动性在朝某个方向引导某件事情，但我不想承认这一点，尽管事实上我的确在引诱一个已婚的女人，而且这个过程很刺激，让我很有满足感。”
“你成功了。”
“还是费了些周折，她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而且从聊天中我能感到她的家庭很稳定，她跟她老公都有不错的工作，生活无忧，孩子也健康可爱。”
“她是干什么的？”
“她在银行工作，好像还是个小头目，老公是个公务员，有个官衔。”
“挺好的组合。”
“是的，是典型的小康之家。”
“可还是有残缺，有不满足。”
“是的。她虽然说得隐讳，但我立刻就明白她跟她老公的性生活不太好。”
“于是你就趁虚而入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跟她之间只是纯粹的性吸引，她只是想寻求一种生理上或者心理上的满足而已，这跟她个人的情感没有关系，也对她的家庭毫无威胁。”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如果你跟她仅仅是性伙伴，你们之间没有产生更深层的东西，你觉得你还会有兴致跟我谈这件事吗？”
“你什么意思？”
“也许一开始是你所说的这样，你们只是性吸引，可后来发生了变化，很可能发生了你们不曾预料到的变化，正因为这样，这件事最后成了你心中的隐秘。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到底有多深，可从你今晚的表现来看，我觉得应该有不小的影响力。毕竟，对一个男人来说，跟一个女人发生性关系并不足为奇，哪怕他们保持过相当长时间，如果他们之间只是性，都不足以对这个男人产生深的影响的。而我此刻从你脸上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影响力，或者说看到这种影响力所烙下的痕迹。”
他愣愣地看着我，继而笑了起来。
“你不愧为有过深刻经历的女人，我还没怎么具体跟你说我跟她之间发生的事情，你就这样断定了我们关系的性质。”
“其实很简单，就像我之前说的，一个人的行为一定是受个人的意识所支配的。我只是从你今晚的表现推断出来的而已。当然，你完全可以否定，认为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
“不，我当然不会否定。”
“我真的不是个好的倾听者，总是自以为是地推测你的心理，还说出来了。我应该只是听，不应该随意发表意见的。”
“不，我很喜欢你这样，我跟你说的目的就是要这样。你要明白，其实我是想跟你探讨这件事情，而不仅仅是向你倾诉而已。因为我觉得你有跟我探讨这件事情的能力跟资格。请原谅，我又不得不提到你的事情了。正因为你有过类似的经历，而且你是个有智慧的女人，跟你讨论这件事才有了可能。男人是不可能轻易跟别人讨论自己遇到的这种事的，我只是一直都耿耿于怀，对那个女人也深感迷惑，越到后来我越觉得她像是个迷，直到最后我们彻底不再联系了，我都觉得自己不曾真正了解她的心理。当然我得说明，最后是她主动断绝了跟我的一切联系。其实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不太甘心，我想知道女人在那种状态下到底是个什么心理，她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可以一下子从热烈当中抽身而出，跟我断得一干二净。我跟你讲这件事，就是希望你不要有顾忌，大胆发表你的看法。”他很认真的样子，像是在渴望深究一个琢磨了很久的迷底。
“人的心理复杂难懂、变幻莫测，我的看法不一定就能代表她的心理。”
“但总会有些参考作用吧。”
“探讨这件事对你有意义吗？”
“你现在还跑去明岛，有意义吗？”
我们对视了片刻，迷雾在慢慢散开。
“你很在乎她？”我问。
“应该说我更在乎自己的遭遇。”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去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当我处于最低谷时，你却突然主动来接近我了，是不是因为你对我感到好奇？我的意思是，我也是个出轨的女人，从性质上说我跟那个女人是一样的，有可能你对她怀有一种奇特的心理，所以你对我也产生了好奇，对不对？”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说：“我不否认这一点，这是我想接近你的原因之一。”
“好吧。那说吧，你跟她都发生了什么事。”我靠向椅背，轻松的样子。
“我们一直在网上聊，后来开始打电话，都是在晚上。她老公应酬多，常常深夜才回家。我们白天上班时在网上聊，晚上方便的时候就打电话，但我们通电话的时间不长，也就十来分钟，一般都是她打电话给我，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不能随便打给她，而她也只在方便的时候才会打给我，在她孩子睡着之后打。”
“你们都聊些什么呢？”
“开始只聊男女之间的事，聊看法，聊身边发生的男女之事，逐渐开始，我们聊各自的一些情感经历，包括早恋、暗恋、初恋，有时候会聊一些我们各自工作上的事情，遇到聊得开了，我会聊有关我父母的家事，她会聊到她老公的事，再后来，我们就开始直接谈性。尤其是晚上打电话时，她有时会非常隐讳地表示她很难受，说什么想立刻跟我见面，想跟我试一试，可当我一提出立刻找时间见面时，她就又回避了。我能感觉到她内心强烈的矛盾。”
“你呢？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一心就想找机会跟她试一试？”
“我得说我的确很想这样做。不然我的目的是什么呢？跟一个在网上认识的陌生女人磨那么多的时间，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吗？”他眯着双眼，带着一种厌恶的表情。“这最终的目的不言而喻。一男一女所有耗费的时光，最终都只是为了那一个目的。这就是我当时的观念。”
“你所谓的目的，是指性吗？”
“难道不是吗？”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男人与女人的关联的。”我摇摇头。
“你跟简弦不是吗？你们之间不是靠性在维持吗？”
“我们之间有性，但我不认为我们是靠这个在维持。”
“那你们靠什么维持？你们在一起时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不语，因为我必须承认，跟弦私通的这几年时光里，我们一起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床上，干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做爱。我突感迷惑，我认为我跟弦之间是真爱，我们能一直维持关系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但现在被路清如此一问，才发现的的确确在我们之间发生最多的事情，其实是性。我们见面后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做爱，而每一次想见面的冲动起因也是想念与他在床上缠绵时的情景。难道我跟弦的联系也如路清所言，其实只是性在起作用？
我顿感迷茫般看着路清。他看着我笑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对不对？我们努力想要掩饰的事物，其实恰恰是我们拼力想要追求的。这一点，男人、女人都一样。”
“那你现在仍旧认为维系男人与女人的还是性吗？”
“至少是非常重要的维系因素吧。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如果产生了感情，不都得升华到性吗？哦……老天，我知道了，我这样说会不会把你吓坏了。”他坏笑起来。“你不会觉得我是个色鬼吧？你千万别把我想得太坏了。其实我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一个全世界男人都认同的事实。”
“你这话倒是有道理，一个全世界男人都认同的事实。”
他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探身向床头柜，打开抽屉，取出一包烟来。他准备吸烟了。我略微皱了皱眉，想表示抗议，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嘴里吐出一团烟雾，然后眯着眼睛笑。
“我们男人是诚实的，我们敢于承认自己对性的向往，对性的迷恋。你们女人比较虚伪，其实你们跟我们是一样的，可偏要摆出一副不以为然，把性看淡的姿态。”
“你这是对我们女人的偏见，我们只是想更好地保护自己。”
“是的。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更善于保护自己。”
“好了，还是说正题吧，你们后来怎么发展的？”
他慢悠悠地吸了口烟，酝酿片刻才开口。
“终于有一天我们决定见面了，利用一个中午的时间，她找理由离开单位，我也请了半天的假。她同意直接来我家。那时候我从父母家搬出来一个人住也有一年半载了，平时偶尔也带过女孩回家，有几次还跟那些女孩做爱，但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一个是我真心想交往的。看你那表情好像感到有些出乎意料是吗？是的，我承认我曾经有些放荡不羁，年轻时比较放纵自己。”
“你不要误会，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就像你说的，这还构不上道德上的审判，你是个自由的年轻男人，你有选择的权利，无可厚非。”我平静地说道。
“你确定我告诉你以前的这些事情后，你不会对我产生偏见？不会对我感到怀疑？”他很严肃地看着我，好似这个问题对他关系重大。
“我确定我不会。我们都是成熟的人，年轻时候的轻狂，谁能保证不发生呢？你现在能回过头去谈论以前这些事的勇气，倒是令我感到钦佩。”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放轻松了一些。
“好吧。我相信你说的。”
“继续吧。你们见面都发生了什么？”
“她很迷人。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看得出来，她悉心打扮了自己，穿着一条淡绿色的长裙，化了淡妆，但是那妆看上去像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化出来的。长发，下半截烫成了大朵大朵的鬈发，很随意地披在肩上，给人妩媚的感觉。五官长得很好，皮肤也白。虽然已过三十，但看上去还很年轻，气质也很好。她进小区后找不到我家的具体位置，打电话给我，我在电话里给她指引方向，我就站在阳台上跟她通电话，直到她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确定我看见她了。那一刻，我真是兴奋极了，我没想到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我站在门口，为她准备好拖鞋，激动不安地等着。她开门进来后，有些踌躇的样子，脸上还带着极羞涩的表情，说实话，那感觉妙极了。我感觉像是在做梦，我从没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女人，她与我之前认识的所有女孩是那般不同。这是一个成熟、妩媚、又懂得羞涩的漂亮女人。我得说，她真的符合我对女人的全部幻想。”
“你一眼就爱上她了。”
“爱？”他愣住了，明显被我的问题点醒般，迅速从美妙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是爱吗？”
他凄楚般苦笑着，烟在手指间抖了一下，烟灰落在了被单上。我赶紧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上前用纸巾将落在被单上的烟灰一点点清理掉。他默默看着我俯身做这一切，突然伸手开始抚摸我的头发。我立刻抽身离开床边，重回椅边坐下，将纸巾揉成一团扔垃圾桶里，始终面无表情。
“那不是爱。”他断然道，并将烟放至烟灰缸里熄灭。
“我以为你一定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倒有一点，毕竟就像我刚才说的，她很迷人，男人见了大都会喜欢吧。不过说到底，那种感觉归根还是一种性吸引，我当时就迫不及待想跟她上床了。”
我迅速低眸，有种压迫感袭来。
“她表现得很矜持，像普通朋友一般跟我打招呼。我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跟她一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了会儿天，说些不着边儿的闲话，比如我家什么时候装修的，小区建了多久了，房子是什么结构啦，总之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地闲扯闲聊。我很紧张，不知为什么，其实有女人来我家又不是第一次了，而且那些目的也都跟这一次一样，但我就是在她面前感到紧张，有些不知所措，甚至生怕做错什么说错什么，给她留个不好的印象，更害怕她突然改变主意起身就离开了。我们说话时她一直不看我，我倒是一直不停打量她，欣赏着她，她可能感觉到了，觉得不好意思，一直回避我的目光，总是看向屋子的别处。我在想，可能那时候她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吧。说着说着，我突然意识到忘了给她倒喝的了，于是问她想喝点什么，我起身想去厨房，她却突然问我卫生间在哪里？我愣了一下，正要回答，她却说，我想先洗个澡。这是一种暗示不是吗？我当时就浑身发热起来，头脑像是在充血。”
他突然停下了，双手握在一起，头低垂着看着双手，情绪不知是因往事撩得太兴奋了，还是更压抑了。
“她洗澡时，我赶紧进卧室把一切准备好，在里面来回踱步，又兴奋又紧张。她裹着我的浴巾出来后叫我，我走到过道，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朝我走来，站在卧室看了一眼，没有犹豫径直进去了。她表现得很自然了，这让我感到惊讶。扔掉浴巾后，她斜靠在床上，让我可以对她的身体一览无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身体，浑身燥热，欲望像是到达了极致，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狠狠地发挥了一把。”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抬头看着我，配合着跟我一块儿笑了。
“很完美是吗？你们之间的第一次。”
“算是吧。我们彼此都很满意，那一下午，我们的身体就一直没分开过。”
我别过脸去，拿起桌上的啤酒开始喝起来，一语不发。他突然下床来，走到我跟前低头看着我，伸手在我头上抚摸起来。我警觉地抬起头看他，只见他眼中闪耀着某种动人的渴望。
“莫菲，我想跟你试一试。”他轻声说道。
我冷笑一下。
“难道是曾经的往事将你的欲望勾引起来了吗？或者你把我想成那个女人了吗？”
“不，你不是她，你是你，我对你的感情跟她是不一样的。”
“路先生，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你刚才还在跟我聊你跟一个女人如何度过一个美妙的性爱下午，现在又来向我求欢。你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女人的男人了，你应该明白这样的转换对一个女人是多么难以接受吧。”
“我不明白。我只明白我在讲我的过去，可现在我眼里只有你。”
他的手指已极温柔地贴在我的脖子上了，我感到那里已产生低电压冲击的反应，我心间跳动渐猛，身体某一部分的温度在提升。
“回去吧，回床上去，我们还是有点距离自在些，不然我现在就要离开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手指离开，人也离开了，回去床上靠着。
“之后呢？你们就成了情人？”我继续喝啤酒。
“是性伙伴。”
“随便，都差不多。”
“不一样。她明确告诉我，我们只能是性伙伴，不能有任何感情。从那次之后，她几乎不给我打电话了，除非她需要的时候，才发短信问我方不方便。我们白天还是会在网上聊一聊，但只聊性，她不再跟我讲任何有关性之外的话题。有时候我会突然问起有关她老公的问题，她根本不理睬，连我问有关她工作上的话题，她也一概冷淡处理，仿佛我们之间一下子疏远了。但事实上，我们的身体却贴得更紧了。”
“你们经常见面吗？”
“不是经常，不过一个月也有三四次吧。”
“都是去你家？”
“是的。”
“你们一起吃过饭，或者去另外的地方约会过吗？”
“从来没有，她一直排斥这样做，虽然我提出过，但都被她一口回绝了。”
“那在你家里见面后总要讲话吧，难道也只谈性不聊其他的？”
“是的。”
“这样持续了多长时间？”
“两年。”
我冷笑一下。
“两年时间，一个月见面三四次，每次都只谈性不谈其他，难道你们不觉得腻吗？”
“这就是她的神秘之处，她不觉得腻，当然我就不会了，我倒常常在迎合她。事实上，我们每次见面谈话并不多，都是直接做爱，用身体在交谈，完事后她一般会立刻离开，偶尔会多留会儿，但也不怎么交谈，只是靠着我休息。我当时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她能留宿过夜，但一次也没有。有一阵子我感到很烦恼，因为我想她时，她总是来不了，但她只要需要我，一条短信就能引诱我推掉一切事务回家去乖乖等着她。我像个应招男妓一样，而且还是免费的。”他苦笑着。“有时候她拒绝我，我问她为什么来不了，她说家里有事，我问什么事，她就会说我越界了，违反约定了，如果我表现得生气，她会立刻挂断电话，或者下线。每次这样后我都决定不再去找她了，但只要她又来找我，我就无法抗拒。我觉得自己挺贱的，这让我很不爽，有时候甚至有些愤怒，在跟她干事儿时我就折磨她，她可能也感觉到了，却并不生气，倒配合我，任我摆布折磨她。她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是我的女神，很体贴我，服从我。当然，她自己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有时候我觉得她渴望我对她粗暴些，她喜欢沉溺于把自己想象成性的奴隶。”
我感到有些不适，听他这样描述一个女人的性事，我都能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略略发红。
“你们是怎么断了联系的？”我把话题引开。
“突然就断了。我并不想断，是她断的。她突然就不再理我了，不主动联系我，我找她也不回应。不管我怎么Q她，发短信给她，她统统不理睬。有一天我突然发现QQ里找不到她的头像了，立刻明白她是把我删掉了。发短信没回应我就打电话，却永远打不通，才知道她已经把我的电话屏蔽了。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想再跟我联络了，她就这样消失了。”
他抬头盯着天花板，仿佛沉静在迷题的苦寻中。
“你有想过她为什么会这样吗？”
他不语。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有什么异常吗？”
他摇摇头。
“很正常，我们在床上厮磨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烈。”
“你当时很受打击吧？”
“相当受打击，因为我不明白是怎么了？虽然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但至少还会再持续一段时间才对，毕竟我们在一起时还是非常快乐的呀。至少也应该好聚好散，说清楚再分手吧。”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将目光移向我时，我立刻躲开了。
“你觉得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
“我觉得你不必去深究她消失的原因，因为她终究是要从你生活中消失的，只是迟早的问题。她在你们发展热烈的时候选择离开，说明这个发展只是性，她这样做是明智的，她明白欲望是无止境的，只会越陷越深，一定要在快要不能自拔时选择消失。”
“我不明白，难道你认为她觉得自己陷得快要不能自拔了吗？”他茫然无知地看着我。
“是的。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你跟她在一起时，她的变化你感觉不到吗？”
“我想没有。”
“你太迟钝了，或者说你故意在回避一些问题。”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感到微怒之气在酝酿，我想我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她为什么一开始可以跟你聊她的工作，聊她老公，因为那时候你们还只是普通的网友关系，聊聊这些也无妨，可一跟你发生关系之后就不再聊这些了，完全把你跟她的一切现实生活隔绝开，这说明她是个清醒的女人，她知道她已经走上了一条危险的绝路，这条路搞不好会毁了她的生活，所以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把这条路变为秘境。这样你不但不会与她的现实生活产生交集，从而少了被暴露的风险，而且对她自己也是一种暗示，你只是她秘境中的一个存在，你只在她美妙的性世界里出现，此外你什么都不是，她绝不能与她发生超出这种秘境外的任何关系出来，尤其不能对你产生真正的男女之情。所以，除了性，这是她确定跟你来往的唯一目的，你们不能有其他的任何感情，一旦发生了就会产生可怕的后果，她宁可立刻斩断与你的联系，迅速全面回归现实。”
他略略张嘴，迷茫不堪的样子，忽而像明白了什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竟动情地问道“难道你是说，她对我产生了……”
“她爱上你了，她最终还是爱上你了，她以为除了跟你性交外不再做其他任何事，不再谈任何其他的话题，这样就可以很好的避免对你产生其他感情，可最终她还是没能逃得掉。”我深深叹一口气。“这又证明了女人是很难只有性而不产生爱的，大概将性跟爱完全分开的事情，只有男人能承受吧。”
“你在说什么？你在胡说吧？”他声音变得微颤，几乎在嗫嚅。
我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希望目光带刺，能深深刺痛他。
“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如果凭我女人的直觉没错的话，她的突然消失是因为对你产生了感情上的变化，她害怕这样发展下去的后果，于是决定跟你断了，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她自己。”
他突然垂下头，一语不发。我站了起来，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你至今还在纠缠这件事情，其实也只能说明一点，你对她也产生了同样的感情变化，所以你才不甘心。”
说完我迈步朝向门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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