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些日子，我看所有的人都不顺眼。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前方有不祥的东西在等待着我，我终日惴惴不安，心绪不宁。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还是很强烈的。

有天晚上，妈妈突然进了我的房间，很晚了还坐在我的房间里不走，她问我说：“管沙，现在你对这个新家还满意吗？你还记不记得妈妈跟你保证过，你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就这样。”我说，“没什么好不好的。”

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妈妈就要快过生日了，你看妈妈又老了一岁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说。

她笑得什么似的：“原来你还挺幽默。”

“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我有哪一点点好呢。”我赌气地说，“她是乌鸦，我是太阳，她的翅膀不是早就挡住我的光茫了？”

“你别小肚鸡肠的！”妈妈责备我说：“人家居然可是真把你当哥哥看的。”

“得了，”我说，“我没那个命。”

“有件事，”妈妈说，“我一定要告诉你。”

“说吧。“我心不在焉。

“你爸爸他回来了。”

我没听懂，居老头今晚不是没有出去么？

妈妈补充说：“你亲爸爸，管双喜，他回来了。”

我目口瞪呆地看着妈妈，我亲爸爸回来了？这还是妈妈第一次跟我提起他的名字，他叫管双喜，他怎么不干脆叫管香烟？

我就那样盯着妈妈，妈妈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你会吃惊，但他一定要求要见你，还要带你走，他最近发了财。”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我说，“你怎么不继续骗下去呢？”

“你长大了。”妈妈说，“自己的事可以自己作主了。”

“他会带我去哪里？”我说。

“那我不知道。”妈妈耸耸肩，“据说他发了大财。有钱人的心思我搞不清。”

“居老头不也是有钱人么？”我说，“难道我那老爸比他还有钱？”

“我也搞不清。”妈妈有些不耐烦地说，“管沙你不要老是钱啊钱的，烦不烦埃”

“我是不会跟他走的，”我说，“你让他别想得美。”我知道我这么说我妈一定乐，所以我没有选择地这么说了。

“明天是周末，他会在国际饭店二楼的咖啡厅等你，我想你还是去见见他，有什么话你当面跟他说比较好。”

“不见不见！”我说，“谁愿意去见他。”

“他到底是你爸爸，”妈妈说，“你去见见也好，我相信你会有正确的主张。”

尽管我很恨我爸爸，可是我抗拒不了想见他的诱惑，我是要去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于是我如约来到了国际饭店。

他老早就坐在那里等我，三号台。

一个个头很高的大胖子。胖得快要走不动的样子。

我走过去，他喊住我说：“管沙？”

我犹豫着点了点头，他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儿子都长这么高这么帅了？”一边说一边手重重地拍到我身上来，我看到他手上的大戒指，金光光地晃着我的眼。

我一把推开他：“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呵呵，好好好！”他朗声说，“你小子挺有性格的，我喜欢！”

“有话就说吧，”我把茶几上的火柴盒转得滴溜溜的圆：“我时间不多，忙着呢。”

他说：“跟你老爸到南方去，你老爸现在有的是钱，带你好好去享受享受，你要是不想念书，你去替我管一个公司，我封你做总经理。”

“你有玻”我对着他，讥讽地说：“你发烧。”

“你小子。”他重重地戳我胸口一下说：“我早知道你成绩不好，跟你老爹年轻时一样没啥出息，少在老子面前装！”

“滚你妈的蛋！”我丢下一句话跑开了，难怪我妈不要跟着他，这样的爸爸，我真宁肯没有！回到家我就这么跟妈妈说，她听了好像有点高兴，然后说：“对的，是这样的。”

“老妈，”我说，“你当年怎么会那么蠢嫁给他？”

妈妈说：“那时候妈妈年轻。”

切，这算什么理由。

我想啊其实这个新家还是蛮不错的，我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喜欢它的，可是我又怕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确实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我把我和爸爸见面的事告诉了居然，我想听听她的反应，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话，我看不清楚她的态度。心情真是坏透了，等他们睡了我又跑到露台上去抽烟。我抽着抽着的居然跑出来了，她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那么大的眼睛就那样看着我，看得我全身发毛。

我只好拿着烟拼命地吸，过了一会儿，她走了。

我觉得没趣，把烟灭了也去睡了。

但是我一夜也没睡好，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我就常常失眠。以前对我来说，睡觉是最快活的事，但现在睡觉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我白天打球打得累得要命，全身酸痛，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

我怀疑自己快死了，真的活不长了。而且活着也真的没啥意思。

我想着我老爸，我要是老了，会不会也会变成象他那么难看的胖子，连自己的儿子都会瞧不起自己，一辈子那么粗俗地过了，有钱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罗薇对我的冷淡真是让我受不了，我对他说：“你这么做是怕那小子再来找我岔吧，要知道我管沙是什么也不怕的。”

“管沙。”罗薇说：“你别想东想西的。”

我厚着脸皮问她家里的电话，她不肯告诉我：“如果是男生的电话，我妈妈她会不高兴。”

“不肯给你可以直说的。”我说，“不必拐弯抹角。”

她的脸红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回我说：“随便你怎么理解！”

我管沙也不是那么不要脸皮的人，你不想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整整一天，我恨不得都背对着她。

居然的好朋友夏小丫是我们班的生活委员，她比居然还要叽叽喳喳，负责收发大家的信件。每到课间操的时候，她都像一个女皇一样捏着一大把信在大伙期盼的眼光里走来走去。那个时候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对她不屑一顾。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她会走到我面前来，把一封信往我桌上轻轻一扔，老姑婆一样地对我说：“管沙，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信哦，她是不是叫安妮啊？”

“你要不要看？”我把信递给她说：“我看你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强！”

“真给？”她把信一把抢过去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我赶紧把信给抢过来，要真是安妮的信，我真是迫切地想知道她写了些什么，哪怕就是一满页的“猪”字，也总比她不理我好埃

也许她也后悔不该对我那样了呢。

可惜，不是。

信是我差不多快忘了的一个人，我以前的同桌李佳写的。

她在给我的信中说：“管沙，你在新学校里好么？自从你走了以后，我觉得我们班就没那么热闹了。我现在天天和你的死党肖东吵架，我一看到他就好烦哦，要是你在，他就不敢烦我了，你说是不是？”

信的末尾还写到：“想念你。”

看得我脸红脖子粗。

我又再想，要是这信真是安妮写的，那该有多好。

安妮她，会不会想念我呢？

罗薇却在那时候主动找我说话了：“收到信啦？是老同学写的？”

“以前的同桌。”我把信漫不经心地扔到桌肚子里。

“你认真看过了？”她问我。

“有什么好看的。”我硬梆梆地说。

“我以后要是写信给你，你也会这样满不在乎么？”她忽然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她的信，我一定会开心的吧，就象我希望是安妮的信一样。可是我嘴上却说：“我们天天在一起，有什么信好写的？”

她埋下头不理我了。

老妈过生日的那天中午，管双喜居然跑到学校里来找我，好在他托门卫来叫，居然没有看到他。我很不高兴地说：“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想看看你。”他说，“怎么说你也是我亲儿子。”

“你这十几年干什么去了？”我抢白他。

他一点也听不出来：“我不是拼命去了么，能让你妈那娘们儿瞧不起咱？”

“别在我面前骂我妈，”我说，“不然我真揍你。”

“我知道你和你妈感情好。可是我可以给你另外一种生活，送你去国外念书也可以，完全不必象现在这么苦，你考虑考虑？”他说。

“我英文太烂，没兴趣。”我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找我我也不会见你的。”说完，我拦了一辆出租，直到他消失于我的视线我才回到教室。

出国？哼，真没兴趣，我就不信外国的月亮能比中国的圆？

但是就在那晚，我得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居然告诉我罗薇就要出国了，而且，明天就要走！

我发疯一般地冲出家门，踩着滑板，朝着罗薇的家里的方向飞奔，她来跟居然说再见了，可是她居然不肯亲自对我说声再见，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走？

可是我没有罗薇家的电话，我只知道好家住在哪个小区，我在那边徘徊了多久，小区的保安也盯着我看了多久。我终于鼓足勇气去问他知不知道罗薇住在哪里？他双手把我一赶说：“不知道，不知道，快回家去吧！”

我又去了“寂地”，那个唱“惊弓之鸟”的胖仔果然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唱起歌来摇摇晃晃的女人，罗薇当然也不在那里。

我想喝酒，可是老板竟然不卖给我，我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了。

等我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她并没有责备我，而是笑笑说：“见到罗薇了吗？”

又是居然那个小间谍！

“人生何处不相逢！”见我苦着一张脸，妈妈安慰我说：“会再见面的。”

我愤愤地说：“可是她为什么连再见都不跟我说呢？我就那么差劲？”

“不是的。”妈妈握住我的手说：“她是怕你伤心。”

我是很伤心，我一个晚上都没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对妈妈说我想去机场，我说什么也要见罗薇一面。管老头听了后说：“知道是哪班机吗？我开车送你去吧。”

“你去吧。”居然也说，“我替你请假。”

一路上，居老头把车开得飞快。可是我们到达机场的时候，载着罗薇一家人的飞机已经起飞了。机场大而空荡，透过大而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飞机正在绿色的草坪上等待起飞。我抬起头来，天空是淡淡的蓝色，我知道，罗薇走了，也许，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我忽然想到安妮！

我回到家里，在网上疯狂地寻找安妮，她的QQ早就换了，我只好去她常去的聊天室里守株待兔。希望可以再见到她。有一次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叫安妮的，我冲上前去我跟她说“对不起。”

她奇怪地看着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飞鸟，我是管沙。”

她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大大的字说：“我怎么会认识一头猪？”

那字真的老大老大，鲜红鲜红的。

气得我差点把我家电脑一把砸坏。

我管沙什么时候跟人说过“对不起”啊，我给够了她面子她还不要，气死人！

周末的时候肖东又约我出去，见了我，狠狠地往我胸膛上打一拳说：“上次那个美女是谁，你为了她放我鸽子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别说不高兴的事！”我说。

“好吧那我说点高兴的，”他说，“那个李佳被我整得够呛。现在一看到我就躲。”

“积点德。”我说，“丑不是过错。”

“让我看到就是她的过错！”肖东蛮不讲理地说，“一张柿饼脸整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昏眼花。”

“女人丑点就算了，凶是最不可原谅的。“我说。

“谁对你凶了？”肖东相当地感兴趣。

我跟他提起居然和安妮还有罗薇，世界上三个最让我头疼的人。

肖东说：“居然呢我是没办法，谁让她是你妹妹呢。至于罗薇吗，她长得那么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就不强求你啦。不过那个安妮，我就可以帮你对付她了，好好帮你出口气！让她转回头来求你！”

“你真这么厉害？”我问。

“附耳过来！”肖东说，“我教你两招。”

肖东的招数可真是够滥。

第一招是让我跟安妮写信，信还一定要写得肉麻，因为女生就喜欢看肉麻的信。第二招是让我跟安妮打电话，一定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因为那个时候女生最不设防，什么样的心事都会跟你说。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乖乖地听你的话啦。

我说：“放屁！”

他对我的不屑表示更大的不屑。

不过日子真的是太无聊了，晚上还是常常睡不着。闲来无事的时候，我终于铺开信纸打算给安妮写信。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在哪个学校，我只知道她的家庭地址，也只知道她的网名。我希望她会收到我的信，但我又不想让她知道是我写的。我找了一个写情书的网站，copy了很多很多的信，那些信上的好多话其实我也不懂，我都把他们原封不动地抄下来，一天一封地寄给她。想像着她看着这些信莫名其妙或者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觉得心里很痛快。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往她家里打电话，有时是她接的，听到她说话，我就赶快把电话挂了，要是是她爸爸妈妈接的，我就恶作剧地压低了嗓子瞎说一句，这才挂掉。

很长的时间，我沉迷于这样的游戏。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在我的心里，安妮和罗薇是一个重叠的影子，我早就分不清她们谁是谁。现在罗薇走了，对于安妮，我还不能随心所欲么？

可是，终于出事了。

安妮的爸爸和妈妈一起找到了我们学校，一直找到了我。当那些信再次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轰轰地乱响。我听到安妮妈妈恶狠狠地说：“你这流氓，你等着去坐牢吧。”

我也是在那天知道了安妮姓王，她在十中念书，她当然和罗薇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很害怕，最害怕的是妈妈知道这件事。

我变成了流氓，我想她会不想活的，她不想活，我也没有活下去的任何必要了。还有我那个混帐亲爹，他一直在那里纠缠不休，我这下这么丢脸，他该高兴了。

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众叛亲离。

安妮恨死我了。

我知道居然和罗薇在通Email,那么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她在天涯海角也会笑话我的无知和可耻。

居然也一定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了，我想她一定会狠狠地骂我：“变态！”

我是变态，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救的人。

我对自己完全地失去了信心。

于是，我做了天下最老土的事，我离家出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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