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名字(2)
那晚的教学楼天台上，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像女人一双流血的眼睛。许良辰向她坦白，向她宣战，告诉她：“你不仅给不了顾南生任何未来，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苜蓿，过几天就得离校实习了，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我啊，南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说完，叶苜蓿羞红了脸，不敢抬头看许良辰。
“如果他想出国进修呢？”看见眼前的女生一脸幸福，许良辰心里如同被毒蛇咬噬般。她隐瞒不下去了，她不冷不热地追问。
“那我陪他一起出国啊！”叶苜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可是出国要好多钱，而且名额很难争取到！”
“哦，这样啊，那我就让南生不出国好了。”叶苜蓿有些失望，完全没有料到接下来许良辰会咄咄逼人。
“苜蓿，你确定你爱南生吗？”
“爱啊，他还说一毕业我们就结婚的，他爸妈也很喜欢我。”叶苜蓿语气变得委屈起来，没想到自己的好姐妹会这样质问自己。
“爱一个人就要给他未来，可你这么自私能给南生什么未来！”
“良辰，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只是想你离开南生，你不仅给不了顾南生任何未来，反而还会成为他的累赘。”许良辰没了以往的温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她嘴里吐出的话让叶苜蓿不寒而栗。
我们用大同小异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带着大同小异的构造，持着大同小异的习性。血液都得靠着心脏的推动才能流遍全身。大脑皮层和基底核是每个人的大脑都不能缺少的奠基。需要爱人的同时，也都需要能被人爱着。
良辰，我们明明有那么多的地方相似着，却为什么又能在更多的地方看到无法迈出脚步的巨大鸿沟？那些即使用眼角余光也能被自己轻易发觉的斑斓，在你的眼里又是如何成为无论如何睁大眼睛也看不见的灰白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关于记忆和内心深处的一些事情，叶苜蓿渐渐明白，却又真实地因为这一点明白，而产生出了更大的不安。当时间过去，我们忘记了彼此曾经义无反顾地爱过同一个人。忘记了他的温柔，忘记了他明亮的笑，忘记了他站在人群中眸子里闪烁出的光芒。我们对他再没有那种固执的偏爱，我们慢慢地变得并不是非他不可。
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们的爱情都败给了日后无法预料且无法企及的漫长岁月？
良辰，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最后陪在顾南生身边的人只能是你，一定是你，必须是你。就像他梦想中的设计室，现在不正是你和他一起创立的吗？
良辰，我和他的爱情果然还是败给了遥远的岁月和残酷的现实。
安静的办公室内，能听见胸腔内传来剧烈的声响。
陷入回忆里的叶苜蓿，不自觉地拉开了手腕上的衣服，一条早已褪去光泽的三叶草手链，正安静地圈在她的手上。
有很多人，你原以为可以忘记。其实没有。他们一直在你心底的一个角落，直到你的生命尽头。在尽头，你会怀念每一个角落里的黑暗之中的光，因为他们组成你的记忆与感情，但是你已经不能拥抱他们。
终明白，路途是一个念念不忘的失去的过程。
“林俊杰月底来W市开个人演唱会！”一条带着比中了五百万元还开心的搞怪表情的信息突然弹出叶苜蓿的电脑桌面，打断了她的思绪。
“真的吗？真的吗？”
“亲，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几秒钟的工夫，林俊杰的粉丝群里弹出了数条信息。作为林俊杰的忠实粉丝，叶苜蓿迅速点开了群里某人提供的网址。
花哨的界面中，在明星演唱会滚动信息里，叶苜蓿果真看见了“11月29日JJ林俊杰IAM世界巡回演唱会W市站”的标题，目光随之扫下来，发现演唱会地点是W市去年才新建起来的大型体育馆。
这个消息无疑乐坏了叶苜蓿，可嘴角刚浮起的笑意又瞬间消失了。
“生日快乐！宝贝儿，快来许个愿！”叶苜蓿二十岁生日庆祝会上，顾南生点燃了生日蜡烛，一脸甜蜜地拥着叶苜蓿。
“我希望有生之年，我爱的人能陪我去看场JJ的演唱会！”
“傻瓜！生日愿望哪有说出来的，不过我一定满足你！”
时光机，一个人能背多少的往事，真不轻。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忘记了一切，又记起了一切。
最痛苦的是，消失了的东西，你以为它就永远的不见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可它却偏还要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你心头，一直拔不去。
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
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叶苜蓿留念般轻抚了下手链后，默默放下了卷起的衣袖。
“苜蓿，下班没？”电话是苏泽打来的，继上次在她住处离去后，叶苜蓿就开始不知如何面对他。“还有一会儿。”盯着画纸上还未描完的花纹，脑海里还浮现着那张记忆深处的脸孔，叶苜蓿有些不知所措，内心似乎开始逃避苏泽了。
“那你先忙，我在楼下等你。”苏泽失落地合上了手机，用力跺了跺脚想驱赶走一些夜晚的寒意。早在一个小时前，他就在楼下碰见了下班的林婉媃，得知了顾南生工作室开业邀请了叶苜蓿的消息，心里生出更多的不安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心爱的女人了。
挂掉电话的叶苜蓿，握着画笔的手迟迟没有动静。“罢了，别让他等久了。”叶苜蓿摆了摆头，放下了画笔。
约莫十分钟，看见从大厦里踏出向自己走来的女人，苏泽原本灰沉的脸上又浮现了笑意。那是一种看见心爱的人就不自觉弯起嘴角的美丽情绪。
“耽误你工作了吧？”
“没有，什么时候做都可以的，不赶时间。”两人并肩走着，苏泽几次欲抬手像往常一样拥着身边的女人，却再也没了勇气。顾南生，你看你不仅影响了叶苜蓿，还影响了我。
苏泽在心底无奈地冷笑了声，按下车锁遥控器后拉开了车门。“谢谢。”替叶苜蓿系好安全带，苏泽将车开到了郊区一家隐秘的餐厅外。
“名字是不是很特别？”离市区半个小时车程的“重来”餐厅，整个大堂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氛围，优雅的钢琴曲弥漫着小巧但别致的半封闭包间。
“重来……是重新来过的意思吗？”叶苜蓿猜测着，也觉得名字很特别。
“嗯，老板说希望来这里的每个人如果遇到了困难都可以顺利跨过去，都能够拥有新的更美好的生活。”苏泽注视着叶苜蓿，不动声色地说。
“真的吗？可我却一直觉得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抚平一切，将心里好的或是坏的痕迹一刀刀刮去，留下面目模糊的疤痕。就算你很想重新开始，可是那些疤痕还是突兀地提醒着你过去曾发生的一切。”
“苜蓿，那你的疤痕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好呢？”被苏泽这么突然的一问，叶苜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心里有个人放在那里也好，至少是件填充了生命空白的收藏。”苏泽看出了她的犹豫，不想为难她，继而自语道。
叶苜蓿苦笑了声，端起桌上的一杯还没来得及放糖的苦咖啡啜了一大口。
“苜蓿……听我说，我不管你以前碰到过什么样的男人，哪怕是你遇到了传说中的洋葱王子，一层一层地剥掉他的外衣想要看到他的心，在这个过程中你也曾不断地流眼泪，甚至最后你发现原来洋葱是根本就没有心。可是，苜蓿，既然你终于认清了他，那为何还要将他抱在怀里继续弄哭自己，不将它丢弃呢？”
“苏泽，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东西说丢就可以丢得掉的。”叶苜蓿埋下头，双眼黯淡。这次，她并没有亲昵地喊眼前这个男人，阿泽。
小小的区别，小小的改变，苏泽自然轻易地捕捉到了，谁叫他是心思缜密的医生呢。奈何医生可以救万人，却唯独不能医治自己。
“苜蓿，我现在想去一个地方！”
“呃？”
“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你最内心的世界。”苏泽说得极是温柔，叶苜蓿的心像一束腊梅遇上天降冬雪般，惊起一阵剧烈的悸动与颤抖。
“阿泽，我……”苏泽伸过手来握住了叶苜蓿放在餐桌上的手，目光坚定道，“苜蓿，能不能让我来爱你？”
“对不起……我……我心里很乱……”突如其来的温柔告白，怔了几秒后，叶苜蓿却急忙从苏泽宽厚温暖的掌心里抽出手来。
不是不感动的，七年前要是没有苏泽，或许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叶苜蓿这个人了。对于苏泽，叶苜蓿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也暗暗在心底问过自己，如果顾南生没有回来，她最后会不会就和苏泽在一起，头戴白纱，步入教堂。
“或许有些人，美就美在永远得不到。”看到眼前的女人，一脸憔悴，眉宇间惆怅的模样，苏泽不想再给她添上半分烦恼，他为自己今晚的举动感到失望。“苜蓿，或许在你心里，对我的感动多于心动吧。”
吃饭的氛围明显冷却，晚餐就这样草草结束。苏泽送叶苜蓿回小区后，并未急着回到住处。看着四楼的灯灭，他将车开出小区后停在了不远处的湖边树木的阴影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砰的一声响后他深深吸了一口，再缓慢地吐出。烟雾缭绕地车厢内，湖边昏黄的路灯投射下来，男人的脸如夜色般沉重。
都说香烟可以麻痹神经，可苏泽脑袋却痛得厉害，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的。是不是成年人的爱情里，没有“容易”二字。自知道顾南生回国后，几乎每一天夜里，他都坐在这城市最晚的角落，那通常也是最幽暗的位置，重复整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事。
苏泽并不知道，同他一样头疼的还有叶苜蓿。
有人说过，每个人一生都会遇到四个人。第一个是你自己，第二个是你最爱的人，第三个是最爱你的人，第四个是共度一生的人。
然而，生活最爱开玩笑。
你最爱的，往往没有选择你；最爱你的，往往又不是你最爱的；而最终跟你共度一生的，偏偏不是你最爱也不是最爱你的，只是在最适合的时间出现的那个人。
叶苜蓿不解这个最合适的时间出现的人，到底是大学时期出现在她生命中，带给她温暖，许给她安稳的顾南生，还是一直默默陪伴她，七年前在墨尔本街头救她一命的苏泽。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如果有些人注定没办法在一起，为什么命运要让他们相遇，相遇后错失，错失后却又再次重逢……是不是每一个不懂爱旳人，都会遇到一个懂爱的人，然后经历一场撕心裂肺旳爱情，中途分开。
后来，不懂爱的人慢慢懂了。懂爱旳人，却不敢再爱了。
薄情寡义的顾南生，温柔相守的苏泽，问自己还敢再爱吗？叶苜蓿深深困扰着。迟迟睡不着的她，无奈之下拿出从苏泽那里开来的安眠药，就着杯中冰冷的水，连着吞了几片，扯过被子就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客厅沙发上随意丢落的包包里，露出红色请柬烫金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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