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婚礼

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春天的气息扑鼻而来。叶苜蓿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除了看苏泽收集来的书，便是让他推着她去医院内的花园里晒太阳。

这日午后，她从书上看到这么一句话：不管昨夜经历了样的泣不成声，早晨醒来这个城市依然车水马龙。开心或者不开心，城市都没有工夫等，你只能铭记或者遗忘，那一站你爱过或者恨过的旅程。叶苜蓿觉得自己是该振作起来了。生活还要继续，小红豆还需要她照顾。出院后，她从林婉媃那里得知沈熙勋已经离职。

叶苜蓿只是微微惊讶，并未细问。也许命运早就注定了有很多人就是带着目的来相识，最后又带着结果离去。

那就这样吧，冬去春来，总该有些东西被时光善意地掩埋。这样也好。在被伤了又伤之后，悲痛的心终于不需要再顾及他人的想法。而此时，叶苜蓿也最终选择向现实妥协，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只是当顾南生和许良辰的结婚照被突兀地摆在幸运草工作室门口的时候，路过的叶苜蓿眼中还是有一丝灼痛。

我们明明都会料到事情的结局，却要走一段很远的行程去探索它的意义，我们的路途，不过是在毫无意义地上演一个闹剧的圆。其实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过去再美好再刻骨铭心，原来也只是过去。顾南生，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件，是时间终于将我对你的爱消耗殆尽；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我遇见你。

成长便是这样，你不得不接受这个世界带给你的所有伤害，然后无所畏惧地长大。既然结局和过程都有了，如果再不释怀，会不会太过贪婪。

许良辰，许良辰，她终究许了你良辰。

顾南生，祝你幸福。

回到花园小区后，叶苜蓿径直进了自己的卧室。只是两个月未回来，这个房间却溢满了冰凉的气息。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轻轻拉开了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两串手链。

一样的花式，却明显看得出一新一旧。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它们都走向了一样的结局：失去了爱。

“苜蓿，身体还好吗？”在邮局大厅窗口排队的时候，叶苜蓿接到了苏泽的电话。

“阿泽，住院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现在挺好的，你别担心。”叶苜蓿捏着排队的号码，看见前面的人在邮寄一大袋特产。包装袋上“W市”的标识太过显眼。

“你不要想……太累了，还是在家多休息几天。”苏泽原本是想劝慰她不要想太多，但害怕这样说反倒令她真的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苏泽还未从这种担忧里回过神来，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阿泽，先不跟你说了。”

苏泽只能默然地张了张口，电话已然挂断了。

“小姐，请问你邮寄什么？”站在窗口前，递过自己的号码。“寄点儿首饰。”叶苜蓿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工作人员。

“麻烦填写单子。”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单子，盯着地址那栏，叶苜蓿写下了一个不存在的地址，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是不存在的空号。无法将盒子里的东西还给顾南生，叶苜蓿能做的唯有将它们寄往未知的地方。也许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吧。

往往，心中最爱的那个人，最后却离自己最远。

离开邮局，叶苜蓿拨通了林婉媃的电话，“病了？严重吗？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得知她生病了，叶苜蓿赶紧飞奔到街边拦了辆的士。

“叶总……学姐！”想起叶苜蓿已经从策皇离职了，躺在病床上的林婉媃轻轻改口道。

“你身体不是一向很强壮吗，每天吃那么多怎么还会生病？”叶苜蓿放下下车后在医院门口花店挑选的一束蓝色妖姬，在林婉媃病床边坐了下来。

“再强壮我也是女人好吗！”

为了给林婉媃安静的休息空间，叶苜蓿只在病房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谁知，刚一出病房门口，她便见到正一副等待姿态的苏泽。

“苜蓿，回家后就好好休息，工作不用急着找。”并肩走在医院的花园里，苏泽开口道。

“嗯……下个月市里有大型招聘会，到时候我去看看。”

“你不用躲着我，经历这么多，你应该最能明白我。我不会勉强你，更不会强迫你，就算最后你还是无法接受我，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苏泽尽量以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里正难过地在滴血。

“阿泽……”叶苜蓿顿了顿，苏泽转过头来，“嗯？”

“没什么，那我回去了，你工作吧，不用送我，我自己能打车回去。”一丝复杂的神情闪过叶苜蓿的眸子，她终是将“谢谢”两个字在干涩的喉咙里咽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但凡美丽的事情都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比如爱情。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懂得爱情品尝过爱情，可是到最后又有谁能够真正地说得清楚什么是爱情？这些界于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人，便更让你无法说清楚，无法道明白。

苏泽目送叶苜蓿上了的士，嘴角微笑的弧度一点点地消失在温暖的春日里。也许爱情真的是上帝分开在尘世中的两瓣苹果，能够相遇的概率是几十亿分之一。而他是如此幸运可以遇见叶苜蓿，也是如此不幸恰逢她心里住着别的人。苏泽想，他对叶苜蓿的爱就像潺潺的溪流，不会去强求，该爱的它自然会来，刻意地去要，它只会离开。所以现在他愿意去等，去等叶苜蓿能够真正敞开心扉愿意接受他的那一天，或者等自己将她忘记的那一天。

三月初春的傍晚，有了一丝丝热浪，走在前面的一对情侣手牵手朝着电影院走去。

“快点儿，晚了就赶不上放映了！”女孩娇嗔道。

“不就一部爱情片吗，你都看多少次了……”虽是埋怨的语气，男孩却也自觉加快了步伐。

顾南生不知不觉地踱到了电影院，门口那张大幅海报是一对恋人拥吻的照片。两个月过去了，一直没有叶苜蓿的消息，他又见到许良辰包里露出半截怀孕报告。顾南生不是不明白的：我们在电影里看着别人替我们过着梦里的人生，看着他们替我们爱，替我们死，动容之时流下眼泪，擦干之后，那不过是灰飞烟灭的幻象，其实现实一无所有。想起那场林俊杰的演唱会，叶苜蓿的吻别，顾南生不由得生出满腔的悲凉来。

谁是谁的救世主？又或许，谁都不是。在错位的情感里，我们只能各自为各自的那份痛楚埋单，痛到极致，也不能埋怨旁人一分。

咚咚咚……钟声响起的W市教堂，成群的白鸽飞向天际。

W市的傍晚美得像一幅画，可惜画中人早已消失不见。

“今天我们聚集，在上帝和来宾的面前，是为了顾南生和许良辰这对新人神圣的婚礼……”当神父庄严地宣读誓词时，教堂的大门被用力地推开了，一袭漂亮抹胸长裙的林婉媃出现在门口，在场的嘉宾出现了躁动。

许良辰的脸上迅疾闪过一丝紧张，却还是挂着最美的笑容。顾南生则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向他们款款走来的女人。

没有看见叶苜蓿与她同来，他毕竟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可他如今还怎能奢求她出现呢？

林婉媃从走道旁的酒桌上端起一杯酒，停在新人面前，勾起讽刺的嘴角，“祝你们幸福之前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话刚落，一杯酒直直泼向了顾南生，惊得许良辰尖叫出声，全场哗然。顾南生倒是像早就预料到似的，不急不忙地接过伴郎递过来的手帕。

“不要问东西哪里来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再去实。”林婉媃不顾许良辰愤怒的瞪视，从包里掏出一份资料砸在顾南生身上，随即离开了教堂。

还来不及擦拭身上的红酒，顾南生便弯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张张地翻看着，旁边的许良辰神色变换，暴风雨般阴沉。

DAN检测结果。顾南生瞬间恍然大悟，急忙扔掉手里的手帕去追林婉媃，刚迈开步子却被许良辰一把抓住，“南生，我肚子里也怀着你的孩子！”顾南生愣住几秒，终究还是挣脱了许良辰的双手，奔出了教堂。他的身后，是许良辰滑落的热泪和满堂的唏嘘声。

爱情，不是赔尽，就是全赢。

叶苜蓿，我曾经几度不愿承认我输了，可是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人虽未出现，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输了。为这个人付出自己的全部，为这个人变得时而哭时而笑，完全像个患得患失的傻子。他高兴，我就笑，他离开，我就哭。他控制着我一切的情绪，没有理智，没有尊严，卑微得像个乞讨者，摇尾乞怜。

许良辰不顾众人的喧哗蹲下来哭了，许妈妈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她。“傻女儿，你总是为了他而不断地修改自己的底线，不停地为他找借口，不停地去原谅，其实，他没那么喜欢你。”

叶苜蓿，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我自己。

也许一个人最大的缺点不是自私、多情、野蛮、任性，而是偏执地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顾南生，如果我能回到从前，我会选择不认识你。

不是我后悔，是我不能面对现在的结局。

两个女人聚在酒吧的时候，已是夜色渐浓，华灯璀璨。W市的夜总是喧嚣的，这座绚烂辉煌的城市永远不缺失眠的群体。

“来喝一杯，愿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咱俩都迎来新生活！”林婉媃举着酒杯，苦笑道。

“你……”见着忽然变得颓废的林婉媃，叶苜蓿有点儿不敢置信。

“我和他下午才分手！来，干！”林婉媃咆哮道，将满满的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你才出院，别喝酒！”叶苜蓿阻拦道，却被林婉媃一把推开，“学姐，我心里难受。你就让我喝吧，醉了我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许多事情，总是在经历以后才会懂得，一如感情。痛过了才会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傻过了才会懂得适当的坚持和放弃。在得到和失去之间慢慢认识自己。其实生活并不需要这么多无谓的执着，没有什么真的不能割舍。

幸好爱情不是一切，幸好一切都不只是爱情。这世上，有的人来到你身边，是告诉你什么是真情；有的人，是告诉你什么是假意；有的人，是为了给你温暖；有的人，是为了使你心寒。

我知道我迟早会输给旧爱，但不知道时间会来得这样快。林婉媃自顾自地端起桌上的红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地畅饮，喃喃地说：“苜蓿，我也把策皇的工作辞了，我要离开这里了，回加拿大去回妈妈身边去。”

从酒吧出来，外面已是大雨磅礴。三月末的雨水总是那么充沛，下了一整夜还是没能停下来。第二天清晨，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叶苜蓿和苏泽在机场里送别林婉媃。林婉媃紧紧地拥抱着叶苜蓿，在她耳边道：“其实人生真不长，女人还是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儿，学姐，把握身边的幸福！”说完，林婉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泽，转身消失在登机口。

恩爱的情侣，转眼就成陌路。林婉媃像是洒脱般的离去，但醉酒后那绝望的话语让叶苜蓿不得不心生悲凉：爱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接到江黎岚电话的时候，叶苜蓿正在营业厅办理手机号更换业务，她想重新开始生活，第一件事便是更换手机号，断绝过往所有联系。

“苜蓿，你能不能回来见你爸爸最后一面？他昨天闹着出了院，医院诊断说他癌症晚期，日子不长了！”江黎岚开门见山道，声音里满是惆怅。

短短数十分钟的通话，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人，一生的伤，无法用话语来抚平，也无法用无穷的时间去原谅。他们似乎从没有正式地跟叶苜蓿告别过，而每一次却都成永别。

某些时候，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的眼泪。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或是爱别离苦。不流泪，是不让别人窥探到自己内心的软弱或犹疑，恨不能用层层盔甲包裹起来，如此坚定才可以让自己走得更远些。毫无疑问，人生就是一个庞大的囹圄，囚禁了所有人的命运。

“能不能带孩子一起回去？你爸爸想见见外孙……”陶阮安带着小红豆迎出来的时候，叶苜蓿脑海里还是不断在重复江黎岚这句话。

“苜蓿，你要坚强！”陶阮安凝视着叶苜蓿灰暗的瞳孔，拉过她冰凉的手安慰道。眼睛是人身上最容易泄露真相的部位。眼睛变老，人也变老。人的脸上，最容易泄露真相的便是眼睛。

“安姐，我想带小红豆回去一趟……”叶苜蓿平静地开口，不用再刻意去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不是生命里有很多定数，在未曾预料的时候就已摆好了局。对叶苜蓿来说，她早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某个边界。在这个边界之前，她盲目却偏执地与这个世界对抗。之后，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于是一切惊惧也不复存在，亦开始不再计较，也不再有分明的爱与恨。

陶阮安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点了点头，心里却也是五味杂陈。对生活中这些突如其来的境遇，我们只能用“命运”这个无法抗拒且无力抗拒的词来解释一切，以求最终使自己获得平静。

叶苜蓿给苏泽打了一个电话。“还在忙吗？”叶苜蓿帮小红豆把被子掖好，站起身走到了窗户边。

“才出手术室，今天这个手术比较简单，挺顺利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极其疲惫，听着苏泽浅浅的呼吸声，叶苜蓿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平和。

凌晨的W市，远处的万家灯火静谧得像一条狭长的银河。叶苜蓿倏地想起苏泽说过的那句话：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就像自己的心不适合谈安定。叶苜蓿明白自己应该像林婉媃离开前在机场嘱咐的那样，向现实中的温暖妥协，向身边的幸福妥协，可想起这些年来发生过的种种，她终究不愿意再拖累苏泽。哪怕半分，哪怕丝毫。

“明天，我要带小红豆回趟家见爸……爸爸。”居然自然而然地喊出了那两个字眼，在父女之情缺位了二十多年之后。或许是真的学会了原谅吧，对一个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人。

“需要我陪你去吗？”叶苜蓿的家乡离W市甚远，她的身体也刚恢复，况且路上还得带着孩子，苏泽十分担忧。

“不碍事的，就回去住两天。”叶苜蓿婉拒道，“回来后，我们去趟民政局吧。”怕苏泽失望难过，叶苜蓿赶紧转移话题道。历经了种种繁华与苍凉，尤其是感情，她比谁都深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归根到底是一种偿还。欠了别人的一定要还，因果循环。有时候是以你清楚的方式，有时候是以你不自知的方式。但，总归是要偿还的。

对苏泽，她唯有以这般偿还。

听到叶苜蓿后面的话，就在这一瞬间，在五个小时的手术一结束，还没来得及脱下白大褂便接到叶苜蓿电话的苏泽，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苦苦的，涩涩的。那份自己还未签字的离婚协议书还安静地躺在他的公文包里，“好，等你回来就去。”

苜蓿，我深深地记得，在C大，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模样，就像是刻入了我的心脏上一般清晰。

那时候的未来遥远而没有形状，爱情还不知道该叫什么字。我常常一个人，走很长的路，在起风的时候觉得自己一片落叶。仰望星空，我想知道：有人正从世界的某个地方朝我走来吗？像光那样，从一颗星到达另外一颗星。

接着，你便出现了。结束通话之后，苏泽久久地凝视着手机桌面那张照片——一朵盛开的苜蓿花。叶苜蓿，我用了十年时间，终究未等到一朵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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