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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轼的巴蜀情怀(4)

小说: 宋代文人的巴蜀情怀      作者:花志红 彭敏 李芳

气候冬犹暖,星河夜半涵。遗民悲昶、衍,旧俗接鱼蚕。

版屋漫无瓦,岩居窄似庵。伐薪常冒险,得米不盈甔。

叹息生何陋,劬劳不自惭。叶舟轻远泝,大浪固尝谙。

……

此段诗歌描绘了诗人沿途中见到的两岸居民的生活情况。一路上人烟稀少,有时会遇见两三个打柴的小童;有时会在荒凉的小县城里歇息,这里曾是古子男国居住的地方。这里的生活平静安详,这里的居民热情好客,他们会把当地所产的柑橘献给客人。这里的气候很好冬天还很暖和,可是这里的居民是如此贫瘠,他们居住的房屋又破又窄,为了砍柴,他们常常要去冒险,而得来的米却不满甑。诗人不禁感叹,为什么他们的生活这样简陋啊,再联想到自己,也不禁自惭。诗歌在描绘长江两岸居民贫苦朴素的生活中,充满了深深的同情,体现出作者的一片仁慈爱民之心。

3.历史遗迹的咏叹

长江两岸有着很多的名胜古迹,这些具有厚重历史文化意味的人文景观矗立在长江两岸,向世人述说着曾经的历史。苏轼在南行的途中,随着父亲游览了这些名胜古迹,登临怀古,写下了很多对历史遗迹咏叹的诗歌,这些诗歌传达着苏轼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独特思考,寄托了他的政治怀抱。苏轼对四川境内的长江两岸的历史遗迹的咏叹的诗歌有《留题仙都观》、《严颜碑》、《屈原塔》、《白帝庙》、《神女庙》等。

苏氏父子到丰都时,游览了仙都观。仙都观在平都山上,是道书所说的七十二福地之一。《太平寰宇记》记:“平都山,汉阴长生白日升天,即此。张道陵二十四化之一也。”平都山上很早就建有仙都观。《舆地纪胜》记:“仙都观在丰都县平都山,唐建。宋改景德观,又名白鹤观。”(2)苏轼游览了仙都观后写下了诗歌《留题仙都观》:

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苍苍松柏老。

舟中行客去纷纷,古今换易如秋草。

空山楼观何峥嵘,真人王远、阴长生。

飞符御气朝百灵,悟道不复诵《黄庭》。

龙车虎驾来下迎,去如旋风抟紫清。

真人厌事不回顾,世间生死如朝暮。

学仙度世岂无人,餐霞绝粒长苦辛。

安得独从逍遥君,泠然乘风驾浮云,超世无有我独存。

这首诗歌前两句描绘了仙都观坐落的位置以及山前江水浩浩、山中松柏苍苍的景物,然后从江边行舟来去纷纷的景象联想到人生、古今犹如仙都观门前江中的行舟一样来去匆匆变换更易。接下来六句记叙道人成仙的景象,当年道人阴长生就在这楼观峥嵘的仙都观里白日升天的,那时候龙车虎驾齐来迎接阴长生,他们飞去时仙气腾腾。最后七句诗人由道人飞升后因为人事的烦扰不愿再返顾人间引发感叹,虽然学道成仙需要餐霞饮露,绝食辟谷,十分辛苦,但自己还是期望有一天也能像阴长生一样,看空世情,乘着风驾着浮云飘然隐去。这首诗歌表现出苏轼对高风绝尘、任性逍遥的道家情怀的向往,而这种情怀,正是他青少年时受到的道家思想教育的结果。

苏氏父子还没到丰都时,知县李长官就已经知道苏洵一行将到,使得苏洵父子大为惊异,而李长官的解释是:“此山有鹿甚老,而猛兽猎人,终莫能害。将有客来游,鹿辄夜鸣,故常以此候之,而未尝失。”《方舆胜览》中叶记载:“景德宫,麂鹿时出没林间,皆与人狎甚。”(2)苏轼为仙都观白鹿的灵异所惊叹,向往与白鹿和谐相处的生活,于是写下了《仙都山鹿》:

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束。仙子去无踪,故山遗白鹿。仙人已去鹿无家,孤栖怅望层城霞。至今闻有游洞客,夜来江市叫平沙。长松千树风萧瑟,仙宫去人无咫尺。夜鸣白鹿安在哉,满山秋草无行迹。

这首诗歌记叙了仙人飞升后遗留下白鹿孤栖在深山,而日月促促,当年夜鸣的白鹿如今已找不到形迹,唯有满山的秋草摇曳、长松萧瑟。苏轼在这首诗歌中借“故山遗白鹿。仙人已去鹿无家”的世事变迁,抒发了日月催促,世事拘束的深沉慨叹,表达了苏轼对道家逍遥世外的向往。而这首诗歌直接催生了现在平都八景之一的“白鹿夜鸣”,如今,在当时的白鹿鸣叫之侧,修有鹿鸣寺、苏公祠、东坡楼、玉鸣泉等文物古迹,苏轼也成为平都人最为自豪和骄傲的贵客。

在忠州,苏轼瞻仰了当地人有感于屈原的崇高精神、为追思怀念屈原而修建的屈原塔。屈原坚持自己的理想和情操,坚决不与世俗者同流合污、随波逐流,即使慷慨赴死也在所不惜,毫无怨言。这样的爱国情怀和高洁品格对苏轼的影响非常深刻。而此时,站在屈原这位爱国伟人的塔前,苏轼心潮翻滚,思绪联翩,信笔写下了《屈原塔》诗歌:

楚人悲屈原,千岁意未歇。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

至今沧江上,投饭救饥渴。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

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世俗安得知,眷眷不忍决。

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

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

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

诗歌前十二句写千百年来楚人悲吊屈原的“遗风”。楚人对屈原怀着深深的眷恋之情,每年都会向长江里投进饭团以免屈原受饥,而当年竞相划船抢救屈原的情景变成了如今龙舟竞渡的习俗,而哀叫屈原的声音至今仿佛仍回荡在楚山楚水间。屈原本是慷慨赴死的,但世俗之人却对屈原眷眷不舍。中间六句写忠州旧时也属于楚地,所以虽然历史上屈原并没有来过忠州,但忠州山上却有遗塔,大概是奉佛之人害怕屈原自沉汨罗江后灵魂沦灭。虽然这种做法毫无凭据,但楚人怀念屈原的深切心意还是可以理解。最后六句苏轼发出感慨,生命短暂,人固有一死,何必去细细的考究呢,而富贵也是短暂的,唯有声名才是无穷的。屈原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宁死也要坚守节义。在这首诗歌里苏轼对屈原的节义自守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而这种节义也是苏轼一生都在坚守的。

在忠州,还有非常有名的名胜古迹--望夫台。望夫台是由“女娇望夫”的神话传说传承、演化而来的,南北朝宋人刘义庆编撰的神怪小说《幽明录》中记载:“武昌阳新县北山上有望夫石,状若人立。相传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妇携弱子,饯送此山,立望夫而化为立石,因以为名焉。”在全国各地都有望夫岩、望夫台、望夫崖、望夫梁等地名,可见望夫文化在我国各地都影响深远。在《南行集》中苏轼和苏辙都记载忠州有望夫台。苏轼在《望夫台》诗歌中自注:“在忠州南数十里。”《名胜志》中也记载:“南山即翠屏山,在忠州城对岸,山中有朝真洞、望夫台。”(2)苏轼的《望夫台》诗歌是这样描写望夫台的:

山头孤石远亭亭,江转船回石似屏。

可怜千古长如昨,船去船来自不停。

浩浩长江赴沧海,纷纷过客似浮萍。

谁能坐待山月出,照见寒影高伶俜。

诗歌通过对望夫台下江水浩浩荡荡,船只来来往往、过客纷纷的描写,反衬出千万年来伫立在山崖上的望夫台的孤单。看到山月照见望夫台清瘦孤苦的身影,诗人心里充满了对望夫女深切的同情。此诗没有直接描写望夫台,而是采用反衬手法,直到末句才点到望夫女,写作手法可以说很是独特。《纪评苏诗》中评价该诗:“不刻画望夫,只用落句烘染便了,此为有识度。”(3)

在夔州,苏轼瞻仰了三国时诸葛亮留下的反映他卓越军事才能的练兵遗址八阵碛。陆游《入蜀记》中记载:“州东南有八阵碛,孔明之遗迹。碎石行列如引绳,每岁江涨,碛上水数十丈,比退,阵石如故。”(4)苏轼见到八阵碛,再联想到诸葛亮生前大业未竟、宏愿未夙的历史遭际,不禁写下了诗歌《八阵碛》:

平沙何茫茫,仿佛见石蕝。纵横满江上,岁岁沙水啮。

孔明死已久,谁复辨行列。神兵非学到,自古不留诀。

至人已心悟,后世徒妄说。自从汉道衰,蜂起尽奸杰。

英雄不相下,祸难久连结。驱民市无烟,战野江流血。

万人赌一掷,杀尽如沃雪。不为久远计,草草常无法。

孔明最后起,意欲扫群孽。崎岖事节制,隐忍久不决。

志大遂成迂,岁月去如瞥。六师纷未整,一旦英气折。

惟余八阵图,千古壮夔峡。

诗歌的前十句写诸葛亮死后留下的八阵碛散乱地排列在一片平沙上,年年岁岁被沙水啃啮,因为诸葛亮死后已经没有谁可以辨认八阵图了。而诸葛亮用兵的神明因为没有留下秘诀所以后人也无法获知。中间十句回顾三国时期汉道衰微、天下纷乱、烽烟四起、奸贼并出,使得人们流离失所、饿殍满地、血染江河。虽然那时也有奋起之士,但他们仅仅只是赌一时之勇,没有长远之计,结果常常是草草收场。最后十句转写诸葛亮,说诸葛亮在天下纷乱时挺身而出,想要一扫天下群孽,可是世情常常很曲折,因为诸葛亮的隐忍不决,使得壮志终成空。英雄的志气遭折,刘备之师没有一展雄风,只有留下的八阵图千百年来为夔峡增添一缕壮气。全诗先写八阵图,后转入对历史的回顾,最后又转入对诸葛亮犹豫寡断的批评,可以说是一波三折,用笔巧妙。而全诗一韵到底,一气呵成,气势浩大。汪师韩评价此诗:“后幅评论孔明数语,惜之至,服之至也。八阵图垒,人所共知。其箕张翼舒之形,无烦铺叙。放怀今古,历历千年,气成虹霓,词出金石,意独为武侯叹绝。”

除八阵碛外,在夔州还有很多三国时代留下的名胜古迹,如白帝庙、诸葛盐井、木枥观等,苏轼对这些历史遗迹都有诗歌咏叹,在这些诗歌中一方面反映出苏轼对三国时期历史的风云际会的追思,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作者对蜀国刘备没能一统天下的惋惜,对诸葛亮优柔寡断的批评,表达了作者的历史观。

(二)南行巴蜀诗的情感内涵与艺术特征

“南行诗”是苏轼南行出蜀的真实记录,是苏轼的一部“出蜀记”,它如实地记录了旅行历程、山川景色、风土人情、登临怀古之情,是青年苏轼开始进入诗歌创作领域的一个标志,初露了苏轼“有意而言”的文学创作观点。在苏轼的南行巴蜀诗中,我们不仅可以清楚地看到苏轼出蜀的历程,还能在字里行间体会到发自苏轼肺腑的真情实意,它初步显示了苏轼诗歌创作的特征。

1.南行巴蜀诗的情感内涵

(1)忧国忧民之情

苏轼初入仕途时已是北宋中期,那是一个表面太平而内部却存在着各种社会矛盾的时代。“奋力有当世志”的苏轼一生都怀抱着儒家经世济民的思想,他关心国家政治,关切百姓命运。面对着国家的内忧外患,南行出蜀时的苏轼就已经在他的诗歌中显露出了忧国忧民之情。在他的诗歌中对黎民多艰的现象就有所描述:“板屋漫无瓦,岩居窄似庵。伐薪常冒险,得米不盈甔”(《入峡》);“煮蔬为夜飧,安识肉与酒。朔风吹茅屋,破壁见星斗”(《夜泊牛口》)。

在乐山即古嘉州,苏轼认识了河西猛士当时的嘉州监税郭纶,对他屡建奇功却不得重用的遭遇深表同情,写下了诗歌《郭纶》:

河西猛士无人识,日暮津亭阅过船。

路人但觉骢马瘦,不知铁槊大如椽。

因言西方久不战,截发愿作万骑先。

我当凭轼与寓目,看君飞矢集蛮毡。

诗歌通过对被朝廷弃置不用的猛士郭纶在夕阳下无聊地看来来往往的船只的孤寂形象的描绘,表达了苏轼对郭纶有奇才却不被重用、不能在前线杀敌、不能为国家效力的遭遇的深切同情。同时作者借郭纶“截发愿作万骑先”的志愿,表达了收复失地的愿望,有着积极用世的精神。

(2)前途的乐观与人生思考

苏轼此次随着父亲南行,因为功名在望,不必再准备科考,同时随行的还有家小,因此此次南行途中时间充裕、心情愉快。一路饱览故乡山水美景,吟咏赋诗,唱和酬答,和乐融融。在这种轻松愉快的心境下,苏轼对未来也就踌躇满志,充满了美好憧憬的乐观积极的态度。

苏轼的南行巴蜀诗第二首《初发嘉州》就典型地体现了苏轼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感情。客船在西风下一路顺风而行,故乡已经越来越远,但苏轼并没有表达对故乡的深切不舍之情,而是“往意浩无边”,他迫切希望客船行得更快,带他到更远的地方。而客船所指向的目的地,正是京城--一个他能够施展平生抱负的地方。纪昀评价此诗“气韵洒脱”,这种“洒脱”一方面初步显示出了苏轼的洒脱不羁的诗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苏轼在创作此诗时的心情状态,他正处于人生的大好年华,摆在他面前的将是一片光明的前途,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乐观积极的态度。

在苏轼的南行巴蜀诗中,苏轼还反复地用到“浩”字。如在《牛口见月》中,苏轼写到:“山川同一色,浩若涉大荒。”《泊南井口期任遵圣长官,到晚不及见,复来》中写到:“江湖涉浩渺,安得与之偕。”《留题仙都观》中有“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苍苍松柏老。”《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次子由韵》中还有“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望夫台》中也有“浩浩长江赴沧海,纷纷过客似浮萍。”苏轼之所以常用“浩”字,是因为在青年苏轼的胸中,郁积着充沛的浩然之气,一种即将为国家效力,即将一展平生抱负的浩然正气。这种郁勃的浩然之气,充满了青春的气息,表达出南行出蜀时的苏轼对前途的乐观之情。

但是,苏轼对未来也并不是盲目的乐观,他对现实也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已经开始了人生的思考。在《夜泊牛口》中,当看到隐居深山,自甘寂寞的人时,苏轼禁不住自嘲:“人生本无事,苦为世味诱。富贵耀吾前,贫贱独唯守。谁知深山子,甘与麋鹿友……今予独何者,汲汲强奔走。”在面对楚人“千载意未歇”的屈原塔时,作者想到“名声”与“富贵”的不可兼得,于是追寻了屈原慷慨赴死的原因:“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在《留题仙都观》中苏轼还表达了对庄子逍遥境界的向往。这些一方面反映出苏轼内心思想的矛盾,这种矛盾又与他青少年时期所受的教育分不开;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苏轼对现实人生有着深刻的认识。

2.南行巴蜀诗的艺术特征

南行巴蜀诗是苏轼诗歌创作的发轫期,是他秉受父亲苏洵“有为而作”的主张,纯然出于感情的兴发和创作的冲动,“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的,因而这一时期的诗歌可以体现出苏轼早期诗歌创作的特点,也对苏轼以后诗歌创作道路打下了基础,奠定了苏轼诗歌的基本风貌。大体说来,苏轼的南行巴蜀诗初步显现出如下艺术特征:

(1)清雄刚健的艺术风格

苏轼在《与二郎侄一首》中自述创作体验时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采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文集》佚文卷四)这里的“少小时”,应该就包括苏轼的“南行”诗。在南行巴蜀诗中苏轼对山川的礼赞,对贤士的讴歌,对古人的褒贬,体现出青春之歌的主旋律,饱含着清雄而刚健的气息。如《初发嘉州》:“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气势恢宏,豪迈超放,很能激荡人的心灵。《入峡》、《巫山》,气势磅礴,意象飞动。纪昀评《入峡》、《巫山》时就曾说:“刻意锻炼,语皆警峭”;“波澜壮阔,繁而不沓。”苏轼在南行巴蜀诗中所表现出的这种犹如“大江东去”的刚健宏阔气势,在他将来的诗词创作中更是继续发扬光大,这与南行巴蜀诗中清雄刚健风格的确立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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