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宋代文人的巴蜀情怀 > 第9章 苏轼的巴蜀情怀(9)

第9章 苏轼的巴蜀情怀(9)

小说: 宋代文人的巴蜀情怀      作者:花志红 彭敏 李芳

在海南时,虽然这里是蛮荒之地,但民风淳朴,苏轼与当地居民相处和谐。初到惠州时,苏轼就受到了当地居民的热情迎接:“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十月二日初到惠州》,《诗集》卷三十八)惠州也是风景秀美之地,苏轼在清远县时,就有顾秀才向其介绍惠州风物之美,“到处聚观香案吏,此邦宜著玉堂仙。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翛翛荔子然。闻道黄柑常抵鹊,不容朱橘更论钱。”(《舟行至清远县,见顾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诗集》卷三十八)在惠州,苏轼盛赞“海山葱茏气佳哉,二江合处朱楼开。蓬莱方丈应不远,肯为苏子浮江来。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寓居合江楼》,《诗集》卷三十八)惠州特有的物产荔枝、橄榄、龙眼等,也让苏轼为之陶醉,甚至在品尝海南的荔枝时不仅感叹“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其次,苏轼寓意于物而不留于物的辩证思维造成思归与思居的矛盾表现。苏轼的思想兼具儒释道,他从庄子“万物齐一”的思想中获取启发,认为“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超然台记》,《文集》卷十一)苏轼认为万物皆有可观可乐,都可以给人带来快乐。所以游于物外,不择物,不留意于物,则无往而不乐。又如苏轼在《宝绘堂记》中阐述的:“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文集》卷十一)所谓“寓意于物”“留意于物”是两种对待外物的态度,“寓意于物”指将情感寄托于外物,而“留意于物”则指情感凝滞于外物不得自拔。人若“寓意于物”,即便外物微小也能获得快乐,若“留意于物”,即便尤物也不足以使人快乐。苏轼的这种“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的辩证观点,对缓解苏轼的思想情结有着一定的作用。故乡虽可思,但当现实无法实现归乡的愿望时,就当不“留意”于故乡;他乡虽不如故乡,但他乡自有可爱之处,将情思寄托于他乡的可爱之处而不留意于他乡的可鄙可陋,自然也就能获得心理的满足。

“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的观点,更进一步理解就是不受固有观念的束缚,改变常规思考问题。苏轼在《记游松风亭》中写道:“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仰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脱勾之鱼,忽得解脱。”(《文集》卷七十一)在固有的观念中,休息自当在亭宇中而不是树林里,但苏轼却由此而顿悟,同样是休息,为什么就不能在树林歇息呢?亭宇与树林对于歇息来说,不是一样的目的吗?苏轼从小事中顿悟出的大道理:人不必执著于固有的观念而应该改变常规。这种思想也贯穿在苏轼的思乡诗词中。回归故乡,为的是寻求精神的自由宁静,但若他乡也能给人以自由宁静,那又何必归故乡呢?异乡不也就是故乡了吗?苏轼改变对故乡的传统观念,将异乡视为第二、第三故乡,于是就有了以他乡为故乡,以他乡为思归的目的地。“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菩萨蛮》)有着这种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改变传统思路来看待问题的思维法,苏轼便能超然自适地安居异乡。如苏轼在黄州时期,对友人说:“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世事万端,皆不足介意。所谓自娱者,亦非世俗之乐,但胸中廓然无一物,即天壤之内,山川草木虫鱼之类,皆是供吾家之乐事也。”(《与子明兄一首》,《文集》卷六十)在离开黄州时,还对堂前的柳树、流水、桃李念念不舍,全然将黄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如《如梦令》:“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抒发了对黄州的殷切思念之情。

总之,思归与思居的矛盾是既对立又统一的,思归故乡就是思居,他乡思居其实就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思归故乡。苏轼对故乡有着坚定执著的爱恋,他渴望回归故乡;同时,苏轼又从佛道精神中体悟到随缘自适,旷达超脱地以他乡为故乡,超然自适地安居他乡。

四、苏轼与巴蜀乡人的交游

宋代是一个“举世重交游”的时代,交游风气盛行于各种社会关系中,亲友、师生、僚友、世交、同乡、方外等形成各种社交圈子。交游是有识之士人在朝堂之外的重要活动,北宋时期诸如范仲淹、欧阳修等都是交游圈中的重要核心人物。苏轼也喜好交游。王辟之《渑水燕谈录》中说:“子瞻虽才行高世,而遇人甚厚。有片善可取者,辄与之倾尽城府,论辩酬唱,间以谈谑,以是尤为士大夫所爱。”苏轼性格豪爽、爱护后进,因此在其周围形成了很大的交游圈,诸如黄庭坚、秦观、王晋卿、王巩、张耒等都与苏轼有着频繁的交游。据《苏轼交游传》统计,与苏轼交游者共有307人。苏轼的交游圈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所交游的人各式各样,文人、官僚、僧人、道士、贫士等,只要情投意合,苏轼都与之交往。正如苏轼自己所言:“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不论贤愚、不分贵贱而交之,足见其交游范围之广。苏轼与所交游的人诗文酬唱,饮酒论诗,登山临水,在其周围形成了一个文化氛围浓厚的交游圈。

在苏轼的交游圈中,值得注意的是,苏轼与很多的巴蜀乡人有着紧密的来往。仅根据《苏轼诗集》初步统计,与苏轼交游的巴蜀乡人就达四十多人。苏轼与巴蜀乡人的紧密交游,一方面固然是苏轼雅好交游的性格所致,但另一方面,也有巴蜀故乡情结的原因。苏轼对来自故乡巴蜀的人,有着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并愿意与他们诗酒唱和,把酒论乡。正如梁建国在《朝堂之外:北宋东京士人走访与雅集--以苏轼为中心》中所谈到的,“基于特定的机缘,士人的交游活动承载着不同层次的社会关系。”“无论哪一种社会关系的生成都伴随着身份认同的实现。”“同乡这一基于地缘的关系有其特殊性,它既有“先赋性”的一面,也有赖于后天的彼此‘认同’。”这里所谓的“先赋性”指血缘、地缘等关系。苏轼与巴蜀乡人的交游,首先是以故乡巴蜀作为基础的,在此基础上,彼此之间的情趣、追求等各方面的认同,造成了苏轼与巴蜀乡人的紧密联系。苏轼所交游的巴蜀乡人,有任师中任遵圣兄弟、杜伯升、范镇、张师厚、程正辅、周正孺、张商英等四十多人,因有关这些巴蜀乡人的史料的欠缺,我们仅选取与苏轼联系最为紧密的几个巴蜀乡人进行论述。

(一)苏轼与任氏兄弟

任孜,字遵圣;其弟任伋,字师中。四川眉山人。《宋史·任伯雨传》中记载:“任伯雨字德翁,眉州眉山人。父孜,字遵圣,以学问气节推重乡里,名与苏洵埒,仕至光禄寺丞。其弟伋,字师中,亦知名,尝通判黄州,后知泸州。当时称‘大任’‘小任’。”

苏轼与任氏兄弟关系深厚,《苏轼诗集》中有七首与任氏兄弟有关。苏轼与任氏兄弟的相识,当起源于任氏兄弟与苏洵的交往。苏辙《栾城集》中记载:“任师中,讳伋,世家眉山,吾先君子之友人也。”苏轼在《任师中挽词》中也写到:“两任才行不须说,畴昔并友吾先人。”(《诗集》卷二十一)任氏兄弟与三苏为世交,且在苏轼的眼里,任氏兄弟才名高于自己,且为官比三苏早,所以苏轼对任氏兄弟充满了敬仰之情。《送任伋通判黄州兼寄其兄孜》中苏轼充满钦佩地写到:“吾州之豪任公子,少年盛壮日千里。”(《诗集》卷六)《答任师中家汉公》中对任师中升官特意恭贺:“独喜任夫子,老佩刺史鱼。”(《诗集》卷十五)苏轼对任氏兄弟的性格、才干、气节也充满了钦佩之情,《京师哭任遵圣》中写道:“老任况奇逸,先子推辈行。文章得少誉,诗语尤清壮。吏能复所长,谈笑万夫上。自喜作剧县,偏工破豪党。奋髯走猾吏,嚼齿对奸将。”同时对任氏兄弟的命运遭际充满了同情:“哀哉命不偶,每以才得谤。竟使落穷山,青衫就黄壤。”(《诗集》卷十五)“知君坐受儿女困,悔不先归弄清泚。”(《过新息留示乡人任师中》,《诗集》卷二十)任师中的才行气节令苏轼在其去世十年之后仍充满钦敬地怀念:“允义大夫,维蜀之珍。《诗》之老成,《易》之丈人。去我十年,其德日新。”(《祭任师中文》,《文集》卷六十三)

苏轼对任氏兄弟的情谊可谓绵绵细长,生死不变。1059年,三苏父子料理完程夫人丧事由水路进京时,苏轼有诗《泊南井口期任遵圣长官,至晚不及见,复来》:“江上有微径,深榛烟雨埋。崎岖欲取别,不见又重来。下马未及语,固已慰长怀。江湖涉浩渺,安得与之偕。”(《诗集》卷一)任遵圣从简阳平泉特意赶到泸州与三苏会面,其情谊深厚可见。苏轼为终得与友人会面,深感欣慰,欣喜之情更是不言而喻。熙宁五年(1072年),苏轼在杭州通判时,任师中曾寄诗给苏轼,劝其以诗酒自娱,暗指不要因作诗文而获罪。苏轼为此作诗《答任师中次韵》:“闲里有深趣,常忧儿辈知。已成归蜀计,谁惜买山赀。世事久已谢,故人犹见思。平生不饮酒,对子敢论诗。”(《诗集》卷八)为友人牵挂自己,为自己着想而感动不已。苏轼与任氏兄弟如此深厚的情谊,使得任氏兄弟过世后苏轼倍感神伤。《京师哭任遵圣》中写道:“每闻耆旧亡,涕泣声辄放。……退耕本就君,时节相劳饷。此怀今不遂,归见累累葬。望哭国西门,落日衔千嶂。”《任师中挽词》中:“大任先去冢未乾,小任相继呼不还。强寄一樽生死别,樽中有泪酒应酸。”苏轼对大小任去世的沉痛之情可见。

(二)苏轼与范镇

范镇,(1007-1087年)字景仁,成都华阳人。据《宋史·范镇传》记载,范镇不汲汲于进取,“举进士,礼部奏名第一。故事,殿廷唱第过三人,则首礼部选者,必越次抗声自陈,率得置上列。吴育、欧阳修号称耿介,亦从众。镇独不然,同列屡趣之,不为动。至第七十九人,乃随呼出应,退就列,无一言,廷中皆异之。自是旧风遂革。”礼部考试第一,殿试前三却没有其名,按照当时的规矩,本人可以“越次抗声自陈”,连当时的欧阳修等人都没有脱俗,但范镇却没有任何异议,安静地接受了朝廷的安排。在遭到主司的不公平待遇时,“人为忿郁,而镇处之晏如”(2)。

范镇不汲汲于进取,但一旦为官,却又极为正直耿介,不愿随波逐流。他勇于直言进谏,对宋朝募兵塞契丹耗费巨资深为不满,直言进谏募兵之弊,认为募兵是“夫兵所以卫民而反残民,臣恐异日之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3)。其爱民与远见可见一斑。王安石变法时,范镇对王安石以喜怒为赏罚甚为不满,屡屡进谏触犯王安石使其大怒,但范镇仍不为权势所胁迫,坚持自己的立场。范镇的名声不仅震动朝野,也闻名于契丹、高丽。范镇侄子范百禄出使辽时,“辽人首问镇安否”,可见范镇在当时的名声。

范镇热衷交游,在京为官时,与朝中人士多有往来,如宋庠兄弟、司马光、刘敞、梅尧臣等。范镇比苏洵还大两岁,比苏轼大二十岁,自然算得上是苏轼的前辈先贤。对范镇这样一位耿介又淡泊名利的长辈,苏轼充满了钦敬之情。《范景仁墓志铭》记载,范镇因触怒王安石,致仕退居后,苏轼恭贺范镇“公虽退,而名益重矣!”而范镇却“愀然不乐曰:‘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文集》卷十四)苏轼为此而深受震动。苏轼评价范镇:“公清明坦夷,表里洞达,遇人以诚,恭俭慎默,口不言人过。及临大节,决大议,色和而语壮,常欲继之以死,虽在万乘前无所屈。”(《范景仁墓志铭》,《文集》卷十四)

范镇虽长于苏轼,但两人的情谊却很深厚。神宗朝时,范镇上书推荐苏轼而不得用,为此退居。熙宁十年二月,苏轼自密州移守河中,抵达京师时,有旨意“不许入国门”,于是“寓城外范蜀公园”,苏轼在《送鲁元翰少卿之卫州》中有“冗士无处着,寄身范公园。”(《诗集》卷十五)《与眉守黎希声三首》其三中苏轼也曾写到:“向自密将赴河中,至陈桥,受命改差彭城。便欲赴任,以儿子娶妇,暂留城东景仁园中。”(《文集》卷五十三)当时苏辙也寓居范镇的东园,苏氏兄弟与范镇一起赋诗谈心、饮酒唱酬,并与其他友人唱和往来。三月,范镇往西京游蒿、洛,苏轼作诗《送范景仁游洛中》,“小人真暗事,闲退岂公难。道大吾何病,言深听者寒。忧时虽早白,驻世有还丹”(《诗集》卷十五),对范镇坚守诤言、忧时伤世给予高度的评价,诗末“试与刘夫子,重寻靖长官”,表示自己将要追寻范镇的清高脱俗。苏轼另作有《次韵景仁留别》,诗有“临行一杯酒,此意重山岳”(《诗集》卷十五),以此表达对范镇的依依不舍,诗歌最后“会当闻公来,倒屣发一握”,表达期望范镇早日归来的心情。“乌台诗案”时,苏轼在狱中与范镇书文来往甚密,范镇也积极为营救苏轼而奔走,并受到牵连。《苏轼文集》中留存有《答范蜀公十一首》,从中可见苏轼与范镇的书信来往颇为频繁,其深厚情谊非同一般。范镇逝世后,苏轼不仅为其作墓志铭,还曾作祭文《祭范蜀公文》以表达对范镇的深切悼念。

苏轼不仅同范镇交往密切、情谊深厚,还与范镇的侄子范百禄、侄孙范祖禹有密切的交往。范百禄,字子功。范祖禹,字淳甫(淳,或作醇、纯,甫或作父),一字梦得。《苏轼文集》中有《与范子功六首》、《答范纯父十一首》,是苏轼与范百禄、范祖禹的书信来往。《苏轼诗集》中还有《范淳甫》、《次韵范淳甫送秦少章》,苏轼在诗中盛赞范祖禹“小范真可人,独肯勤收罗。瘦马识騄耳,枯桐得云和”,并对范祖禹荐苏轼文章为天下第一而感动不已:“赠行苦说我,妙语慰蹉跎。”(《次韵范淳甫送秦少章》,《诗集》卷三十五)

(三)苏轼与黎錞

黎錞,字希声,生卒年不详。庆历六年(1043年)中进士,熙宁八年(1075)以尚书屯田郎中知眉州。《舆地纪胜》卷一百六十五《广安军》中记载:“黎錞,渠江人。英宗以蜀士问欧阳修,对曰:‘文行苏洵,经术黎錞。’”渠江即今天的四川广安。

苏轼与黎錞的交谊,也是源于苏轼的父亲苏洵。苏轼在《眉州远景楼记》中就记载:“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文集》卷十一)《舆地纪胜》也记载:“眉山苏洵与公俱客京师,僦居比邻。苏公二子轼、辙及公二子俦、侁皆在。”黎錞在知眉州期间,仁明不苛,深受眉州老百姓的爱戴。“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苛,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眉州远景楼记》,《文集》卷十一)黎錞在眉州建远景楼,苏轼当时在徐州任上,并未见到黎錞与远景楼,但乡人屡屡书信苏轼言黎錞之善,请求苏轼为远景楼作记。苏轼认为“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于是作《眉州远景楼记》,以此盛赞黎錞的善政。

苏轼与黎錞虽难谋面,但经常保持着书信来往。苏轼有《与眉守黎希声三首》,并作诗歌《寄黎眉州》,诗中有“治经方笑《春秋》学,好士今无六一贤。且待渊明赋归去,共将诗酒趁流年。”(《诗集》卷十四)黎錞一生致力于经学,治《春秋》有家法,但因为王安石不喜《春秋》,诋毁其为断烂朝报,而欧阳修却盛赞“文行苏洵,经术黎錞”。苏轼对黎錞不被重视、世无伯乐而深表同情,并表示自己将要像陶渊明一样归隐故乡,与黎錞一起诗酒酬唱、欢度流年。

喜欢《宋代文人的巴蜀情怀》吗?喜欢花志红 彭敏 李芳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