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区舒云点头，她看看四周，膝行一小段儿，轻声道：“别人的想法你先别管。李老板最后让你当李重光，就说明他不够信任李重甲，他觉得你会比李重甲更维护李家，所以就从你自己想，能不能当下去？你要留下来，就要继续跟我爹结成同盟，和铁山斗，小心防备李重甲，保住李家家业。但李重甲肯定不甘心，他会觉得你抢他家业，他会跟铁山里应外合，赶走你是一种办法，如果你非留着，他们就会想法除掉你。”

阿四大致同意区舒云的分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看你。有没有信心继续斗下去？”

阿四默然，他没有信心。

“你这些天都在李家，为什么？”

区舒云苦笑，像在哭，“我欠李家的，欠李老板的。”

阿四看着她，“我也欠，我答应他要当李重光的，况且我要是不回来，他也许就不会死。”

“你不欠。李老板本来想保护你，他跟铁山摆明了是拼命，你要不回来，他也是被抓，李家被抄，我爹可能都使不上劲儿，可你回来了，你帮他保下了李家。他才又产生了让你当李重光的希望和信心，你答应他当李重光，是情势所逼，可也要看你能不能当下去……我觉得，如果你应对不了，还不如走，为了你自己，和阿纯。”

阿四心里一痛，是啊，还有阿纯。二人又沉默了。

守灵已过，清晨，阿四趁着还无人这么早上门，匆匆来到教会，阿纯果然在育婴堂，她一身护士装，正在照看婴儿，那形象单纯美丽，就像圣母一样。

门口，阿四静静地看着，看呆了。

阿纯哄好一个小宝宝，转过身，不经意看见了阿四，愣住，嫣然一笑。

两人在院子中静静对看，阿纯轻声道：“你瘦了，阿四哥，你都是经历大事的人了，自己拿主意。你要留在李家，我支持，你要离开，我也不反对。”

阿四摇头，“我不想听这样的话，我想听你的心里话。”

“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呀。”

“可我要当李重光，也许哪天你就忽然看不见我了，而且是再也看不见我了！”阿四有些急躁。

阿纯默然，半晌才道：“这些天，我都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阿四一怔，感动地慢慢伸手，拉住了阿纯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像以前那样。

“你要留在李家，舒云姐会不会继续帮你？”

阿四愣了一下，“应该……会吧。”

阿纯点头，“那就是了，舒云姐都可以和你一起帮李家，我是被李老爷治好眼睛的小瞎子，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帮李家？就算帮不了你，也不会拖你的后腿。”

阿四很感动，“可是，我心里真的没底，铁山是个狠角色，现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李重甲我总看不清楚，但心里挺怕他。我自己有几斤几两，以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我其实只是个小角色，干不了大事。”

片刻沉默。

阿纯握紧他的手，鼓励地直视阿四的眼睛，“那天，李老爷送我去码头跟你会合。在黄包车上，我问他有什么嘱咐，他说了一番话，我只记得大意。他说，一个人要想过普通的生活，就会遇到普通的挫折。要想过最好的生活，就会遇到最强的伤害。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想要最好，就一定会给你最痛。能闯过去，你就是赢家，闯不过去，就乖乖做普通人。所谓成功，所谓大角色，不是看你有多聪明，多能干，也不是要你出卖自己，是看你能不能笑着渡过难关……”

阿纯回想着，眼里慢慢浸满泪水。

阿四也听呆了，仿佛看到李玉堂的音容笑貌。

他想起李玉堂使出最后一口气，说的那句话——“……答应我！”

而自己也郑重地回答过，“重光答应爹……”

阿四坐着，心声：“我是李重光！”

“我们就是普通人，就想过普通的生活，但普通人能不能做好，道理其实一样，也要看我们能不能笑着渡过难关。” 阿纯含泪而笑。

阿四呆呆地看着阿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惊，“你的头发？”

阿纯摸了摸护士帽，索性摘下，赫然一头短发， “怎么样？好看吗？”

“为什么要剪？你留了这么多年。”

“不好看吗？”

阿四点头又赶快摇头，“也好看，可为什么？”

阿纯低了头，“我……供养菩萨了，求菩萨保佑你平安无事。”她抬头笑着，“已经应验了，我还没去还愿呢。”

阿四心疼地看着阿纯，百感交集。

阿纯摆手，“李老爷说过，不能哭，只能笑。”

阿四忍住眼泪，严肃道：“阿纯，我想好了，我是阿四，我要当阿纯的老公。我会尽我的力量保护李家，但李家毕竟不是我阿四的，等老太太身体好转了，我就离开李家，你要安心等我。”

阿纯淌下两行眼泪，却仍含着笑，点头，“我等你。”

“这是最后一回了。”阿四轻声道。

“我信你。”

火神庙里，李重甲正在对着铁山轻声保证，“就在这几天吧，阿四会走的……”

“可他还没走！” 铁山不耐烦了，“我要你在李家挑明他的身份，让他立刻滚蛋！”

李重甲沉默片刻，“大人，家祖母重病，重甲实在不能在这时候这样做。”

铁山阴沉地转开了头，不吭声。

一边铁刚劝解着，“重甲兄，你的处境我理解。可你知道，这两天区老儿正巴结钦差，想鼓捣朝廷给制造局出现银，如果朝廷真出了钱，区老儿就会得到商人们的信任，他们才不管李重光是真是假，假也会当真，那时候就是想赶走阿四都没那么容易了。”

李重甲心里也有气，“朝廷的事我够不着。我只知道我叔父已死，我不能连我奶奶的命也不顾了。”

“还有一个办法。”铁山忽然道，“我要赎买众商人的股份，把制造局改为官办！”

李重甲和铁刚都看着铁山。

铁山很坚决，“区肇新想让朝廷跟商人对半出钱，我也可以上奏朝廷，请拨现银，以原价的两成赎买商人们的股份。”

“两成？”李重甲愣住，心说够狠。

铁刚迟疑，“商绅们会卖股份吗？”

“商人本性，抓在手里才是真的，现在风声未定，商人们提心吊胆，只要李家肯卖股份，其他商家不足为虑。”铁山看向李重甲，“你不愿立刻赶走阿四，但可以说服他卖出股份，只要照我的方略完成了赎买，制造局就在我控制中，我还是任你为制造局总办。”

李重甲低头默想。

铁刚赞美，“好办法！重甲兄，李家固然有损，但你能身兼制造局总办与军代表二职，那就是一等一的军界大鳄了。”

李重甲淡然，“重甲心中只有国和家，没有个人私利，大人，我会照你的方略，尽力而为。”

铁山点头，“去吧。”

李重甲退下。

铁山看着李重甲的背影消失，问铁刚，“你觉得，李重甲是真的替他奶奶担心吗？”

铁刚不解，“大人是说，他还想脚踩两只船，不放弃区老儿那边？”

铁山冷笑，“这小子太滑头，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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