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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春日宴(2)

小说: 少年理想国      作者:陈虹羽

后来我还是在岸边的滨河路草坪里坐着睡着了。直到焰火炸亮了夜空,我被轰隆声和人群的喧哗吵醒。我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只感到一片五光十色和无数涌动的人腿。这些腿都穿着厚厚的裤子,十二月的河风吹得我们哆嗦个不停。南城的冬天虽不算太冷,但在河边吹了一夜的河风也难以忍受。但是所有人都认为,在这种时刻面前,感冒算什么呢?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还有更多的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人们像注射了兴奋剂似的狂欢,我都不知道南城人民原来如此有激情。很久以后如果再有人提到新千年,我能想到的情景就是满天各种颜色的火光和满地各种粗细的人腿。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我会告诉你,那可真是如梦如幻。

第二天的报纸除刊登跨越千年的盛况外,还有另一个重磅消息。新的城市规划政策出台,南城县将并入橙市,成为橙市的南区。

以后,我们这里也属于橙市了。虽然去橙市的市中心仍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客车,但城市扩建后,途中的那些农田都将不复存在。我们是橙市的外围和边缘,但我们仍然属于橙市。

再也没有南城了。

大部分人为此感到高兴,因为他们从一个县城人成为了一个大城市的人。

可我心里总有些难过。

杨朔告诉我他喜欢上宋安喜时,我并没感到太意外。他的大大咧咧适应不了罗雪莹的复杂,当年喜欢罗雪莹,不过是刚进入青春期的男生对美好女孩子的一种向往罢了。罗雪莹消失后,他也很容易放下。宋安喜才是适合他的,听到他说想追宋安喜,我很为他感到高兴。我觉得他俩十分般配,如果能在一起是很好的。

我这么想也是因为,我始终觉得我才适合喜欢罗雪莹。虽然她很难懂,但也只有我才能慢慢懂她。杨朔并不为罗雪莹牵肠挂肚,让我松了一口气。不用和好兄弟喜欢同一个女生,真是太好了。

杨朔现在也比初中时稳重了很多,他并不直接去跟宋安喜表白,而是让我在跟宋安喜聊天时,旁敲侧击打听一下,看看宋安喜有没有喜欢的人。

此后一次我和宋安喜独处聊天时我便问她,你谈过恋爱吗?

宋安喜扑嗤笑出声,说,你这算什么问题啊。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也不好再问。于是和她聊了些别的,问了问她班上的男同学都怎么样之类的。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她,你觉得杨朔如何?

这次她倒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我说,我觉得杨朔是个很执着的人。有时候有点一根筋有点天真,但又总让自己显得很成熟的样子。

宋安喜这么说,倒让我有种一针见血的感觉。女孩子为什么总是能这样敏锐地洞察一切呢?我一直觉得,像宋安喜这样没心没肺又豪爽的女生,应该是察觉不出这些细节的……

我完蛋了。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罗雪莹又闯进我的脑海。我想起罗雪莹总是那样敏锐,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的观察。

我在每一个女孩的身上都能看到罗雪莹。我不知道罗雪莹给我留下的影响竟有这么深,这让我不安,惶恐。因为我又隐隐有种预感,可能此生也再找不到她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不过神,还是宋安喜打断了我,她问,喂,我说得对吗?你觉得杨朔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的回答实在是避重就轻,也可能她真的神经大条不知我这样问她的用意。我只好继续问,如果他当你男朋友,你愿不愿意?

宋安喜一巴掌削在我脑袋上,她说,别瞎想了。他要成了我男朋友,我们三人行你岂不是成电灯泡了吗?那你也太惨了。放心吧,在你找到女朋友之前,我不会跟他谈恋爱的。

她这句话的含义太丰富了。虽是拒绝,却又没有完全拒绝。我搞不懂。跟杨朔转述后,杨朔也不懂,只说那就再等等,不用急于这一时。

后来就是寒假。第二个学期开春,老冯真的开始策划带我们仨出去写生春游的事。虽然无法跟学校申请在上课日出去,但等到一个双休的周末,我们就能去城郊的农田了。

这个周末,杨朔、老冯和宋安喜背着各自的作画工具,我背着几本小说,骑自行车出发了。

惊蛰过后,气温已回暖,连风都是温和的,却还不热。这个时候骑行是最舒服的了。出了城,道路开阔,人烟稀少,我们四个并排而行,无拘无束。

所到的农田并非集中规划,还属于农民自己种的那种。这一片有玉米、水稻和油菜相间,田间还有平房。此时已接近中午,我们先在隔离防护林的树荫下开始野炊。倒没有带什么高级玩意儿,只是些面包和膨化食品。但大家一起在郊外吃东西,还是头一次。

我们席地而坐,吵着让老冯讲他大学那个女朋友的故事。

老冯看看宋安喜,不太自在地说,她已经听过了,我再讲一次,就是罗唆了,男人别老提过去的事。

我和杨朔不依,非要他讲。

宋安喜道,你就讲吧。我虽然听过了,再听一次也可以的嘛。

老冯这才娓娓道来。

他读大学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大学除了上课外,学生活动很多。泡图书馆,诗歌朗诵会,体育比赛,郊游,晚会……老冯是在一次元旦晚会上见到她的。她的头发又长又黑,柔顺地披散着,垂到腰际……

说到这里,杨朔打断道,这个样子,倒是跟宋安喜很像嘛!

宋安喜推了杨朔一把,嗔道,说什么呢,长头发的女生多得去了,你到底还要不要听?

我也怪杨朔,你别打断,听着吧。

老冯脸上有阵尴尬的神色一闪而逝,而后才接着讲述。

在那天的元旦晚会上,那个女生表演了钢琴独奏《D大调卡农》。晚会结束后,她在老冯的学校就出名了,有好多男生打听她。

她是音乐系的,追她的男生能有一个连。但她对追求者很冷淡,一一礼貌地回绝。老冯本已有些打退堂鼓,想着这样的女生估计是只可远观,谁也无法接近,因此没打算去当炮灰。

后来大三时,老冯在学校举办了个人画展。虽规模很小,也仅仅是校内的级别,但还是吸引了不少同学来参观,那个女生也是参观者之一。她站在一幅画前看了很久,走马观花的同学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她一直定定地站在那几幅画前发着呆。

老冯见状,鼓足勇气上前问她,你很喜欢这些画吗?

老冯画的是印象派,大部分不太懂的人就当不够写实的风景画看了。她却点头说,我很喜欢。你捕捉到了那种光。

你如果喜欢,我可以送给你。老冯见状赶紧殷勤地说。

女生莞尔一笑,她说,我的确很喜欢,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个女生说话,既礼貌又拒人千里之外。但有了这一次接触,老冯开始鼓足勇气对女生展开追求。他每天都作一幅女生的画像,装在大信封里放在女生的宿舍楼下收发室。第十四天,他去收发室放画像时,看到女生就在收发室等候。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女生却大方地朝他伸出手说,这是你今天画的吗?直接给我吧。

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那段时间,老冯很幸福。他以为他和她能一直走下去,毕业,结婚,生子,相守到老。直到毕业前夕,女生突然告诉老冯说她要出国,签证全都办好了。老冯如感受到晴天霹雳。

临走之际,女生邀老冯去她家参加送别的晚宴。女生家在上海,坐火车过去要二十多个小时,但老冯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她,又想着或许还有挽留的机会,立刻去火车站买了车票。没有卧铺,只有硬座。

老冯就这样坐了二十多个小时去上海。出了上海站,腿已经肿了。她来接老冯,竟然带着司机开有私家车。再到女生家,发现是一幢小洋楼。当天来了很多女生的亲戚以及和她关系要好的女同学,男同学就只有老冯一个。大家在小洋楼的大厅里举着高脚酒杯,三三两两在一起聊天。就像电影里的场景。

这个阵势几乎让老冯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之前他也知道这个女生家境不错,但没想到不错到这种程度。晚宴到尾声,女生把老冯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问他,如果你也想出国,我可以让你跟我一起走。

那一整天,老冯都处于恍惚状态。此刻他心中发酸,头脑发麻,说出口的话当然没怎么经过思考。他赌气地说道,不用了,你去吧。

女生像是猜到老冯会这么说,平静地道,这段时间我很快乐,谢谢你。

老冯觉得自己被耍了,他质问女生,你在上海,家境这么好,为什么跑去那么远的一个小城市念什么师范?你早就决定要出国的吧?你跟我在一起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女生苦笑道,那时候我父亲逼我和另一户人家的儿子订婚,我没办法,才躲去那么远。我本来没打算在大学里谈恋爱,但我的确……喜欢上了你。

老冯想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但他心中实在又气又悲又悔。他强忍着这些情绪,对女生说,你走吧,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女生点点头,突然搂住老冯的腰抱了一下。只抱了一秒钟,很快松开了。她说,我想以后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就这样,不用再联系了。忘掉吧。

此后,他们果然再也没有联系。

故事讲完,我和杨朔都一阵唏嘘。我说,这个女生真是太决绝了。说走就走,难道她就一点不犹豫?

老冯摇摇头笑了笑说,她心性太高,我留不住她,其实我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几年在一起,就像一场意外一样。

我和杨朔还有很多好奇的地方。比如那个女生到底长得有多好看,是不是校花,当年那么多人追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你老冯。老冯摆摆手,不愿再说了。

我们开始作画。杨朔坐在田埂上打开画板,我坐在他旁边看起小说来。老冯和宋安喜说要换个地方取景,他们两人沿着田埂走向远处。

画了一会儿,杨朔说光线不太好,先不画了。

我不是很懂行,问他光线怎么不好,现在阳光好着呢。

杨朔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光太强了。说着,他把画板搁在田埂上,叫上我说去找老冯和宋安喜他们,看看他们画得怎样了。

我们站起身四下打望,老冯和宋安喜却不见了踪影。不远处有一块玉米地,那玉米秆几乎有一人高,我们估计他俩在玉米地背面,于是朝那边走去。

绕过那一片玉米,杨朔和我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那两个人对坐在田埂上。老冯捧着宋安喜的脸,他们正在接吻。

老冯背对我们,宋安喜则正对我们。阳光从天空倾泻而下,照在宋安喜的脸上,将她的脸照得白得发亮,也将她的头发照得更为乌黑。额发在她脸上留下阴影,使她那张脸显得迷离而斑驳。她闭着眼,沉溺,陶醉。

杨朔呆呆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不远处的田埂上那两人。春日,麦田,农舍。接吻的两个人。这场景像幅画一样美丽,但冲击我们的,不仅仅是这幅画面的美丽。杨朔看了看我,像是想确定些什么。我也吃惊不下,但好歹比杨朔清醒一些。我把他往玉米秆后面拉,说,走吧,别看了。别让他们发现我们。

杨朔踉踉跄跄地被我拉着离开,什么话也不说,神情恍惚。我知道他受到了刺激,但也找不到可以劝解的话。我的心怦怦地跳着,竟怀疑刚才那一幕,到底是不是看错了。

虽然我并不像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那样喜欢着宋安喜。但某种意义上来讲,我的确是喜欢她的。

这一幕击碎了我对这个世界的印象。这个世界变成陌生的样子,开始溃塌,瓦解。

我和杨朔回到了最初的田埂上。他重新坐下捧起画板,心不在焉地涂抹起线条。很久,他问我,小歪,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杨朔在画油菜花田。四月的油菜花将败未败。下午三点钟的太阳令它们光怪陆离。杨朔就这样一直画,像是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他逃离了这个他弄不懂的世界,进入了一个他懂得的世界。

五点过的时候,老冯和宋安喜过来叫我们。老冯站在杨朔身后看他的画板,指导几句,然后说,画得不错。

我们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俩。我想我脸上的笑容一定非常难看。老冯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收拾回去吧。还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车呢,别太晚了。

杨朔机械地收好画具,说,那就走吧。

宋安喜并未察觉异样,只是说杨朔,你表情怎么这么呆滞啊,画傻了?

杨朔摇摇头说,没事。

我们在四月的黄昏里骑着自行车回城。来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是轻松的。但这个时候,那种轻松烟消云散了。我们不再大声地打闹嬉戏,这条道路变得漫长而寂静。

回学校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杨朔没有再去画室。我们也没有再见到宋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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