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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青春将晚(1)

小说: 少年理想国      作者:陈虹羽

两天一夜后,我抵达了杭州。我拖着挎着三包行李,走出陌生的火车站。

杭州的第一缕阳光晃花了我的眼睛。

又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又是一次长途的迁徙。

这里和南城很不一样。南城很多阴天,阳光是温和的。这里的太阳却白花花且炽烈。我没走多远,便见到接新生的校车。有一群师兄围上来,看到我后,他们发出失望的叹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叹气,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他们接过我的包塞进车下的行李舱,又拥着我上了车。他们说,快点快点,这车人快满了,满了就能走了。

很快我便知道了师兄们为什么叹气。

一旦有男生上来,他们就都摇摇头失望地说,哎,又是男的。

校车出发后,有好事的师兄凑到我面前问,同学,你哪个系的?

我答,材料。

他们便说,还好,还好,比物理系好。接着他们又问,哎,你高中谈恋爱没?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不打算说什么,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他们便哄笑起来,哎,可怜啊,同学,你大学不要再想谈恋爱了。我们学校男女比例七比一,要想找个女朋友啊,比不挂科还难。

我淡淡地回,是吗?随后不再说话。

他们见我不活跃,又去跟其他新生聊天了。我靠在车窗上,打量窗外后退的城。对,它和橙市一点也不一样。虽然说不上有什么不同,但却觉得楼房不一样,街道不一样,街上的行人不一样,连空气的味道也不一样。

命运会将我带去哪里呢?

学校里有一半多的学生来自江浙一带,宿舍仍是六人间,除我外有两个杭州本地人,一个宁波人,另两个是东北的。一开始我觉得自己融不进他们的圈子,虽然都是同吃同住,并没有谁排挤谁,但我难以进入他们聊天的话题。大家聊自己的家乡,东北人总有很多可以说的。那三个本省的则给我们介绍一些浙江的情况。很多时候我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样介绍我的南城。我闭上眼是南城的厂区,是厂区灰蓝的天,是难得天晴时透过薄雾的阳光,是那些在铁匠街奔跑的少年,是河西的空地,是拆迁后的新南城,是橙市灯火通明的火车站,是……是罗雪莹和杨朔的脸。

很多感受无法用语言表述。除非亲身去体验,要不怎么能让人明白呢?

于是我只能给大家留下不爱说话的印象。当然有东北人的地方气氛总是很活跃,宿舍里群体活动全靠他俩组织。大家要去打篮球,要去网吧玩游戏,期末前要去自习室拼命把一学期的内容给学完,要去聚餐,要去给朋友过生日,这些活动都是整个宿舍一起,表面上看,我们处得很不错。虽然也玩得很开心,但从来不是曾经那种尽兴得连一切都可以忘记、只是尽情疯狂的感觉。

我一直没和杨朔联系,因为知道他在读高四,我不想去打搅他。

大一的暑假回南城,此时杨朔已经高考完,我觉得应该去找他问问。我给他家打电话,没想到电话里传来忙音,显示是空号。

我干脆直接去他家找他。

但我敲了很久的门后,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人。我问,请问,张老师呢?

那个人先说不认识张老师,随后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之前的房主吧?他们买了商品房,已经搬走了。

我心里一震。很久以前,罗雪莹就是这样和我失去联系的。杨朔也要这样吗?

我再问他知不知道张老师一家搬去了哪儿。这个人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向他道了谢,没精打采地离开了。教师宿舍离学校很近,离开时路过,我看到橙市一中的通知栏里,新一年的红榜又张贴了出来。我有些忐忑,凑上去看。吴桐的名字排得靠前,她考了北师大。我心里一松,这或许是适合她的好归宿。我以为杨朔的名字还要过会儿才出现,没想到吴桐后面没隔几个就看到他。我几乎不敢看他名字后面的学校是哪所,是央美吗——

北京理工大学。

原来他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

原来如此。

之前我还想着,张老师总归还在学校任教,就算他们搬了家,我也可以去学校找张老师。现在我突然不想再大费周折地去找了。

就这样吧。

如果杨朔有一天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他一定会再联系我。而如果他就这样改变初衷,以后成为了一个普普通通“过日子”的大人,那……

那也就这样吧。

暑假过完,我又回了学校。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宿舍里大家已经很熟了。几个人里没有一个谈上了恋爱,因为学校里女生真的很少。而每个我们会喜欢上的女生,背后都有一大群前赴后继的追求者。他们都说,要是重新选择一次再也不读理工学校了,妈的,都大学了,还连个恋爱都谈不成。

我也应和,和他们一起抱怨着学校的种种现状。可说实话,我不太想谈恋爱。我忘不掉一个人,无法喜欢上谁。

我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过完大学四年的日子,没有恋爱,没有逃课,没有挂科,没有补修。之后毕业,工作,也成为一个普普通通“过日子”的大人。

可能是命运想让我再燃烧一次,再不顾一切一次——

我竟再次遇到了罗雪莹。

大二的十一假期,两个杭州本地的室友回家了,宁波那个同学邀我和另外两个东北同学去他家玩,顺便去几个附近的景点旅游。

反正待在学校也没什么事,我们便应约前往。

谁知刚到宁波我就开始发烧。一开始我还硬撑着,说不碍事,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于是下午宁波同学和东北同学出去玩了,我则在他家里捂着被子睡觉。但到晚上他们回来,我也丝毫没有好转,反而已高烧到接近40℃。

他们见我已经迷迷糊糊了,只好送我去小区外不远处的诊所。对于那个晚上我几乎没有印象,只隐约感觉自己被扶到诊所白色的病床上躺着,凉丝丝的酒精抹在我手背,然后输液的细针扎了进来。

液体是凉的,我体内很热。我感觉我的血液在慢慢变冷,变冷。

接着我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床边没有人,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投了些许白光进来。整个诊所寂静得像是坟墓。我摸了摸手背,针管已经拔掉了,不知是什么时候输完液的。我觉得自己稍微好些了,却饿得不行。我从床上下来,找到开关点亮了灯,白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稍微适应后发现,这里是一个小病房,摆着三张床。通向外间的地方挂着一张蓝色的帘布。我走过去拉起帘布,外面的诊室灯亮着,原来刚醒来时看到的光就是这儿透来的。

但找遍了诊所,一个人也没有。

诊所门已经锁了,我连想出去都不行。

一只钟挂在墙上,嘀嗒声在这无声的夜里尤为刺耳。已是半夜两点。我一想,这个点就算出去,也不好意思再到宁波同学家去敲门,索性又回了病床上睡起来。

第二天早晨,我被诊所开门的声音吵醒。一名女性拉起帘子,一边走过来一边问我,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戴眼镜,看不清她的样子。我回答,好些了。

说着我便用枕头支着腰坐起来,虽然不再晕乎乎的,但仍旧浑身泛酸,头也还痛着。我找到眼镜戴上,然后看清了她。

心跳漏掉半拍。

齐肩短发,白得一丝不苟的白大褂,黑色小高跟鞋,以及福尔马林的气味。

我试探性地问,你,你是……罗医生吗?

她点点头,我知道你,你是蒋树遥吧?以前我女儿提起过你,她朋友不多的。

你女儿……她……

罗医生打断我解释道,昨天本来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的,只是输完液后给你测了体温,烧已经退下去了。你同学想守着你,我说我认识你,让他们回去了。我看你也没什么问题,睡得又深,就也回家休息了。

我不在意这些,我根本不在意这些。这些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岔开她的话问——你,你真的是罗医生吗?罗雪莹她现在,还好吗?

好啊。她满不在意地答了一声,随后递给我一个蛋糕和一盒牛奶,她说,你肯定饿了吧?我给你带了早饭过来。

我接过她递来的蛋糕牛奶放在一旁,不住地问,罗雪莹现在在哪儿呢?她去上大学了吗?她……

罗医生重新拿起蛋糕和牛奶递到我面前,吃早饭吧,你生病了,要注意营养。

她的脸上挂着微笑,却像一张面具。我还想再问她些什么,我的室友们突然进来了。他们围到我床边,对我嘘寒问暖。今天本来计划去一个古镇,但我目前的状态肯定去不了了,何况我的心思已完全不在旅行上。我抱歉地跟他们说我怕是无法同行了,让他们按原计划去不用管我。

我一再保证自己真的没问题,也不会计较他们抛下我自己去玩。而且昨天已经耽误了他们大半天,自己很过意不去。看我如此坚持,他们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走后,我厚着脸皮问罗医生自己晚上可不可以住这里。她用一种不解且怀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后收起目光点点头说,行吧。

小诊所并不太忙,偶尔有人来买些常用的药。罗医生让我今天下午再输一组液体。我想问她关于罗雪莹的事,但她坐在诊室柜台后面,出神地看着门外,我不知道该怎样问出口。

当最初的那种冲动过去后,我更加没有再去询问的勇气了。就算再见到罗雪莹,我跟她说什么呢?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她现在是什么状况呢?如果她过得很好,我又何必再去打扰她呢?

我想这些,都是因为我是个懦夫。我根本不敢面对现实,不知道怎样去收拾一个五年前的残局。有时一股冲劲上来,我很想向罗医生继续追问罗雪莹的情况,但很快又被我的懦弱否决了。

我在诊所住了三天,还一直游离在事态之外。

第三天下午输完液,罗医生说我已经好了,没必要继续住在诊所里了。她说现在去火车站或者汽车站,都还有回杭州的车。我确实也感到自己恢复了元气,但以为还能多住几天,一直等到重逢罗雪莹的机会。可我没想到罗医生开口叫我走。

我一边应着,一边慢慢朝诊所外走。我问自己,真的要错过这次机会吗?

听天由命吧,如果能相遇,早就相遇了。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点线索,难道要让自己后悔吗?

不要再去幻想可以重来的机会了,她早该过上自己的生活了。

但心里能彻底放下她吗?

那好,再问最后一次。

对,就问最后一次。如果没有回答,那就算是,我也尽力了。

我重新返回诊所,罗医生抬头看了一眼,明显一震却仍旧挂着微笑问,怎么又回来了?

我低着头说,罗医生,我想找罗雪莹聊聊。我们初中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好久没联系了,我想……再见见她。

罗医生的笑容像冰块一样凝在脸上,她用双手束了束自己并不长的头发,看了看钟,像不经意地提醒我道,再不赶紧,就要赶不上回杭州的车了啊。

我心中一凉。

却也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说,哦,谢谢,那我走了。罗阿姨……谢谢你。

随后,我走出诊所,朝搭乘公交车的方向走。

并没回头。

我想自己将就此错过一段尘封的往事。十月的宁波还没散尽夏季的炎热,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我打量着这条长街,公交车站还要走上几百米。

这是一条望不穿的长街。

一个女孩急急地迎面走来,当我和她越走越近,当我们都看清了对方,世界在这一瞬定格成一张照片。

时间不存在了。周围的行人车辆不存在了。

这个女孩。她长着一张十五岁的罗雪莹在五年后该有的脸。但这张罗雪莹的脸上,却有一道挂在脸颊上的疤痕。奇妙的是,这疤痕并不触目,也并不让人感到不适。它像那张洁白得如同雪花的脸上的一道点缀和装饰。疤痕很浅,只是一丝红线。

大概沉默也只维持了几秒吧,但我却感觉像经历了几十年那样漫长。直到罗雪莹呼出一口气问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过来旅游。

你从南城过来旅游?

我……我在杭州上学。

哦。她点点头。

她的冷漠和孤傲依旧。她是我最初见面的那个罗雪莹,是在作文兴趣班的课堂上我不敢去搭话的罗雪莹,是那个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带着浑身的刺拒绝周围一切的罗雪莹。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她。相同的问题,她问我是质问,我问她却语气里充满了惊喜。

我过来找我妈。我妈在那边开诊所。她朝前指了指。

我想起刚才罗医生突然让我走,是因为罗雪莹要来吗?可我理不清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我疑惑地对罗雪莹说,我知道。我之前生病了,一直在你妈妈的诊所里。

罗雪莹说,哦。你现在要走?

我说,嗯。

她说,我妈让你走的吧?她怕你见到我。

我默认。

她轻轻一笑道,这么多年,她还是这样。她嫌我丢人,也嫌自己丢人。她以为自己早就与过去割断了,却竟遇到来自老南城的你。她根本割不断那些过去,她还想着可以重新来过。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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