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奥斯汀的钩针

我拿着一本《傲慢与偏见》去瑜珈会所，女伴甲说：“我们可以组织一个奥斯汀书友会，全都是女性。如果有男人加入，感觉就不对了，他们武断专横，不相互沟通，而且他们肯定不喜欢奥斯汀。”女伴乙接话：“对，他们从不组织书友会，他们认为读书是一个人的乐趣。如果他们还读书的话。”她们兴奋地提议：“我们可以每周末都搞这样的活动，上午逛街，下午一起读奥斯汀，晚上练瑜珈！”

就像这样，这些没嫁出去的姑娘还延续着少女时代对奥斯汀的热爱，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女作家更成了她们的心灵鸡汤和精神导师。当然不想像奥斯汀本人那样终身不婚以写作度日，而是想成为她笔下的女主角，把浮躁的大城市当成宁静的英国庄园，BCBG裙子和Prada包上身就如同穿上了摄政时期的华丽礼服，幻想夜店就是贵族聚集的社交舞会，在里面骚首弄姿媚态百生，好遇上属于她们的达西先生。虽然女作家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200年了，可简·奥斯汀从来没被时代和女粉丝抛弃。

《穿Prada的恶魔》里的倒霉助理安妮·海瑟薇饰演了奥斯汀，这部叫《成为简·奥斯汀》的“传记”电影即将在8月全美公映，掀起了又一轮奥斯汀热：9月会有根据畅销小说《奥斯汀书友会》改编的电影；明年1月英国PBS电视台要开播重新编拍的《劝导》，《曼斯菲尔德庄园》和《理智与情感》；还有一部话剧《奥斯汀小姐的遗恨》也等待公演。往前追溯，根据奥斯汀小说改编的影视剧更是数不胜数，1940年有了第一部《傲慢与偏见》电影，此后大约每10年有个奥斯汀影视剧高潮，这个小说被改编的次数不下六次，最著名的还有两个现代版《四个婚礼与一个葬礼》和《BJ单身日记》，从没见过哪位作家像她一般被娱乐如此款待。

为什么现在又流行了？《伏尔泰的椰子》这本书说了，虽然全世界在好多方面都向美国看齐，可中产阶级装腔做势拿起范儿来学的都是浮华中透着诗意的英国式。不过这本书讲了一堆雪茄、板球、格子呢西服之类，以“伏尔泰的椰子”为标杆的是穿兰色运动上衣，英式拷花皮鞋，戴俱乐部领带的男性崇英者，女性英国迷最好的榜样莫过奥斯汀。有本新书叫《跟奥斯汀学编织》，附送钩针和工具包，不是真要像女作家一样做得一手白色上等细麻布手绢，而是假装一种姿态：仿佛置身于庄园，身边有一杯下午茶，女伴们在练习里尔舞，突然让她心烦意乱的那个男人走过，她像伊丽莎白见到达西那样羞怯，“赶紧坐下来拿起针线活，迫不及待地做起来”。势利眼曾经被说成是奥斯汀的阶级局限性，现在可好，势利有助于我们进取。

她的小说取材于一个三四户人家的乡村，就好象现在的精英小圈子，贵族地位被身价取代，只要有钱，就可以进入这个小圈子，那里的人生活美满幸福且精致舒适，门里有最高级的俱乐部、社区和最富有的家族等着你入席，有钱，行为再谨慎些，总能活着挤进大门。奥斯汀时代的仆人不复存在，但人们有了其他奴役对象，《保姆日记》和姊妹篇《穿Prada的恶魔》展示了两类现代“仆人”：出身贫寒的和穿不起名牌的。如果星巴克在他们的CD架子旁边再放上一排书架，首先放的就是奥斯汀的著作，她就像BMW, Prada或者玛莎·斯图尔特一样，成了中产阶级的“品牌”，一切平庸的活动都被赋予了上流光彩。有一句奥斯汀的名言：“没有任何东西能像贫穷一样摧毁人的精神了。”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听这句话更在理儿了。

我曾经在奥斯汀停留过的英国小城巴斯，遇到一个在酒吧里写小说的男人。他认为没什么地方比巴斯更合适安排一个人喝得烂醉一从酒吧门出来就被打死了，另一方面，他想沾点奥斯汀的灵气。我祝他写出《诺桑觉寺》，转身去了巴斯“奥斯汀纪念中心”，在那里并没碰到其他受奥斯汀激励的男士，来参观的95%都是女人。奥斯汀写小说的时候，卢梭的观点刚兴起：“对女性的教育绝对与男人有关。要取悦他们，帮助他们，使自己获得他们的仰慕与尊重。在他们年幼时照顾他们，在他们长大时关心他们。要忠告他们，宽慰他们，使他们生活得幸福而甜蜜。”奥斯汀女主角个个是“女结婚员”，一旦没有选择好夫婿就没什么好下场，曾经被看成受了卢梭的影响，是他在英国的帮凶。

但现代人却从奥斯汀身上读出了女性主义先驱的味道。比如她最喜爱的女主角爱玛，家境富有完全不用为找个有钱人发愁，又喜欢文学和猜谜，算个文艺女青年，整天想的事儿是怎么为别人撮合，所以1995年根据《爱玛》改编的电影《无影无踪》把场景转换到了比弗利山庄的一个中学，16岁的切尔就是现代爱玛，她聪明、漂亮、富有，除了约会、逛商店，剩余的精力还为相爱而又未及明言的老师牵线搭桥，想想好莱坞的这些女继承人吧，没谁比她们更能亲身实践女性主义倡导的成果。另一个反面角色，《理智与情感》里的露西，可以说她水性扬花、自私狡诈，可奥斯汀给了她所有大家闺秀渴望却不可得的性感，据说露西现在的受欢迎程度仅次于那些主角。奥斯汀所有故事的结局都是结婚，可她揭露了部分婚姻的真相，也许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女人不结婚还能怎样。

受奥斯汀吸引的，大致有两类女性。一类是怨妇，挥霍完了青春，突然发现连个安慰奖都没得上。生活太不公平了，当你不想拥有的时候，他会追着给你，当你渴望的时候，上天总会送给你一个不耐烦的白眼儿，再送你两本奥斯汀，真是越看越痴迷越看越绝望。另一类是自以为聪明的。“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这种口气既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像神。奥斯汀既睿智又讥诮，洞察力像腹泻似地缠着她，自诩聪明的姑娘多么希望自己是奥斯汀再世。可凡是女孩都想要有副漂亮面孔，这也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今年4月，有一副奥斯汀画像在美国以80万美元底价拍卖，与我们了解到的奥斯汀样貌──细高的个子有点驼，小嘴有点苦苦的，眼睛里还有给人威慑的东西──非常不同，这副画里是个天真少女，纯情又清丽。有个考古学家被请来鉴定真假，他压根没从考古学角度作出判断，而是说：“这一定不是真的，如果她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就会成为整个舞会的注意对象，而不是在舞会上注意着所有人的那个。”

现代恨嫁女性的景况比奥斯汀时代好不了多少。虽然没了不允许继承父亲遗产，不结婚就潦倒终生的危险，姑娘们有工作，信用卡额度高得吓人，炒股还赚了很多钱，可心里充满着缺失感，那就是，缺一个丈夫。而且男人行情更加复杂，除了辨别真假贵族，是否有钱，长得帅不帅，还充斥着吃顿烛光晚餐就当付了过夜费的已婚男人。一想到锦衣玉食的生活朝不保夕不说，担搁了青春日后恐怕也没了从良的机会，姑娘们听从奥斯汀的教诲，想方设法地嫁了。之后才会想起来，奥斯汀还有个教诲：“没有爱情可千万别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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