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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列国的内斗(9)

小说: 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合集)      作者:龙镇

这件事情不久就传到了晋国。同年冬天,晋平公在商任(地名)举行了诸侯大会,议题是:禁止任何同盟国家收留栾盈。这与当时阳毕提出的“让别人好好关照他,以此报答栾家的情谊”完全背道而驰。这样一来,栾盈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逃往楚国。

商任之会被认为是晋平公和士匄的失败之作,为数年后栾盈的卷土重来埋下了伏笔。参加会议的诸侯对于晋国君臣的这些恩恩怨怨也颇有看法,齐庄公和卫殇公更是公然嗤之以鼻,表现出极大的不敬。而在晋国国内,商任之会又引起了新一轮的动荡,大夫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素来与栾盈关系不错,他们预感士匄迟早要扩大打击范围,对自己下手,干脆用脚投票,出逃到齐国。

州绰和邢蒯是晋国有名的勇士,州绰更是在公元前555年的防门之战中表现突出,以精湛的射术俘虏了齐国的殖绰和郭最。乐王鲋劝士匄将他们召回来,不要让晋国培养的人才流失。士匄说:“他们是栾家的勇士,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乐王鲋说:“他们原来是栾家的勇士,现在也可以成为你的勇士嘛。”士匄固执地摇摇头,拒绝了这一建议。

此人之毒,彼人之药。士匄将州绰等人像一根草似的丢掉,齐庄公却如同捡到了宝,给他们都封了官职,让他们为齐国效力。有一天早朝的时候,齐庄公突然指着殖绰、郭最二人对州绰说:“他们可是寡人的大公鸡啊!”

春秋时期,人们喜欢以公鸡比喻勇士。州绰对齐庄公说:“您说他们是大公鸡,谁敢说他们不是?不过呢,下臣虽然不才,在防门之战中,可是比这两位勇士都先打鸣哦!”

齐庄公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殖绰和郭最回想起当年被州绰俘虏的窘况,脸都红到了脖子根。齐庄公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史书上评价他“好武”,对于勇士自然是情有独钟,喜欢的就是州绰这种直率的性格。他故意端起酒杯,要敬勇士一杯酒。殖绰和郭最都很眼热,要求要有一份。州绰说:“攻打临淄的时候,在下曾经在城门里,数清了城门上的铜钉,这酒是不是应该让我喝呢?”齐庄公大笑道:“那你为的是晋君啊!”州绰不屑地看了殖绰和郭最一眼,说:“在下充当您的仆人时间还不长,不过这两位,如果用斗鸡作比方的话,在下已经啄到他们的肉,剥掉他们的皮了。”

州绰原来与栾盈关系很好,士匄就是不用他,说明士匄已经丧失了原来那种宽厚谦让的品德,变得越来越刻薄了。州绰原来替晋侯攻打过齐国,齐庄公却能宽容他的过去,原谅他的狂放,说明齐庄公已经不甘居人下,有争霸天下之志,准备放手与晋国一搏了。

公元前551年秋天,栾盈也从楚国辗转来到了齐国。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晏婴表示担忧,他对齐庄公说:“商任之会,我们答应晋国不接纳栾氏。今天您收容了栾盈,打算怎么使用他呢?小国侍奉大国,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失去信用,则无以自立,请您三思!”齐庄公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个晏矮子,就知道满口仁义道德,什么小国侍奉大国,齐国难道不是大国吗?为什么齐国一定要侍奉晋国?

晏婴的建议没有被采纳,退下来之后就对同僚陈须无说:“君王以信义为本,臣子以恭敬为本。忠、信、笃、敬,是上下都要遵守的原则,我们的国君却视信义于无物,恐怕难以长久。”陈须无听了,也去劝谏齐庄公,同样没有效果。如果说州绰在齐庄公眼里是一只好胜的大公鸡的话,那么栾盈就是一只雄鹰。齐庄公对一只大公鸡尚且如此重视,又怎么会为了所谓的信义放弃一只雄鹰呢?

晋国人很快得知栾盈藏身于齐国的消息。同年冬天,晋平公在沙随举行诸侯会盟,重申商任之会的原则,要求各国不得收留栾盈和他的党徒。为了一个栾盈,晋国两度召集会盟,可见栾盈对于晋国的当权者来说,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齐庄公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听到晋平公在会议上发表针对栾盈的演讲,他心里暗自冷笑:堂堂霸主,为了区区一名臣子,竟然弄到如此紧张,看来晋国的气数已尽,该轮到齐国上场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荷马史诗》中的“木马记”有得一比。

公元前550年春天,晋平公为了进一步笼络吴国,决定将一位公主嫁给吴王诸樊。这在当时是“非礼”的事,因为生活在周朝的中国人,已经知道近亲结婚的危害,所以明确规定“同姓不婚”。晋国和吴国都是姬姓后裔,相互通婚显然违反了这一规定。但是对于感觉到霸主地位日益动摇的晋平公来说,通过吴国来牵制楚国是一本万利的事,管它非礼不非礼!

按照当时的习俗,诸侯嫁女,邻国或同盟国要以公室女子相“媵”,也就是派公室女子陪嫁。齐庄公得知晋国要办亲事,主动提出派公主相媵,并且命大夫析归父护送公主的车队前往晋国。

车队离开齐国边境的时候,一伙全副武装的壮汉上了车。当时贵族男子乘坐的车,仅仅装有遮阳挡雨的车盖;贵族女子乘坐的车,不但有车盖,而且四面皆以布幔围蔽,称之为“藩”。这伙壮汉化整为零,分乘几辆藩车,混杂在齐国公主的车队中,躲过了晋国边境的检查,顺利进入了晋国。

数天之后的一个夜晚,晋国曲沃的守将胥午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听到窗外有异响。胥午警觉地吹灯,拔出长剑,推窗而出,只见一轮明月当空,庭院中空无一人,再看看四周的屋顶,也没有任何异状。胥午在院中巡视了一圈才回到卧房,刚将长剑放回剑鞘,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胥午。”

“谁?”胥午一下子跳起来,定睛一看,只见书案前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定定地对着他。那人挥挥手,将一个火折子晃亮,点燃了书案上的青铜油灯。

“栾盈!”胥午失声叫道,“真的是你,栾盈!”

有必要介绍一下,曲沃是栾氏家族的旧封地。在晋国的历史上有两个曲沃:一个在今天的山西,是晋国公室的发祥地,也是晋国最大的城市,晋国的宗庙武宫就在那里;另一个在今天的河南,也就是当年晋国修建的桃林要塞的别名,至今河南陕县仍有曲沃镇。山西的曲沃地位特殊,不太可能封给栾家做封地,这里所说的曲沃,应当是河南的曲沃。栾盈被驱逐后,晋平公将栾氏的封地收归公室,并派胥午接管了曲沃的军政事务。

“我回来,是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你要帮助我。”栾盈不紧不慢地说,仿佛他不是被晋国驱逐的要犯,而是胥午的主人。

说来也奇怪,胥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请您不要冲动,栾家的悲剧乃是上天注定,谁又能逆天而行?您如果一定要报仇,恐怕难免一死。我死不足惜,只是知道事不能成,不想您白白送死罢了。”

栾盈点点头,说:“我明白自己的处境,但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如果因为这件事而死,我不会有什么遗憾的,那是老天不保佑我,你没任何责任。”这完全是主子对家臣说话的语气了。胥午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说:“诺。”答应了栾盈的要求。

第二天中午,胥午在家中宴请曲沃的大小贵族。酒过三巡,胥午命乐师们奏响音乐,站起来对大伙说:“今天如果栾孺子在场,该当如何?”

栾孺子就是指栾盈,犹指栾家后人。当时大伙喝得意气风发,听到胥午这么一问,马上有人站起来回答:“为了旧主人,就算为他死也值得!”席间一阵叹息,不少人甚至偷偷擦眼泪。胥午知道机不可失,将爵中的酒一饮而尽,又一次大声问道:“如果栾孺子在场,该当如何?”

“我们就算死,也不会对他有贰心!”大伙异口同声地回答。胥午背后的帷幕徐徐拉开,栾盈双眼饱含泪水,朝着大伙深深地作了一揖。在场的数百人都惊呆了,胥午回过头率先朝栾盈下拜,数百人跟着下拜,栾盈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曲沃的支持。

栾盈之所以能够一呼百应,除去个人魅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确实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连周天子都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何况是曲沃的旧臣?但同时应该看到,栾盈所获得的支持,主要来自于部分中下层贵族,至于掌握晋国大权的几大家族,基本上对他持敌对态度。

赵氏家族,因为公元前583年的灭门惨案而深怨栾氏。

韩氏家族,因为与赵氏家族关系密切,与栾氏结怨。

荀氏家族,因为公元前559年讨伐秦国的战争中,栾厌不听荀偃的命令,导致全军大撤退,也对栾氏很有意见。

只有魏绛的儿子魏舒与栾盈私交甚深,魏氏家族因而支持栾氏。同年四月,正是在魏舒的帮助下,栾盈带领曲沃的部队在大白天开进了新田城。

栾盈夜见胥午,而昼入新田,说明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夜见胥午,是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昼入新田,是因为轻易取得曲沃使得他内心膨胀,误以为只要自己振臂一挥,必定应者云集,连仗都不用打就可以推翻晋平公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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