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空荡荡的制作间里，慕斯良久地沉默着。
身体渐渐冰冷僵硬。
默昭的手却比她的身体要冰冷一百倍，就像是冰雪的温度。
“默昭，你总是这样逗我。”紧紧地闭上眼睛，慕斯脸色雪白地说。
就让她当做一个笑话吧，就让她把刚才他所说的那句话当做一个恶作剧吧，如果那是真的……她会害怕得从他的身边逃开，她和他，就连朋友都不会是了。
默昭低眸将她抱得更紧些，“我没有逗你，这是真的。”她的温度从衣服透进他冰凉的掌心，那温暖是如此令人眷恋，默昭低声说：“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到底喜欢了你多久。”“可是……”慕斯皱起眉心，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不要离开我！”紧紧地攥住她的肩膀，似乎要将她娇小温软的身体揉进身体中，默昭沉痛地在她耳边低喊：“不要离开我！我喜欢了你这么久，我什么都可以为了你去做！所以……就算你喜欢皓奇不喜欢我！我求求你，就当是施舍我，也绝对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手指那样用力，攥痛了她的肩膀，慕斯吃痛地微微呻吟，默昭却没有像刚才一样立刻松开，而是攥得更紧，更近！就像是一个执拗的孩子，明知已经陷入了无法回头的绝望和深渊中，却仍然固执地抓住最后一抹希冀，最后一抹温暖。
良久，她放弃了挣扎，靠在他的怀里，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可是，韩默昭，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我真的真的，不喜欢你啊……”
默昭身体一僵。
就是这一刻的失神和僵硬让慕斯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
天边的淡红的颜色已经渐渐被深沉的暗色所取代。
“就算是施舍，我也无法给你……”慕斯的脸色苍白着，她的眼睛漆黑漆黑，那里面似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只是木然地看着他：“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但是那不是你所需要的那种喜欢，我把你当做哥哥一样喜欢着，我们是兄妹，可是……永远都不会是……你所想要的那种感情和关系……”心脏处痛楚得似乎快要爆炸崩溃掉，慕斯全身虚软地靠着制作台，声音沉静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仿佛她的灵魂已经崩溃死掉，这具身体却还是有另一个灵魂在无比冷静地替她说话一般——
“所以，默昭哥，你跟你的父亲一起去英国吧，很抱歉，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你的意思是……”默昭的神情有些恍惚。
心里又不可抑制地拽起一阵阵冰凉的疼痛，慕斯闭上眼睛，说：“对，我的意思就是，对不起，默昭哥，我不喜欢你，我不能跟你一起走。请你自己一个人和你的父亲去英国吧……”
“为什么？”
紧紧地闭着眼睛，她听见他声音颤抖地问：“是不是因为皓奇？因为……你喜欢的人是……皓奇对不对？”
耳膜轰轰作响，默昭只觉得一阵眩晕，牙齿间甚至被她的绝情和话语中的冷漠冻得打颤，眼底透出森冷的绝望来，他淡然地凝视着她：“我明白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像个乞讨的乞丐一样……反正，我的感情和我的这些话也只会对你造成无谓的困扰，对不对……？”
温柔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额头。
慕斯一怔。
“——小斯，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请你忘记今天晚上我对你说过的所有话吧，从今以后，我就只是你的哥哥，最好最好的……”声音中隐隐透出无比的痛楚，声音的主人却还是坚持着说下去：“最好最好的哥哥……这是你想要的，对吗？”
脸色如同苍白的金纸，默昭扯起一抹虚弱而绝望的笑容来：“小斯，如果你以后不想看到我，那么我也不会出现了……”
凝视着慕斯漆黑的眼瞳，默昭的脸色惨白得似乎他下一秒就会死去：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露天冷饮。
一个皮肤白皙的卷发女孩安静地坐在粉红色的遮阳大伞下，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人。她略显瘦削，身上穿着略显中性的白色短袖衫和黑色短裤，咖啡色的长发被烫成大波浪，披在肩膀的两侧。而她似乎只要这样简单安静地坐着，就有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散发出来。
“丝丝，等了很久吗？”徐婕儿急匆匆地从广场那边走过来，在卷发女孩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没有，我也才刚到呢。”陆丝丝低头一笑，将放在包包中的一个档案袋抽了出来放到桌子上，“这是你要的，关于韩默昭的所有资料。”
“谢谢你，丝丝。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打开档案袋，匆匆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之后，徐婕儿淡淡一笑：“从乔如松和沈皓奇他们把我赶出香草花园的那天，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他们付出百倍的代价。”“害得你失去比赛资格，还被赶出来的人，就是初赛的那天，那个和默昭看起来很亲密的短发女生对吧。”搅拌着冰咖啡中的冰块，陆丝丝面不改色地抿唇一笑：“她和皓奇关系也很好吗？”
徐婕儿冷哼一声：“这个叫姚慕斯的女生可真是神通广大，才来了香草花园几天而已，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竟然能让沈皓奇和韩默昭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护着她、帮着她。”陆丝丝眼底一沉，说：“既然你讨厌的是姚慕斯，应该报复她才对……为什么要调查韩默昭，从他入手？”
攥紧手中的档案袋，徐婕儿森冷一笑：“我要让姚慕斯全盘皆输，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帮助姚慕斯的人，我也不会让他们有好果子吃，韩默昭只是开始，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而已。”陆丝丝微微沉吟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顾不得和徐婕儿说话，便慌忙地站起来招手：“纶！我在这里！”
看着陆丝丝满脸的灿烂笑容，徐婕儿侧头往她招手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皮肤略黑的少年正朝陆丝丝的方向看过来，他的五官轮廓凌厉而深邃，微长的黑发柔软微卷，漆黑的眼眸如鹰一般漆黑锐利。看着他的眼睛，徐婕儿的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慌了起来，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作为陆丝丝的好朋友，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凌郁纶了，可是每次看到他的眼睛，却还是会有那种心惊、甚至有些惧怕的感觉。
“你们在干吗？”当徐婕儿反应过来时，凌郁纶已经站到了陆丝丝的身边，上下打量了徐婕儿几眼，声音低沉，但语气还算温和。“我……”徐婕儿正想开口解释，却被陆丝丝打断，她一脸亲密地挽住凌郁纶的手臂，说：“我和婕儿就在这边约一下，喝杯果汁啦。我们两个女生，还能做什么？”凌郁纶挣脱陆丝丝的手臂，看了一眼徐婕儿手中紧紧攥着的档案袋：“喝果汁的话……拿那个东西要做什么？”因为凌郁纶挣脱了自己，陆丝丝正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徐婕儿的心中也是咚地一跳，一时间两人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算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师父叫我出来找你回蛋糕房呢。”凌郁纶回头拽了一下陆丝丝：“复赛结束后就是决赛了，别总是出来逛街，也该训练一下了，否则你会输的。”
陆丝丝对徐婕儿匆忙地招招手之后，转身急急追上凌郁纶的脚步，声音清脆得就像是银铃：“就算我一点都不训练，也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打我败我的啦，纶——”
陆丝丝甜腻的声音伴随着她曼妙的身影越走越远。
徐婕儿冷冷一笑，晃了晃手里的档案袋，眼底划过一抹嘲弄。
“嗯，好，你没事吧？……嗯，我们都不会告诉她的。”
休息室里，皓奇面不改色地攥紧手中的手机，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那……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听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后，皓奇终于松了一口气，伸手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休息室里的电视开着。
新闻里，主持人神态夸张而吃惊地整理着一些十分陈旧的照片和一些旧录像。
屏幕里的镜头定格在一张已经陈旧得发黄发皱的出生证明上。
那是韩默昭的出生证明——而生母一栏上，赫然写着“白雪”这两个字！
“默昭师兄已经知道了？”紧紧地攥着遥控器，薇薇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声音也发着抖：“皓奇师兄，默昭师兄……他、他怎么说啊？”
握着遥控器的手有些颤抖。
薇薇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地看着屏幕——她从来都不知道默昭师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韩式集团总裁的儿子……最令人吃惊的是，默昭师兄的生母竟然是十几年前曾经红极一时的玉女明星，白雪……这么说来，默昭师兄，是私生子了吗？
“这件事情，默昭已经知道了。”凝视着电视屏幕，皓奇沉声说：“默昭似乎生病了，现在在医院。他要我们暂时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慕斯，他怕慕斯会担心。”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都上新闻了哎！怎么可能说瞒得住就能瞒得住？”皓甄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默昭师兄是怎么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在生着病，他不先担心他自己，竟然还在担心姚慕斯？我看他真是——”“够了皓甄！”皓奇厉声喝断皓甄的话！攥了攥拳头，他眉心一皱，声音冷凝地说：“既然这是默昭的意思，我们就谁都不要告诉慕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薇薇，你记住这几天不要让她看电视和报纸，她如果问起默昭的下落，就说默昭有事情暂时不能来香草花园，复赛也不会到场了。”
虽然对这样的安排和理由都觉得十分牵强，能否成功地瞒过慕斯还是个未知数。左右思量了一下，薇薇还是为难地点了点头，咬着嘴唇答应道：“是，我会好好保密的，皓奇师兄。”
伸手关掉电视。
“不过还真奇怪——”旎熙从黑漆漆的屏幕上移开眼睛，懒懒地一笑：“这么长时间了，要爆料早爆了，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爆出来啊？”
“什么意思啊？”薇薇一脸茫然。
雨泽微皱眉心，试探地说：“难道——是有人特意调查出来，提供给电视台的？”
皓甄和薇薇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皓奇身体一僵。
惊天新闻！
有不知名人士爆料出来，曾经代表香草花园蛋糕房在海宁市比赛中取得亚军成绩的韩默昭竟是韩式总裁韩英晨的私生子！其生母被调查出来是十几年前曾经在娱乐圈以清甜可爱的外貌而红极一时的玉女歌星白雪！当年韩默昭出生的时候，韩英晨早已有了妻室，妻子已经为他生下一儿一女，只是两人夫妻长久不和，现如今已经离婚五年之久。
据说，当年白雪在生下韩默昭后曾经多次要求韩英晨离婚转娶自己，而韩英晨却迟迟不肯答应，又妒又恨的白雪酒醉出车祸后，被送入医院转而彻底失踪，至今毫无音讯，据说白雪已经自杀死去；而当年她的失踪曾经造成了很大的反响和动荡，她的私生子也在这场动荡中彻底销声匿迹。
没想到，这已经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白雪失踪案，竟会在如今才真相大白。
韩式集团。
总裁办公室里。
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香槟，随着这新闻的爆出，电视上也十分应景地播放起了多年前白雪录制的音乐录影带。音乐声缓缓流淌在耳边，韩英晨微微闭了闭眼睛，那熟悉的声音如轻灵的天籁，每一声每一句都在触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将尘封起来的回忆和伤口狠狠地撕开。
微微睁开眼睛。
韩英晨猛地抓起桌子上的听筒按下一串数字，漆黑凌厉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屏幕，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两天之内封锁消息，查出来这个所谓的匿名人士到底是谁。”声音顿了顿，他闭上眼睛，说：“保护好默昭，在医院附近多派些人。记住，不要让他出任何的闪失，更不要让记者骚扰到他。”
窗外天色渐晚。
窗帘被人紧紧地拉上，外面的光线无法透到病房里面来一分一毫。
病房里一片冰冷而寂寞的漆黑。
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遥控器，将自己面前的电视开到最小的声音，只能隐隐地听见妈妈低沉的歌声从电视旁的音响不断传出来。
默昭坐在病床上，被子中的药水味隐隐地透出来，弥漫到他身边的空气中。
他的脸色惨白，面容上透出病恹恹的红晕。
电视荧蓝的光辉照在他的脸上，漆黑的瞳仁中映出屏幕上闪过的画面。
身体渐渐冰冷。
就在刚才，当他的手机突然发疯一般地响起来，窗外刺眼的闪光灯成片地闪烁其来的时候，他的心其实是慌的。可是就像以前一样，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孤单的病床，只有单调的点滴流进血液的声音，没有一个人问问他的感受，没有人来陪伴他，更没有那个在他寂寞的十几年生命中，唯一曾经给过他温暖的人。
抬手关掉电视，看着母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点点地在屏幕上变黑沉寂时，默昭侧头拔掉自己手上的针头，随手扔在地上。
针尖上有药水寂寞地滴答滴答流淌。
将头枕在松软的枕头上，那虚软的感觉给不了他安全感，只有一种身体会不断不断地向下坠去、一直坠到地狱的错觉。耳膜如同被雷击一样轰轰作响，耳内有嗡鸣的杂音，眼前有无数刺眼的暗影快速闪过。
脸色苍白的默昭沉沉地睡去，恍惚着，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傍晚。
那个傍晚，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那年夏天，当他被唯一一个在自己母亲杳无音讯后仍然愿意帮助他的阿姨从冰冷而漆黑的医院接到了她家。当他被阿姨从车上带下来的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天边晚霞如醉，淡淡的红弥漫在阿姨家宽敞的院子里，美得如梦似幻。
阿姨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女儿——那天傍晚，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子正踮着脚尖，吃力地去采樱桃树上粉红色的花。她梳着一头短发，看上去有一种毛茸茸的痒觉，让人很想上去抚摸。她的个子长得很矮，甚至离最矮的一支樱桃树枝还有满大的一段距离，可是她就是踮着脚尖用力去抓，努力了好多次，手中还是没有抓住一朵花。
他走过去掐下一朵花来递给她。
她接过他手中的花，漆黑如同玛瑙一般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她瞅着他，忽然咧开嘴哈哈笑了起来——她用嫩嫩的声音告诉他说，“我长高了以后，一定会自己摘到花。”
他从出生起就有听力障碍，常常头晕，耳朵也只能勉强地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更多的时候是一阵阵让人心烦的轰鸣声，他不愿意带助听器，因为戴上了那个东西，似乎所有的人都会把他当怪物一样看待，他受不了那些人的指指点点。而那一天——
他的手被她软软的小手抓着，然后，没有戴助听器，他却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对他说——“哥哥，我的名字叫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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