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对不起，乔老板，恐怕我要谢绝您的好意了。”柔和的晚霞中，姚慕斯面色苍白地咬着嘴唇。“对于糕点制作我并没有任何的天赋……还有，我并不喜欢制作糕点。所以可能无缘做您的徒弟来到香草花园学习，还是做香草花园的清洁工这种事情比较适合我。”
皓奇漆黑的瞳孔收紧成尖锐的针芒。
惊异的神色从乔如松的脸上一闪而过。
这种倔强的神情，眼神中被自己固执地埋藏起来的热情，还有掩饰着的苍白和脆弱。
分明像极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
乔如松重新展颜慈祥地笑道，“姚慕斯……能不能请问你今年多大？”
似乎有些疑惑为何乔老板会突然转移话题问起自己的年龄。怔了怔，慕斯咬唇回答道，“……我今年十五岁了。”
“是吗，才十五岁啊。”乔老板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温厚的手掌轻轻抚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十五岁，正是执着追求梦想的年纪呢，你还小，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的事情呢？这种年纪，应该要好好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既然喜欢，就去做，为什么要把这种执着和热情埋藏起来呢？”
温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短发。
长辈的气息那么亲切那么柔和。
自己的父亲……从未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吧。
自己的父亲……从未这样温柔地抚摸过自己的头吧。
“这样好不好？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过几天再来给我答案，好吗？”
落霞如画。
带着感激神情的慕斯对着乔如松重重鞠了一躬，之后转身离开书房。
书房的门被缓缓关上。
乔如松眯起眼睛，盯着被慕斯缓缓关上的门，仿佛陷入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中。
自己的记忆中，也有这样一个女孩儿。
在他执着热血地追求自己梦想的那段时期，没人理解他的梦想。而她——穿着洁白到耀眼的工作服，留着发质一样毛茸茸的俏皮短发对自己扬起一个灿烂到眼角的笑容，“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糕点师，之后开一家很大很大的糕点房！”
她的名字是陆莎，而那年的自己，刚刚十七岁。
那抹笑容成为自己十七岁那年唯一的光芒。
自己冰冷黑暗的世界也因为那个能够理解他的女孩子对他扬起的笑容，而第一次变得温暖如春。
如今，我终于替你实现了你的愿望，但是你却早就已经离我而去，岁月蹉跎中，我们无声地默默分离了，就再也没有遇见过。
深海色的夜空。
星星安静地闪耀。
枝叶浓密的大树下。
穿着校服的瘦小女孩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膝盖上的课本合起来。
不知为何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态度那么强硬地拒绝了乔老板的好意。
如果明天自己再去跟他讲，自己回心转意了愿意来香草花园学习制作糕点，会不会很尴尬呢……慕斯拽下一根嫩绿的小草反复在指尖缠缠绕绕。
她很矛盾。
幼时那些被羞辱、被鄙视的回忆仍然清楚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现在的自己真的已经足够坚强，可以将他们全部都遗忘掉了吗？
将脸埋在双膝之间。
慕斯紧紧地，紧紧地蜷缩起身体。
就如幼时那个脆弱无助、独自一个人默默流眼泪的孩子一般……
“嘘，别讲了啦，她过来了！”
“为什么不能讲！我们说的是实话啊，姚慕斯的爸爸本来就很不要脸，在全国比赛中偷别人的东西耶！我要是她的话，我早就躲在家里面，不敢来上学了！”
“就是啊……好不怕羞喔。”
九岁的她握紧小小的拳头，把嘴唇咬得生痛，好不让自己没用地流下眼泪。
全身冰冷地站在操场上看着所有的人都用鄙视唾弃的目光看着自己；全身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同桌满脸厌恶地在桌子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线，就好像她是带着瘟疫的人。
……全世界都已经把自己抛弃。
她背着小小的书包，梳着俏皮的马尾辫追上跑在前面、这几天一直躲着她的好朋友，莉莉。好不容易追上了，她喘着粗气拽住莉莉的胳膊，递给她一只糖果。
……已经没有人再会理你，你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慕斯已经忘记了是谁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但是却清楚地记得……
莉莉皱着眉把她手中的糖果拍到地上。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莉莉狠狠地推着她的肩膀，她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地上，胳膊摔破皮了，好痛，她想哭。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要跟小偷的孩子在一起，很丢脸！”
于是再也忍不住胸口的酸涩和无助，她的眼泪涌出眼眶，滚烫滚烫的泪水。
“我不是小偷的孩子……”
很多的同班同学都从原本躲着的花坛后、大树后走了出来，莉莉站在他们的中间冷冷地看着跌坐在地上，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的她。
“我不是小偷的孩子！我不是——我不是！”她猛地睁大眼睛，小小的身体里面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狠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你还说你不是小偷的孩子！”同班的女孩子们尖叫。
同班的男孩子们上前来把她推倒在地上，女孩子们上前对她拳打脚踢，无数的拳头、脚、指甲落到她的身上，她的马尾辫被扯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倒在地上，她如同虾米一样蜷起身子，努力护住自己的头。
穿过无数的拳头的影子，她看见了站在那边和其他的女孩儿聊天的莉莉。
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明明就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胸口痛，身上痛，头发痛。
心脏好像被锋利的剪刀一点点地剪碎，每一片都淋漓着鲜血。
在那一刻，姚慕斯懂得了什么叫恨。
在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家里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舅舅不顾年事已高的外婆不停的阻拦，将酒瓶子砸到她的脚上，“给我去做饭，去做饭——！”
忍着眼泪忍着痛。
她来到厨房先用剪子将自己碍事的长发狠狠地剪掉扔到垃圾桶里。
没有再哭，站在小板凳上开始做饭。
破了一大块皮的手背上滴滴答答地向下流血。
她恨害自己被当成小偷的爸爸，恨自己每天只会喝酒的舅舅，恨早早离开自己的妈妈，恨发明制作糕点的人，恨背叛自己的莉莉，恨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自己的同学。 银白色的星光在树叶的缝隙之间闪耀。
细细密密的树叶在她的头顶沙沙乱响。
泪眼朦胧地从膝盖中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慕斯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上被盖了一件外套。
“你刚才睡着了，看你睡得很香所以我就没叫醒你。”清亮柔和的声音在距离慕斯很近的地方响起。慕斯怔了怔，缓缓抬起头——
树叶沙沙的细碎声响中。
被树叶筛出的零落星光下，默昭精致的面容温润如玉，唇边温柔的笑容如梦似幻，微长的咖啡色发丝无风自舞，美得那么不真实。
“默、默昭……”慕斯惊讶地睁大眼睛，心跳在一瞬间漏跳了几拍，从小到大，不管何时面对默昭的笑容，她总会有一些说不出的紧张。
默昭冲她微笑，“刚才你有说梦话噢，我听得很清楚。”
慕斯无措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双颊微微涨红——“对不起。”
不同于往日的糕点甜香。
默昭的身上带着熟悉的冬日清香。
他轻柔地扬起唇角，低下头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笑容如夜晚的星光一般灿烂耀眼。
“小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顿了顿，他接着道，“莉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用太在意了，忘了吗？我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你的。”
缺席了她生命中那么重要的半年，他错过了所有应该保护她的机会。
默昭眼底的光芒一点点地沉寂下去。
“默昭……”慕斯咬着嘴唇站起身来，冲着默昭扬起一抹笑，“我……谢谢你。”
咖啡色的发丝在她的面前轻轻飞舞。
默昭的笑容温暖柔和。
褐色的眼瞳中映出耀眼的星光。
他皱着眉轻轻地点点慕斯的额头——“好啦，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师父的意见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呢？我是很希望你加入，因为我觉得你很喜欢做糕点。”
“我……那是因为……”她慌张地想要辩解。
“小斯，我太了解你了。既然对于糕点制作你有热情，也有异于常人的天分。那为什么不试试看呢？”默昭把手放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笑颜柔和。“这样吧，如果你加入香草花园蛋糕房第一组两个礼拜之后，还是想要退出，那么我就不再多说了。好吗？”
慕斯涨红了脸望着默昭近在咫尺的面容。
树叶轻轻地沙沙作响。
心脏不受控制地在瘦弱的胸腔内咚咚乱跳。
良久，她微微眯起眼睛瞅着他，“真的只是想要让我加入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其他的目的啊？”
韩默昭摇摇头。
其他的目的吗……只是想要和她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罢了。
还有，她做糕点的时候，会笑得很开心。
自从陆阿姨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慕斯那么开心的笑容了。
抱膝坐在树下的慕斯侧头靠着韩默昭的腿，久久地沉默着。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情，抬头问他：“默昭，我家里的事情，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吧。”
韩默昭微怔，之后摇摇头。
慕斯扬起嘴角笑，“嗯，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皓奇学长的事情虽然让她很在意，但是她怎么可以去怀疑默昭呢？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一直都对自己很好，她明明知道的。
凝视着她怔怔出神的面容，他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从小时候认识开始，她那双漆黑润泽的眼睛就一直是他生命中的光芒。
只是陆阿姨去世之后，那双眼睛几乎都是在长久地发呆，很少再亮起来。
而且，他缺席了她生命中那么重要的半年……那么需要被人温暖的半年……
枝叶轻摇。
他沉默地抿紧嘴唇，眉心深深地皱起来。
如果不是皓甄那天提起陆丝丝，他也许根本就不会把陆丝丝和慕斯联想到一起。现在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不管是性格还是给人的感觉，慕斯和陆丝丝都有那么一些相像之处。
如果慕斯真的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比赛中助他们一臂之力，多些胜算，那自然是好事。他现在担心的就是，一旦皓奇发觉了陆丝丝和慕斯之间的相似之后……
抚摸着她细长柔软的发丝。
韩默昭的神色不易察觉地凝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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