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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苍梧愁色(2)

小说: 美人倾国倾城之沧海遗珠      作者:林深深

他曾经说过要踏遍河山,将天下的故事讲给她听。而如今玉安迎着他炽热而怨恨的目光,嘴角只剩一抹冷笑。她从他身边挤过去,他身体一歪,一只脚便踏入荞麦地里。

“索拉尔是个好地方,物阜民丰,也是兵家要地,你应该留下的。”玉安回过头,终于开口说话了。

子泫惊急而恼怒,“什么?”

玉安轻声嗤之以鼻,未再答话。他被她的淡漠和讥笑的语气惹怒了,更有一种受伤的感觉。但职责所在,他只得咬咬牙忍住情绪,追随她来到庙宇的庭院下。

庙宇没有僧人,且年久失修,半面墙已经坍塌,泥土和着近旁的溪水,滋生了一大丛艾蒿和鸢尾草。堂中的佛像上落满了尘灰,旁边的一个瓦盆里残留着纸钱的灰烬,不过神龛上的油灯却仍旧亮着,火光随风轻摇。玉安点燃了一炷香。子泫抓住香问道:“你糊涂了吗?墓地离这里还有半里!”

玉安推开了他的手,“那不过就是一个乱坟岗,难道还指望有个墓碑留下名姓不成?”

“明知是枉费工夫,为什么要来拜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求官家将她移葬陵园使香火永继?”子泫分不清自己是在责备她,还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气。

玉安将那炷香奉在龛上,嘴唇一颤道:“你是要我去提醒官家亏欠了‘那人’,还是状告皇后逾制处理丧事?”

“玉安……”他急躁地叫她的名字,她却不再回头看他,音调冷如腊月寒冰,“高子泫,我想安静一会儿。”

她的话再次触到他的痛处。四年了。她拔掉了他临行前送她的茶花,而今冷漠地对待他的每一句话,可见她从没有原谅过他,又或者根本就没有看重过他。

子泫心冷如灰,一甩衣袖便向外走。正要跨出门槛,耳边嗖地响过一丝风声,他本能地一躲,一只飞镖不偏不倚地射在门柱上。他飞身扑向玉安,玉安躲过一劫,他的胳膊却被射中了。拔出飞镖向来时方向掷去,但见一个人影嗖地从一个角落闪到另一个角落。子泫正要拔剑追击,佛像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如果想活命,你就不应该那么蠢。”

子泫一惊,右胳膊钻心般地疼痛。飞镖有毒。

一个中等个子的黑纱蒙面人从佛像后跳下来,身形举止颇像读书人。角落里的人也走了出来,这人身高六尺,眉心有痣,依稀可辨是江湖中人。两把剑指向他们。子泫挣扎着站起来,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玉安连忙扶住他。

“别动!”她搀扶他躺倒在地上,迅速扒开他的伤口。飞镖射中的地方鲜血汩汩直流,更糟糕的是,因为毒素扩散,伤口附近已有大片的黑色血痕。这并不像烈性毒素,但已经足以致命。子泫的头一阵眩晕,嘴唇发青,呼吸变得急促。玉安想也没想便立刻俯身吮吸毒血。

子泫的胸口顿时热起来,“玉安,不要……”他虽然眩晕,却仍旧清醒。他想阻止她,却又不敢惊动她。玉安吐完第二口毒血后呛了口气,第三口毒血便吞了一半,很快她胳膊发软,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蒙面人仍旧不放心,取出草绳将他们绑在一起。

“你们是打劫吗?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可以给你,命也可以给你,你快救救她,一定要救她……她要是死了,我们都活不成了……”这是子泫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

读书人转身对眉心痣说:“表弟,你下的是毒药?”

眉心痣哼了一声,“我说过,如果是皇帝,我便给他下一剂麻药,逼他下旨还舅父清白,可如今来的却只是他的女儿,倒不如玉石俱焚,也算报了仇!”

“他们会死吗?”读书人的语气有些担忧。

“现在一人分了一半儿的量,估计也就是昏迷一阵。”眉心痣轻声一哼。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读书人说。

“你想要的结果根本救不了外公和舅父。”眉心痣不以为然。

一计瞒天过海加二人的谈吐形色,玉安总算分辨出了头绪。她拂去额头的秸秆,勉强支撑着自己,虚弱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是有备而来,早把我的来路弄清楚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就是前不久因私印纸币代替实银而被判处斩刑的苏州首富莫世瑁的孙子和外孙……”

“你……”眉心痣一惊,拔剑相向,读书人连忙拉住了他。

“你们一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的口音、俚语、剑穗、锦囊材质和绣工、毒药种类……漏洞实在太多了……如果我尚且能够察觉你们的身份……你们认为……开封府尹和大理寺丞有没有能耐找到你们……”

“你再多言,我先刺死你!”眉心痣将剑抵至玉安的脖颈。读书人一把拉住他,沉声道:“让她说下去。”

“莫家乃望族世家,你们想必对《宋刑统》也了如指掌。杀了我们虽泄了一时之愤,但莫世琩的刑罚也可能从杀头变成凌迟,你的宗亲世族都将因你们而蒙受弑君谋反的千古罪名,你们莫家的子孙世世代代都抬不起头做人……”

见读书人眉心微蹙,玉安又道:“莫家这次的劫难,皆因工商发展与法令不合……依律是秋冬行刑,现在还未及立夏,国朝又有完备的台谏制度,所有人皆不因言获罪……你若肯奋发图强,进入谏院,便可向官家面陈利弊,即便不第,还可以击登闻鼓陈情,岂不比谋反作乱、玉石俱焚要好……”

她说得句句在理,二人都变了脸色。眉心痣已经沉不住气了,“哼,你说得轻巧。赵家人向来不守诺言,我们现在又得罪了你,若杀了你,我们还侥幸能够捡回条性命;若留你活口,你一转头就布下天罗地网抓捕我们……”

玉安一言不发,突然用手抓住抵在脖子上的剑割下一段头发。眉心痣措手不及,来不及收回剑,玉安的手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处世信义为先。你们若对天家威仪还有一丝的敬畏,本公主一缕带血青丝已经足够得到你的信任。”她深深注视着读书人,试图攻破他最后的心理防线,“我是皇帝的三女儿赵晚,封玉安公主。莫公子,我以我的性命担保对此事既往不咎,否则有如青丝,不得完体……”

读书人走到玉安跟前,从她手中取走那缕青丝,凝视着她,“既然公主立此毒誓,允贤又何惧一个‘信’字。草民拜别公主。得罪了!”说完,他举剑斩断束缚他们的草绳,并示意眉心痣授以解药。

待他们要跨出门槛,玉安在身后叫住了他们,“莫公子,本公主希望他朝在集英殿①上见到你。”

莫允贤转身行礼,“后会有期!”

二人出门后,玉安匆忙打开解药瓶,一口气将所有药丸喂到子泫的口中,不料她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擒住了。

“不必了,我早醒了。”子泫睁开了眼睛,顽皮地一眨,嘻嘻笑了起来。一场浩劫让二人将先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你很狡猾,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竟然假装失手中毒,连我也差点儿被你骗了……”他玩心又起,扮了个鬼脸道,“不过,我装得像吧?”

玉安轻咳两声,斜睨他道:“看来你云游四方,见识没有增长,花招倒是多了。”

子泫亦不甘示弱,“不敢不敢,我的花招在你面前,纵然再多也只是拿来防身的。”他一个翻身,盯着她说,“但你可要记得,我之所以容易被你骗,不是因为我蠢,而是因为骗我的是你。”

一缕阳光斜射到玉安的面颊和鼻尖,她的鬓角亦染上红晕。子泫有些忘情地去拉她的手,她却敏捷地躲闪开了,满脸不屑,“巧言令色,寡廉鲜耻,高子泫,索拉尔的山水就教了你这些?”

子泫方才恍然大悟她这半日的不悦皆因吃醋而起。他惊喜地扶住她的肩,抑制不住地笑了,“你误会了,玉安!我对索拉尔可没有半点留恋之心,爱上那里的是太子。我们行至索拉尔时遇到连月暴雨,太子和马队失散,竟然爱上了索拉尔的雪桑公主。皇后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担心太子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家国,便称病召他回朝,就此拆散了一段大好姻缘。”

“太子喜欢那什么公主,派人迎娶她即可,又何须拆散?”

子泫摇头,“皇室的婚姻事关国家兴衰,变数多得超乎想象,绝对没有你说的这么乐观。太子滞留不归,论起来可以入罪,正是为了保全他,皇后才让我把这件事情承担下,也才有了那些流言。”

玉安的心情豁然开朗,无法自已地露出明丽的笑容。一滴血滴落到子泫的衣襟,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适才光顾着说话,竟忘了玉安的手还在流血。他无限怨恨地瞪她一眼,用她的手绢为她包扎好伤口,责怪道:“那么利的剑,万一他一慌神伤了你该怎么办?你也真是冒失!”

玉安抿嘴一笑,“你没看出来吗?那个莽汉一举一动都听他表哥的。表哥不发号施令,他绝不敢乱来。”

这时,笙平带着车夫和随从来到了庙门外。待子泫帮玉安包好手掌,她起身将解药的药瓶交给其中福宁殿的宫人,“这个药瓶乃官窑去年制作,交皇城司三日查出它的出处。”

子泫追上去,“你答应了莫允贤绝不追究,岂能出尔反尔?”

玉安望着远方的大道,静静地答他,“忠信,忠信,忠在前,信在后。莫允贤兄弟罪及谋反,罪赦只能由官家定夺。当然,如果官家非要治他们的罪,本公主也绝不食言,用我这条命赔他罢!”

他情急之下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咬着牙说:“你又要以身犯险吗?”

玉安狡黠一笑,“你放一百个心吧,官家不会处死他们的!”

她不仅敢猜陌生的刺客,就连皇帝也敢猜,子泫一时语塞,默默地走到她身边,朝着佛像的方向示意道:“佛祖在上,你若肯念得我一丁点儿的好,以后就不要这么冒失了。时辰不早,我们该给尹美人烧纸钱了。”他将香烛元宝从篮子里取出放进佛前残破的瓦钵。青烟袅袅升起,火光照红了彼此的半边脸。

篮子里仅剩一串纸钱,两人都伸手去拿,便一人抓住了一半。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仿佛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烛火跳跃,映红了两张青春的面庞。停顿片刻后玉安一拉那半串纸钱,子泫却也不依不饶地一夺,她再一拉,他的手掌已经握住纸钱和她纤细而冰凉的手。玉安顿时大为惊骇。

“玉安。”子泫的手握得更紧,声音颤抖却轻柔,“以后每年今日我都陪你来,好吗?”

玉安的脸顷刻红到了脖子根,她局促地左顾右盼,随即抽出手将那串纸钱扔给他,语无伦次地说:“你这么想要这串元宝,给你便是!”说完便飞快起身退到门口去。子泫见她如此不安,原本狂乱的心反而镇定下来,仿若小孩子恶作剧后般得意地一笑,将那串纸钱扔进红彤彤的火盆中。

牛车赶在宫门关闭前进了西华门。刚回朱紫阁,阿葵便急急忙忙来传话:“请玉安公主到庆云殿议事,梅娘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何事?”笙平问。

“皇后请了旨,跟梅娘子要了玉安公主。说是玉安公主一点头,明日就搬到柔仪殿去!”

“皇后以什么名目要的?”

“皇后说公主颇像正阳公主,可以与她做伴。”

“梅娘子怎么说?”

“自然不舍得了。但皇后的意思,连官家也同意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玉安立在一旁静听笙平和阿葵的对话。笙平冰雪聪明,她想知道的,笙平也都问到了。自从当日为正阳之事出头,她就知道赏罚早晚会来,只是没有想到是这种方式。

①五服为古代丧服制度,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服丧期限及丧服粗细依与丧者尊卑亲缘关系而有所不同。

①北宋策进士、观戏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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