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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从无声电影中走来的孔子(4)

小说: 邻家老二名孔丘      作者:无语

穿城门,过泗水,入西北郊。平原,裸呈眼前。阔而绵绵,坦而荡荡,厚而沃沃。雾色濛濛,草色萋萋,花色滟滟,近看却无。郁郁的芳香,喷薄而来,丛丛植物,散发出涩涩的气息。

地尽头,是零星的树,犹如远方的迎接;天尽头,是舒放的云,犹如默默的召唤。

自然之美,美过人事。或许,大自然正是上天为弥补人事的不美,而赐予的礼物。孔子的团队,顿时精神焕然,心情焕然,怡然振作起来。去国离家的悲怆,杳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勃然的游兴。

几程过后,来到一片旱区。景象大变。荒坡上,遍布坚硬的粗砾,还有火烧过的痕迹。河谷中,流水干涸,黄泥龟裂,山石嶙峋。田畴中,庄稼成垄不成势,蔫头耷脑,发烧似的,站不稳似的,微微晃动。细细的叶片上,蒸腾着烫手的热气。

村落破败,水井枯竭,无有生气。饥民面无人色,随处可见。逃荒者病体恹恹,随处为家。回想权贵者的钟鸣鼎食,回想季氏的“八佾舞于庭”,其豪华,其奢侈,其糜烂,触目惊心。孔子心也凝重,目光也凝重,他越发地坚定了恢复礼乐、以仁治天下的信念。

走了大约100公里,到达了泰山。泰山位于鲁国和齐国之间,神秀高耸,青霭低徊。层层云缕,瞬间出岫,荡于半腰;行行归鸟,蓦地掠过,裁下一袭光影。

愈是深行,人迹愈罕,山木愈密,林影深浓,兽声愈繁,队伍愈静。

来到一处山坳中,忽闻人声,隐隐约约,似若哭泣。

孔子纳罕,此处荒僻阴森,不见人烟,何以有哭声出现?又何以这般大恸?

因子路身怀武功,孔子让他前去看个究竟。

子路循声而往,见是一妇女在哭墓,遂问之。

妇人道,她是在哭念亲人,她的儿子被老虎吃掉了。此前,公公和丈夫,也都死于老虎之口,她心里悲切,忍不住大哭起来。

子路说,既如此,何不离开这深山老林呢?

妇人泣诉,这里没有苛捐杂税。

子路将妇人的话,一一告知孔子。孔子叹道,你们要记住啊,苛政猛于虎。

告别了凄惨的妇人,孔子等人继续赶路,第二天,进入了齐国。

此前,孔子给齐国太师高昭子写有信函,表明自己有在齐国务工的打算,希望能通过高昭子的人脉关系,谋见齐景公,得一合适的工作。

高昭子表示欢迎,派人将孔子接到家中,暂且做一名家臣。

得空,高昭子向齐景公转达了孔子之意,齐景公兴致颇浓,安排了接见日期。

接见应该不少于两次,接见的情形,多是齐景公问,孔子答。

第一次接见,齐景公问的是,好的政治是什么样的?

孔子答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意思是,国君要有国君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父亲要有父亲的样子,儿子要有儿子的样子,每个人的角色,都演好了,政治景象也就好了。

齐景公赞叹道,说得真好,要是主子不像主子,臣子不像臣子,爹不像爹,儿不像儿,就是有多少粮食,我也吃不到嘴呀。

孔子的解说,很形象;齐景公的理解,很实在。

但有一点,不知道齐景公是否理解到了。孔子在这八个字中,深蕴着另一层意思,即,强化强者的道德,而非弱者的道德。

这是极其伟大的思想,极其先进的思想,核心是,但凡上面的人做到了,下面的人也就做到了;但凡源头上,流出的是活水,源头下,也不会是死水。

第二次接见,齐景公问的是,为政之道在于什么?

孔子答的是,在于节省财力。

孔子的解说,一针见血;齐景公的理解,正中下怀。

齐景公兴致勃勃,准备录用孔子,把尼谿之地,封与他,由他管理。

在等待入职期间,孔子不停地安排各种学习、观摩的机会,颇为繁忙。

孔子是个极度压榨时间的人。蓖麻,能榨出蓖麻油,时间,能榨出时间油,每一点时间,他都不放过,他都不虚掷,他都认认真真地榨磨,仔仔细细地利用,一点不剩,干干净净。因此,在研习之余,他又生生地榨出了三个月的时间,深入地学习了韶乐。

韶乐的理论,孔子在洛阳考察时,曾向苌弘请教过,此次,他在齐国,太师高昭子请他观赏了韶乐的表演。他被彻底俘虏了。

孔子被音乐绑架了,须臾不得离开,每天都倾心学习。本来没钱,这下为支付学习所用,更是穷得叮当响,连肉也买不上了。

他极其爱吃肉,可是,在韶乐面前,他竟然“三月不知肉味”。他很惊讶,对自己说道,音乐竟会把人感动成这个样子啊。

韶乐,原是夏朝、商朝、周朝的国家大典用乐,后因姜太公的封国是齐国,韶乐因此流入齐国,又因融入了本土元素,显得更动人,更亲洽。

孔子未习韶乐之前,对比武乐和韶乐,只觉武乐杀气重,韶乐尚肃雅;在亲自演习之后,不禁叹道,武乐,声容尽美,却不尽善;韶乐,声容尽美,且尽善!

音乐感动了孔子,孔子感动了齐国人。

齐国人对孔子这位外来务工者,表现出了无间的亲切和友好。但以齐国宰相晏婴为首的一些政治官员,却对孔子有些警惕。

晏婴,即晏子,他听说齐景公要将尼谿之地封与孔子,心怀疑虑,隐隐不安。

一日,晏子见齐景公,说了一大堆话,约略的意思是:

一般的儒家学者,都能说会道,跟算卦的似的,他们不怕法律,只怕理论得不到实践,清高着呢,是一个难以约束的群体;他们过日子,过的是心,是情,不是规章,不是制度,性情着呢,是一群难以驾驭的愤青;他们推重丧事,推重使劲儿哭,拼命嚎,为了厚葬,可弄到倾家荡产,弄到自己都活不起了,极端着呢,是一种煽情的存在;他们四处应聘,推销自己,油条着呢,是一拨随随便便的过客。

接着,晏子把话题引到孔子身上,又说了一大堆话,约略的意思是:

周王室现已衰萎,礼崩乐坏久矣,孔子提倡礼仪,本心不坏,可是,礼仪的复杂,规矩的烦琐,怕是几代人也学不完。尤其是,有些礼仪专门规定,如何走路,如何进退,这对治理国家,作用不大,有那工夫,还不如种几垄小黄米呢。齐国人将一辈子陷在繁文缛节中,蒙头转向。

晏子,是春秋时期重要的一位大政治家、大思想家和大外交家,长得砢碜,却有一颗锦心,个子矮小,却有一种高品,极睿智,极爱民,极清俭,极寡欲,极坦荡,他之所以认为,孔子的礼教,发展不了齐国,只会带累齐国,并不是因为嫉妒——就如老球迷嫉妒小球迷,也不是因为压制——就如老导演压制年轻导演,只是因为担忧,害怕孔子将齐国带入混乱。

晏子对小他二十七岁的孔子,缺乏了解,虽久闻孔子声望,但只是学术上的,政治上,并无工作经验。齐国坐落于山东中、东部,在诸侯争霸的烽火中,其霸主之位,已经滑落,只勉力维持住了富庶的局面,开发了农业,开发了鱼盐,所以,晏子不建议轻易地改革制度。

晏子之言,极大地影响了齐景公,他再也不提给孔子封地的事了。

再见面时,他也不向孔子提问关于礼制的问题了。

一日,他又对孔子叹息道,我老了,不能任用您了。

齐景公时年五十岁左右,正是盛年,他自称老迈,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齐景公原打算给予孔子的待遇,是鲁国给季氏的待遇,上大夫的待遇。现在,既然听从于晏子,便把待遇下调了,变成了上大夫和下大夫之间的待遇。待遇尚好,官职却不实,难有作为。孔子谢过了,未受。

孔子在齐国等待任命,苦苦地等了两年,苦苦地等了七百多天,最后,等来的竟是这个结局,想必打击很大。但孔子很平静,对于晏子,他的评价,也依旧客观。

他说,晏子是智贤,善与人交,相交越久,越是尊重他。晏子不理解我,我也不怨恨,这是君子之道。

不过,齐国大夫似乎并无君子之道,竟想谋害孔子,以免他日再被重用。

事发前,正值黄昏,夕阳圆垂,橘红色的辉光,扑落下来,如簌簌的粉末。孔子未有预料,安坐如昔。弟子们也一如往日,有的与孔子说话,有的淘米炊煮。

当噩信传来后,忙乱便开始了。米,被三把两把捞出锅;车,被急三火四套上辕;人,被五声六嗓招呼齐。然后,就朝着鲁国的方向,疾奔去了。

诗情澎湃的异国求职之旅,就这样暗流汹涌地结束了。

7.招聘孔子的人

回到鲁国后,孔子依旧教书育人。公元前510年,一个信息传到鲁国,流亡在外八年的鲁昭公,死了。

鲁昭公流落齐国期间,孔子也在齐国,但孔子未去拜望。孔子是文化名人,不是政治名人,拜望与否,作用不大。尽管他还记得,鲁昭公送他的鲤鱼,还记得,鲁昭公送他的车驾,还记得,鲁昭公的不平事,但因毫无政治地位,他所能做的,唯有沉默。

鲁昭公寓齐后,境遇悲凉。齐国虽然收留了他,接纳了他,但却自视为宗主,视他为附属,并不尊重他、礼遇他,而是藐视他、侮慢他,因此,他又向晋国提出了居留请求。晋国将他安置到乾侯邑,在河北的地界上。

由于鲁昭公是周公的后裔,齐国、晋国、宋国,这三个国家,也都与周宗室关系亲近,因此,三国都曾与鲁国执政季平子交涉过,晋国甚至强迫季平子把鲁昭公接回去。可是,鲁昭公或许是因为久处压抑中、动荡中,情绪也不甚稳定,执拗地拒绝了。在一个无味的大白天,他带着一腔愤恨、一腔遗憾、一腔悲怆,倏离了人寰。

鲁昭公死了,鲁昭公的弟弟,在鲁国继了君位,是为鲁定公。

此前八年中,鲁国君位空缺,一直没有最高领导人,但鲁国未出现什么动荡,民众只是纳闷了一阵,不平了一阵,就各干各的营生去了。甚至于当鲁昭公的死讯传来后,各诸侯国都当做是头条新闻,可鲁国国内,却反响平淡。把鲁昭公撵跑的季平子,照样吃香喝辣,频频亮相娱乐场所,没人怪他,没人骂他。他和鲁昭公并立已久,是个不挂牌的君主,民众已经习惯了,鲁昭公已经被忘掉了,没人怜他,没人悼他。

可是,孔子却是痛心的。

这种痛心,渗入了血液,蚀入了骨骼,以至于当子贡问他为何不从政时,他说,我没找到好卖家。

孔子其实很渴望从政,可是,一旦从政,就是为季平子工作,而道德感,却使他不能为一个间接弑君的人工作。

五年后,公元前507年,鲁定公五年,一个酷热的夏天,季平子也死了。

他的儿子季桓子,继承了上大夫之位,继续掌控国政。

国君失政于三桓,三桓又失政于家臣,这个畸形的结构,错乱的结构,在季桓子掌权后,得到了突变性的展现。

季桓子的家臣中,有三人最霸道,一是阳虎,一是仲梁怀,一是公山不狃。

阳虎与仲梁怀不睦。阳虎粗恶,仲梁怀看不顺眼;仲梁怀骄横,阳虎看不惯。反正,谁都瞧谁各色。阳虎想用武力,把仲梁怀赶走,公山不狃认为没必要,和了一把稀泥,把阳虎劝住了。

秋天,树叶或金黄,或火红,好一片绚烂。仲梁怀或横征,或靡费,好一派势头。阳虎眼里揉得下沙子,揉不下仲梁怀,他组织了一个特别行动队,几个人狼形虎势,蹿上去,摁住仲梁怀,连踢带踹,连拖带拽,就给关起来了。

阳虎在季桓子的眼皮子底下,私设牢狱,私自捕人,无视于季桓子的存在,使得季桓子火气陡升。他早就顾忌阳虎窃夺权柄了,趁此机会,便怒气冲冲地出面干涉。

惊人的是,阳虎不怕。

不但不怕,还像是正等着季桓子来兴师问罪呢。等季桓子一露面,阳虎的特别行动队,又一次蹿上去,把季桓子也给关起来了。

季桓子被挟持了,这下闹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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