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也说鸠摩罗什与武则天

鸠摩罗什的神奇幼年，曾被佛门传为佳话。佛教八大宗，大半认其为祖师，净土宗反而不认他为祖师，实在是有几分奇怪的事。他与净土宗第一代祖师慧远是同时代人,二人还有书信来往。从现存的资料看,鸠摩罗什翻译的《佛说阿弥陀经》, 在净土宗的教理上远超过慧远的一些着作。但是净土宗却不认他为祖师。日本的净土宗、净土真宗也不太承认他在净土宗的地位。事实上,他译的《金刚经》、《妙法莲华经》、《佛说阿弥陀经》皆是宏扬净土的。鸠摩罗什若生于今日定会明白揭破“净土”的真正秘密。

武则天是不是真理解《金刚经》不可得知，史书上也没有明确记载，正如南老在《金刚经说什么？》一书中所说的，武则天在《金刚经》开篇所写的两个偈子，实在是大手笔。这方面南老是大师，他的分析对我们教益颇大。依我看，武则天大半是真懂了《金刚经》的，不然写不出“云何梵”、“开经偈”这样既充满激情又庄重的文字。她对释迦的虔诚是真诚的，不然，不管如何做作也写不出这么好的文字。

史家说起武则天信佛，总是从政治的角度看，说她信佛莫过是政治手腕。她为了个人野心，为了当上皇帝，伪造了《大云经》，利用中国传统的谶纬文化， 暗示自己是金轮圣王转世，应当代唐作皇帝。当了皇帝之后，又把佛家抬得高于道家，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历史上的事往往说不清，说得清往往是表面现象。任何表面现象的背后都隐藏着无量无数无边的因缘，我不认为武则天是一个孤立的人，她总是生活在一定的因缘网络中，什么事该作，什么事不该作，并不完全听命于她的主观意志。即便是完全出于她主观意志的事，也要问一问，这主观意志是如何产生的？有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吗？

心本无心，因缘合和而生心。

依我看，从她写的关于《金刚经》的两个偈子看，她对佛学、佛法、佛教……不是用其充当政治手腕，和李世民大大不同。她无疑是对《金刚经》下过真功夫的，起码文字是完全通了的。在高宗活着的时候，武则天上表建言十二事，说明她对东方文化的造诣，对中国社会特色的把握实在是有相当的水平。自她之后，近千年还没有任何一个当权人能有如此深刻而高明的政见。从军事到外交，从政治到经济，从文化到教育，丝丝入扣，没有一点不是既有利于眼前巩固政权，又有长远的文化建设打算，难怪唐代能成为中华民族最兴盛的一个朝代，也可以说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全盛期。她以前的太宗、高宗皆非凡庸之辈，她以后的玄宗，更可称宏才大略，但若和她比实在是差得太远。她的政策可以说是吃透了中国文化又吃透了中国现实国情，具有体系性的宏图大略。自她以后的中国，不管是男人当权，还是女人当权；不管是文人立国，还是武人治世，像她这样既有精透的政治眼光又有丰厚的东方文化底蕴的君主，绝无第二人。她能当上中国唯一的一位女皇帝，绝不是仅凭了一般的政治小伎俩。

高宗决不是世人传说的，电视剧所演的那样一个平庸之辈。他活着的时候一直没有把政权交给武则天，甚至多次想拿了她的皇后头衔，但是看了武则天建言十二事之后，不得不说：“比式天后事条，深有益于为政，言近而意远，事少而功多，务令崇用，式遵无怠。”

有武氏这样的千里马，也有李治这样的伯乐，唐朝焉能不兴盛？

李世民是伟大的，但唐朝的真正奠基人还是李治与武则天。

是中国人则当好好读一读这一段中国史。

后代史家普遍认为武则天崇佛莫过是政治手腕，这里有很深的文化偏见。中国人习惯认为，所谓崇佛者莫过如梁武帝那样建庙修塔、崇僧崇尼、烧香磕头、淫祀滥祭，在行政上则是慈悲为怀，慈善为本。武则天一生，庙塔建设不少，淫祀滥祭也是有的，但在行政上及个人人格上，绝无常人理解的佛教徒的迂腐。当断必断，绝不手软，实事求是，绝不拘泥。她头脑中没有什么固定的框子，一切从实事出发，从国家的大政出发，绝不是先想一下，某事某人的处理，该遵佛教道德?还是儒教道理?佛教理论还是道教理论?而是根据当下的环境对象说话，该严的不姑息，该升不犹豫，该奖的不吝啬……从今天看来，她的行政大半都恰到好处，该杀的不姑息，该宽的不残暴，该独断的独断，该集思广益的集思广益。狄仁杰、诸遂良、姚崇……这些中国史上杰出的宰相皆是她发掘出来的，并且都对她五体投地，实在是个奇迹。

莫以陈腐文化教条论人，且看她给玄宗留下的坚实的政治遗产，就可以说明她的政绩。在她手中，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达到了高峰，东方文化也达到高峰。玄奘、慧能、善导、神秀……皆是在她当政的时代产生的大师。但是，就是这个女人，能当尼姑也敢还俗，丈夫死了，还敢和和尚搞婚外恋!奇哉!则天。

什么是真正的“东方文化”，看看这一段历史吧，经书上的仅仅是一个方面。

我以为武则天是真懂了《金刚经》的，她的生存行为，就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实事求是，这也就是后人所说的“良知”。所以，她能为《金刚经》写那样真诚而漂亮的偈子。

我愿一切读《金刚经》的人，读一读大周武氏史。

中国史上有多个“灭佛”的皇帝，也有崇佛的皇帝。“灭佛”者未必真有什么报应，而“崇佛”者大半结局不佳，姚兴、萧衍、唐宪宗、唐僖宗……都是着名的例子。宋代是儒家的天下，不必说了。元帝国是绝对崇佛的，元顺帝随顺喇嘛僧人，不但迷信，几乎是丧失人性的荒淫无耻。佛教在中国政治史上实在没有什么太好的名声。唯一的例外是武则天崇佛。恰恰是这个武则天在行政与做人两方面，完全不同于我们习惯见到的那种宗教徒式的作为。这实在是值得人们好好反省一下的，我们距离真正的东方文化，真正的佛学太远了。我反而推崇中国历史上那几位敢于“灭佛”的皇帝。不仅是他们“反潮流”的胆量可敬，更重要的是，我以为只有他们才是佛法的金刚护法神，真正的韦驮菩萨。

不管你打的什么旗号，哪怕你把自己的身上全纹上一个又一个“佛”字，你背离了佛学的基本精神，借佛学之名危害社会，愚弄人民，宣传神秘，鼓吹迷信，因缘就会“灭”你。灭你的本身就是护法。

真正的佛法，岂是灭得了的？他是“空”，是“无为法”啊！能被灭的就不是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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