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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骨鲠在喉(2)

小说: 汉末浮生记      作者:龙鹰凌

“若他没有跟我的意思,便索性留下罢。”我突地觉得一阵厌恶,抹了抹泪道:“到底他是王越的种,我可不想免费当他保姆。说实话我现在更懒得见他,我一见他就会想起王越诈死,气就不打一处来!”

杨府。辰时末。

杨觐、田四归西以后,杨赐对家中变故有所警觉,加之其子杨彪因父亲身体欠佳,奏请朝廷调了回来,所以特意任命其外侄杨沣代理总管,统点一干府务。

其人已有四十出头。前额宽阔,鼻翼肥大,一看就是典型的管理专家。面上总堆着亲切的笑容,倒有三分与杨觐神似(回忆起来,杨觐似乎与之还真有些亲戚关系,难怪)。一络梳理齐整的胡须,长至胸前。杨府吏役冠以“美髯”之称。

我特意没带随从,只与两名家将轻骑前往。杨沣闻得我名,慌忙迎进主厅。杨府下人等见“贾宝玉”又回来了,无不惊奇、欢喜万分,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厅外已拥满了前来看顾的好奇者。我望其中史阿不在,顿知这小子跟着杨赐似乎混出点滋味来了,心里颇为不快,只得悻悻地朝众位熟人熟客都寒喧几句。杨沣知道我在杨府的奇遇,见阻止不住,便索性朝众人大笑道:“此乃京畿名头最盛的****校尉颜鹰颜大人!旬月前颜大人受老主人重托,不惜忍辱负重,在杨觐、田四两个贼子手下卧底,这才究发其奸谋,得以严惩。我们小姐也全赖颜大人,这才能够保全清白。颜大人与我等有大恩,还不快来拜见!”

众人闻说,都十分激动,闹哄哄了一阵,便尽数在阶下跪倒。我忙站起来,大声道:“各位请起。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众人欢声四起,仍是不散。过了一会儿,有人高叫老爷到了,这才渐渐安静下来。杨赐柱着拐杖出来,旁边跟着一貌相秉直的男子,看样子即是其子杨彪。

“哦,杨公──”我忙迎上去,搀扶他往厅里榻上坐好。杨赐笑道:“坐,坐。这是犬子彪。”

杨彪给人一种沉稳老练忠厚的感觉。施足了礼数,“久闻颜大人之名,今日能在寒舍得见,三生有幸了。”

“不敢当。杨兄正值壮年,仕途大有可为。小弟恐怕赶不及。”

杨彪微微一笑,招呼我坐了,又传命敬茶。我长跪下来,抱拳道:“在下得蒙召会,本不想来的。又恐辜负了府君一片盛情,不禁左右为难。”长叹了一声,开门见山地道:“不过在下已经想好了,杨公的垂宠之恩,只好来生再续。杨小姐聪慧悯柔,得嫁刘公之子实在是天造地成,区区安敢横刀夺爱?”

杨赐闻言,愣了半晌,旋即忧虑地和杨彪对望了一眼。“贤侄此来,难道不是为了看一看丝儿的么?她念汝甚深,茶饭不思,日渐虚弱。唉……也都是老夫惯坏了这孩子,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我心中暗叹,顿时忆起那时进入杨丝闺房,和她尽情调笑的旖旎场面。还有某日里终于了结了这段情时,我心中的无奈与酸涩。俱往矣,印象中,似乎她已经和我不再有联系,更曾听说过她婚嫁之事,而我是时仅是个为之祝福的旁人而已。

硬着心肠道:“杨公美意在下心领了。在下已有妻妾,若还是自由之身,自然会第一个迎娶小姐。”

杨赐无言地叹了口气。杨彪不悦地道:“颜大人这般推辞,难道是看不上我杨家?汝因与蹇巴为恶,早弄得满城风雨,俱言汝与小妹苟且之事。若今日你不应婚事,她还能有脸嫁给谁去!”

“彪儿!”杨赐轻斥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杨彪垂头下去,仍是掩饰不住地怒形于色。我脑中犹如雷震,霎那间什么都听不见,暗暗惊惧地想道: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我对杨丝虽无逾矩之虑,奈何众口一辞,积毁销骨。我自是无妨,杨丝一介女流,却怎样辩解呢?真是害苦了她!嗫嚅着,神色大变。

杨赐容色不堪地道:“贤侄勿以彪儿言重为怪。原本老夫已决定将丝儿许配给刘公长子,她竟也同意了。可日子一久,待人家送来了彩礼,这孩子却越发的形容憔悴,问她,也不说话。老夫还以为……唉,还以为她病了。后来追问了她的丫鬟,这才知道丝儿她早有意于汝,只是无可奈何罢了。要不老夫也不会如此不顾身份,几次三番向贤侄接出婚事。想丝儿小时大病足三年,老夫以其苦而深深怜之,如若他事,老夫决不至这般忧愁。贤侄……”

杨彪又忍不住接口道:“爹,何必求他这样无情无义之人!”

杨赐斥止了他,柱着拐杖缓缓起身,巍颤颤地长叹道:“老夫深知贤侄难处。若是坚意如此,彪儿便替我送客罢!颜大人年青有为,正该为国出力,圣上对汝也十分隆宠,爱护有加呀。彪儿,若是袁公驾临,帮我招呼一声,为父觉得有些困倦了。”咳嗽连连,便欲迈步回去。

杨彪全不理会我,狠狠瞪了一眼,径去搀扶父亲。这一霎间,我觉得自己理性的天平完全倾倒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感到泪水渐渐模糊了眼角,情不自禁地叫起来,“杨丝在哪里?我去见她!!”

阿杏仍旧是小姐的玲珑丫头。看见我拾级登楼,没好气地道:“还来做什么?小姐都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我真想把你乱棒打出去,这一辈子也别让她看到你!”

我心如刀绞,沉声道:“阿杏姑娘,她怎么样了?”

阿杏双眼一红,厉声道:“别假惺惺的,你走开!都是你害得小姐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刘公子都准备迎娶她了,可她反倒开始糟蹋起自己来了!都是你害的!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她的话音到此嗄然而止。我方自痛苦地发抖间,却见小清从她身后闪了出来,一掌打闷了她。我吃惊地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听她苦笑着道:“快点进去吧。刚刚你和杨公讲的话,我凑巧又听见了……”她的眼圈微微发红了起来,声音一哽,捂着嘴,拎起阿杏便跃出窗去。我又是难受又是无奈,张口欲喊,却好象在霎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我缓缓摇头,双脚不听使唤地迈进了杨丝的闺房中。

仍是一样的窗明几净。一样的榻上秀着一样的绢丝绉织,卧帐之侧,仍摆放着那盆叶片青青的翠竹萝。但杨丝却不象前次那样,细细地在缝织小衣了。她沉睡在屏风后的暖榻之上,原本俏丽的脸上掩映着不同寻常的灰色。她怎会如此削瘦!

我跪在榻旁,静静地凝视着她。原以为再见到她时,定已恍若隔世,而她恐怕也早已成为某人的妻子。可是不过月余,我们竟又鬼使神差地在“老地方”见面了。她怎么样,是不是好些了,还是病情在加重呢?

睡梦中的她呓语起来,脸庞上浮起两朵红晕:我知道她仍在发烧,只从她颤抖着的,似乎要随时随风飘去的姿态便可感觉出来。我爱怜地伸手掖紧被褥,又将屋里置放的火炉拨得更加旺了。这种时候,恐怕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罢!虽然我无意吟诗作赋,并且眼眶中,已噙满了忏悔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么久,她虚弱地睁开眼来。她的第一句话就清醒得让我吃惊。

“颜鹰,颜鹰!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感到和她根本没有任何距离,以这种言辞说话的女子,通常把对方当作恋人,而且会整日整夜地忆叨他。我觉得泪水滑落到手背上,无可抑制。“丝儿,你好些了吗?你是不是不听话,不吃不喝了呢。”温柔地抚摸着她,俯下身,在她发烫的脸蛋上轻轻一吻。

谁相信我会吻她?我觉得自己有所决定,而非刚进门时的那种矫情。

“你来了,我怎么会不吃不喝呢?”偏是那般柔弱无力的样儿,却硬是挣扎着起来。吓得我赶忙扶稳她的身子,“快躺着别起来。你的病还没好呢,就这样逞能。要么我去叫丫头先给你拿些吃的。”

杨丝面现潮红,娇喘吁吁,眼光却是不可思议地犀利,似乎穿透了我整个灵魂。她被我整个抱紧,在我怀里吃力地道:“你,你别走。我不要你再离开我!”

我摇摇头,伸出手将被褥拉过来,紧紧裹履在她身上。“别说话,也别激动。我答应你,不再说分离的话了。你若想要我陪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象今天这样呆在你身旁。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别再任性胡来了,看看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我会很难过的呢。”

杨丝听话地点点头,那种乖觉而惊怕的眼神,让人心疼不已。真没想到她会这样对我动情,而我,却只是在坐壁上观,还大谈自己如何挫败了蹇巴的阴谋,如何神勇无匹英雄救美,如何不将此件小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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