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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侠少史阿(1)

小说: 汉末浮生记      作者:龙鹰凌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给她讲述往事。从西海到凉州,到今天,我们都一直相亲相爱,从来没红过脸,我知道这次是伤在了她的痛处,要不然她不会那么绝情的。我不停地说着,也不停地感到眼泪模糊,直讲到这次的事,我轻声道:“那决不是因为我想讽刺你,想揭你的伤疤。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你总该知道我对你的看法吧。你的思维在一步步的成熟,所以我大概已经忘却了你的过去。在我的眼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漂亮的女人,更是我可爱的妻子,我不可缺少的伴侣,除了这些,我发誓绝没有别的了!那些话……那些话真的是怪我,我不该随随便便开那样的玩笑。可是我想,你也该把那一切忘掉了吧!我只要你记得: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以及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就足够了。”

小清抽泣道:“你别说了,我记住你的话了。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特别是我在这一方面,更不能埋怨别人,因为这不是你造成的……”

我动情地道:“这全是我的错,你不要责怪自己。相信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只要我们彼此坦诚、信任,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小清,以后我会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若我有什么地方不该说、不该做,请你一定要对我直说,别把怒气埋在心里,好不好?”

小清见我如此体谅她,眼圈又红了,“我知道,颜鹰。你真好。”

我搂着她,轻轻道:“我可以开开玩笑吗?”

小清哭了,“开吧,我真的好希望你能开玩笑。”

耽搁了一天,一大早我就辞了河内郡守范康,准备向洛阳开拔。范大人似乎还“恋恋不舍”之态,拿了不少银两出来,有私有公,一副很对得住我的模样。我心里暗笑,将昨天棺材之前的那许多对白“无意”地透露了一些,直听得他屁滚尿流,连连大骂:“我该死,我该死!”又赔笑,又作揖,道:“下官还不是为了将军走得更顺当些,才向他们要点东西的嘛。这些下民真是一点也不体谅当官的苦处,这一趟大人招兵买马,屯驻河内,实是郡中也费了不少银子。嘿嘿,还望将军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禀报上去。”当下唤来主薄,又重重补了一笔“官饷”,道:“将军您看?”

我很“大度”地道:“好了好了,我也不便怪你。郡中用度吃紧,的确应该多搞几次盛宴,把这些大姓们都请来嘛。你要多动动脑筋,不要让他们以为你在发死人财。”

范康心领神会地笑道:“多谢将军指点,这就请上路罢。”

是时,司马恭已被押到营中。我止住范康,命他不必再送,军队秘密开拔,皆是悄声无息。想来等醒得迟些的人来说,看见这么多营帐、人马片刻无影无踪,也该是件很诧异的事罢。

一路无话。到达窬城,已是几近中午了。我令全军埋锅造饭,不准入城扰民,这才入帐对小清说了司马恭的事情,却听她淡淡道:“他没说错什么呀,你干嘛如此小心眼儿,还把他关起来呢?”

我恼道:“他若只是对我,也就算了,可对你有所诋诲,这是我决不能容忍的。若是上奏朝廷,少说也要革职查办。所以若不给一点苦头尝尝便放了他,以后还不知道要出怎样的事哩。”

小清道:“司马恭是个直性子,那一次输了仗就要自杀,你也不是没看到。既然大家都清楚他的脾气,又知道他本性不坏,就不该再难为他。夫君把他放出来,我这里替他求情了。”

我叹了口气,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全听你的。”

小清微笑道:“你可别为那件事,还在想着拼命讨好我,我已经没事了。军队里的事情,我也管不来的。你自己做决定罢,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我心下更是不安,却是无言以对。看着她清澈的眸子,突然又觉得,我的任何心思,都逃不出她的掌握,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司马恭被押进帐来,顿时帐中挤满了各路司马。司马恭看着我,哼了一声,虽被绑着,仍是不加理睬,也不赔礼,直挺挺地,象根木头桩子。

随军司马许翼不忍,道:“大人,司马长史已认错啦,还望大人给他一个将功恕罪的机会。”

话音未落,司马恭叫道:“我没认错!我有什么错要承认?错全错在他身上。”

众人皆是失色。我心下暗笑,却重重一拍桌子,道:“司马恭,你目无尊长,强词夺理,到底你想干什么?来呀,把他给我推出去……”

众司马一齐跪倒,道:“将军且慢下令。”许翼抱拳道:“大人请开恩,司马长史虽然犯了抵触官上的死罪,但他到底是跟随大人左右,而大人又一直以为重任的呀。望看在平日他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他的性命。我等皆愿以死相劝,请大人务必手下留情。”

帐前司马高敬也道:“大人惜才爱用,委长史以重任,足见大人气度。现长史虽冒犯虎威,但对大人真心一片,日月可鉴。我想长史无非是想激大人自重罢了,倒无意想侮骂大人和夫人的。”

我沉着脸坐了一会儿,突地挥挥手,把他们赶开。众人见我走到司马恭身旁,刷地抽出长剑,一时间俱都惊叫起来。我挥剑割开他的绑绳,又除下锦袍,披在他的身上,心想:这一次搞得就象张飞义释严颜一般,太过火了吧。我堂堂五品大员,向你认错,你可是要折寿的!躬身叹道:“司马长史受苦,颜某向你赔罪了。我知长史你性情刚烈、义气,望你还能象昨儿一般,该说话的时候便说话,不要顾忌言语失礼才好。”

众人皆是讶然。司马恭原已闭目待死,乍然被释。又见我如此折节下拜,不由喉咙发哑,“将……将军折杀我也!”扶起我道:“将军有英雄之气慨,司马恭罪该万死,蒙将军宽恕,如此大德,只能效死以报!”嗵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我哈哈大笑,搀起他道:“这是哪里的话?以后大家还是好兄弟,你还是我的长史大人。哈哈,弟兄们,快快摆酒摆菜,给司马长史压压惊。”

只须臾之间,一场纠葛便到此结束,司马恭巨变之后,又官复原职,似在梦里一般。众司马也都喜笑颜开,惊佩于我的肚量,皆是拜服叩谢不提。

此事一了,如何对付蹇硕便提上了日程。我与诸将讨论了一天,也没找到什么头绪,心中不禁烦闷起来,暗想:难道我颜鹰便真的无计可施了么?一个小小的太监,就能呼风唤雨、要啥有啥。我堂堂的骁骑司马领骑督偏将军却要处处顺着他,还得低三下四,没有人样。这种日子怎么过下去!

愁眉苦脸地进了房,和小清打了声招呼,不禁又愣了神:老子出山以来,好不容易敛了些精卒,便被叛徒出卖,现在招了点兵,也将惨遭某人的毒手。老子可不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冤大头么!只开花、不结果,操劳得要命,结果全是替别人忙活。奶奶的,我干不了了,这种差使,你们另选高明吧。

小清见我咬牙切齿的样子,讶然道:“怎么了?一脸要杀人放火的样子,是不是又受了谁的欺负。”

我一拍桌子,叫道:“要不是怕坏了历史,这小子早被我暗杀了!他妈的,要我交兵,想都别想。”

小清道:“别光瞎嚷嚷,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吁了口气,将蹇硕的事情说了出来。小清摇头道:“还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人呢,他要你交出兵权,你不会同意的吧。”

“那自然。无论想什么办法,我也得保住胜利果实。当前兵权甚为重要,乃是性命攸关的大计,有了军队,就有办法生存,有办法在乱世中挣扎。没有军队,你想干什么都得听别人的,他们叫你死,你就活不了。”

小清嗯了一声,默然不语,显是很赞同这种观点。我顿了顿又道:“不过蹇硕无非是要给我点颜色看看罢了,也不想置我于死地。回到京里,我必定能想到妙计和他周旋,迫不得以的话,也只好把队伍拉出去打游击了。奶奶的,要不然去益州杀李升好了,这两日魂牵梦绕的,可是我想要做的头等大事。”

小清噗地一声笑起来,“你做梦都在想杀人吗?真是无聊。你要是变了性子,只知道打打杀杀,我可再也不会理睬你了。”

我望着她笑,捉住她的小手,轻轻吻了上去,“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呀,我不是那样的人。除了正经事情,我还常常要办点私事……例如和老婆卿卿我我啊什么的,还有几次,被别人骂做没用的东西哩。”

小清的脸上一红,神色间又有些黯然。我心里猛省,她定是想起了司马恭和我斗气的那件事了,说来说去,还是缘于她的出走才引发的。这个时候,怎么能又提起呢!连忙转了话题道:“对了,此次皇帝老儿过生日,我们入京诣上,你说要带点什么去好呢。”

小清摇摇头,我又接茬道:“要送就得送点特别的。那老儿什么金银财宝没有,要送那些,又俗又丑,不如来点新鲜的玩意儿:我看不如送个美女去!汉灵昏庸,最爱这个调调儿,嘿嘿,若是他高兴起来,我们这一辈子,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小清啐道:“胡说八道!你的脑子烂了,我看你很危险哦……”

“玩笑,玩笑啦。”我赶忙承认错误,心里却暗想:这一招必然管用。我连面都不须出,只要跟张让打一声招呼,他巴不得我大送特送哩。灵帝都拢络了过来,蹇硕还有什么屁用?他敢夺我的兵,老子连他剩下的话儿也不放过。

笑咪咪地一看小清,又想:当然罗……这种事老婆大人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谁有劲巴巴地这么忙乎,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地把美女送给别人?奶奶的,这样的人,岂不大脑有屎?

刚想调笑两句,忽地帐外有人轻轻咳嗽一声,道:“禀报将军,长史司马恭大人求见。”

我“哦”了一声,向小清看了一眼,道:“他又想干什么?每次都是他的事情最多。开了一天会,这小子一个屁也不放,现在我休息了,他就来求见了。”

小清笑道:“别废话了,说不定是正事呢,快去吧。”

我提高了嗓门,“就说我马上来。”低头吻了小清一下,轻声道:“不能陪夫人了,下官公务烦忙,不得不发尔。”

小清扭身一笑,道:“又臭美了。”娇柔无限。心中悦甚,当下掀帘出帐。

长史和几名司马在大帐之中,早已等了多时。问安已毕,司马恭疾步上前,低声道:“禀将军,会宾楼王越有加急书信送到,一少年自称史阿,说此事‘与将军性命攸关’。”

我心中一震,暗道:会宾楼王越?他怎么会突然派人到这里来,莫非真有什么急事么?这些人消息可灵通得很,我明明要回洛阳了,还这么费劲地赶来,恐怕事情还不小呢。道:“快快有请,司马长史,你盘问过此人没有。”

司马恭道:“那人一路赶来,显得极是疲惫。但问起此事,他非要面见将军而不肯对任何人说。”

我点点头,吩咐引到偏帐。帐口立时有两名亲兵出来,手执火把为我们带路,司马恭和几名属下俱都跟在身后。一人从偏帐外黑暗的地带中走出,躬身按刀,道:“禀将军,送信之人正在帐中,等候将军吩咐。”

我“嗯”了一声,方待走进,心中又想起一事。犹豫了一下,转头道:“司马长史,你随我进帐去。其他人守住帐外,任何人不得进来。”

许翼见我神色不谐,哪敢怠慢,立时吩咐人手站位。走进帐中,迎面便看见一旁榻上,正坐着一位少年,白脸朱唇,英姿勃勃,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见到我便站起来,抱拳道:“敢问是颜将军么?”

“不敢当。”我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道:“你是会宾楼王兄弟的信使?”

来人点头道:“小人史阿,是王师傅的弟子。今奉师命,给颜将军送来口信,因事关重要,因此小人斗敢请将军摒退左右。”

我心中不知怎地,只觉突地一沉,强笑道:“司马长史是我的心腹,有什么话当着他的面一样说。”

史阿看了司马恭一眼,道:“如此,小人便长话短说了。我家师傅刚从外云游回到京畿,便听到了一件攸关将军身家的事情:金城人边章、韩遂欲对抗朝廷,故而提起将军初在凉州之事。朝中有人也对将军大加蔑词……中黄门已下令等将军受命西还,便立刻设计密捕,所以京师万分险恶,将军不可再回。王师傅得了消息,便令我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接过史阿手上的信件,撕开一看,只是廖廖数言:“吾弟子史阿,技艺过人,胆识超群,汝可信之。王越手书。”写得虽显潦草,却正是王越亲笔。亦可看出他消息得的匆忙,马不停蹄地命人送来,竟来不及写一封完整的信。而此事又太过机密,于是只得吩咐亲随,以口传达。当下也顾不得向司马恭多解释,赶忙道:“在朝中是谁知道我的底细,还捅出去的?”

史阿道:“王师傅揣测,是小黄门蹇硕。他的一般死党如程旷、郭胜,数有口角于张让等人,蹇硕这厮得皇帝宠信,极尽阿谀奉迎之能事,张让等十分不满,曾到皇帝面前吵过几次。此次蹇宦借口充实畿辅,实欲打击张让等人的势力。宣将军回京,也是他想出来的主意。”

我恼怒异常,哼了一声,“又是他!这狗太监想要老子的命?门都没有。不过在京师之时,他可没有看出我的来历嘛,现在我出了京,又是谁告诉他的呢。”

史阿皱眉道:“说来话长。此事穷究起来,倒该算张让的不是。我家王师傅听说张让在袁府闹腾一阵,把将军要去在自家做事,不知是否当真。”见我点头,又道:“那就是了,王师傅想,除了这些宦官,谁也没有权力把将军从一介布衣转眼之间便提升到骑督任上。不过就在将军离京之后,凉州郡府公署文书便传到京里,虽被张让扣下,但已对将军之名讳大起疑窦。随后,汉中郡南郑府的公文也加急送到,通报郡中马贼造反的消息,也提到曾捉拿将军的情形。听说绵竹令李升,曾是将军部下……”

我暗自心惊,此时便觉脊背上一阵发毛,道:“你知道的倒不少嘛,这些事情,有的恐怕连王越也不太清楚。”

史阿告了个罪,拱了拱手,“请将军原谅,这些话都是会宾楼的耳目在酒肆中听张府管家说的,其人和蹇硕似乎也有关系,因为那天他是和蹇硕的亲信坐在一起密谈,而且情状象的颇为亲近一般。”

我脑中大悟!咬着牙,又听他继续讲道:“……李升向京畿密呈羽书,并献小黄门蹇硕五十万钱。张让却对此事蒙在鼓里,差人遗密信加急传递南郑府,要问清将军是否在押。而蹇硕得了消息,自然会将这事捅出去,称张让私养奸党欲乱朝纲,又有通黄巾贼之实,逼其就范,张让乱了手脚,这两日与蹇硕等会商,已同意他的主意了。”

我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张让的“管家”在这幕黑色剧中扮演了一个何等鄙劣的角色,我想除了颜复,再无别人会如此所为。心中一阵冲动和感慨:枉我给他那么多好处,他倒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接到别人银子,立马忘了姓什么,甚至还忘了自己在为谁做事,奶奶的,现在你让我回都回不去,这笔帐该怎么算?低下头来沉思了片刻,道:“原来是这样。史兄弟辛苦了,司马长史──你带史兄弟去帐中用饭,呆会儿我还有事情跟他说。”

史阿本待推辞,闻听我意,只得抱拳道:“多谢将军。”一边司马恭已是客气地作势引路,将他领出帐去。

我在帐中来回踱了几圈,心道:京师险恶之地,蹇硕太监脾气。有人急欲取我性命,而张让现在自身难保,已有了“丢卒保帅”的准备。嘿嘿,老子只不过是一只棋子罢了,现在卷到了权力争夺的核心中,更是眼看着要成为某人勾心斗角的牺牲品了,哼哼,这种角色千万别找到我头上……

又不禁焦燥,忖想:可若我不回京师,又能往哪里去呢?对手下这些人讲道理,是怎么也行不通的。他们刚招得来,便闻说老子有“不轨”之心,还不吓得东躲西藏么?唉,说不得只有带着夫人逃命了,若是还有谁肯跟着我,也一并带上,多多益善。大不了再从头开始罢,去长安把杨速等接着,赶紧逃命去者!

正想间,司马恭又匆匆地回到帐中,道:“将军,刚刚此人与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恕在下愚笨,竟一句也听不懂,不能为将军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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