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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说: 繁华城      作者:刘爱平

连续两天,丁楠心情不好,特孤独的。在公司,在小楼,丁楠像一棵树,被寒风凋落了叶片儿,瑟瑟在荒原里枯立。汪芹走了,狭窄的房子,忽地变得宽大起来,无边无际的。丁楠明白,其实空间没变,是感觉变了,汪芹的离开,在她心里撕开了一个洞,空空荡荡的洞,洞里呼啸着风,呼啸着牵挂。汪芹说要给她打电话的,事实上,汪芹没打。汪芹不恨她,汪芹也会气恼她,她以为,汪芹以后也不会给她打电话的。于是,她便主动找汪芹。调查公司的人说,汪芹请假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汪芹是没有地方可去的,除非是躲藏起来。这座城里,哪儿可以让她躲呢?她想到了杨开学。杨开学说,我也在找她呢。丁楠就急了,和杨开学一起急。杨开学说,我们在报上登一则寻人启事吧?丁楠就觉得他的想法儿好笑,五大三粗一男人,像小孩子般纯净天真,就答,她既然是躲着,发100则寻人启事也没用的。杨开学说,那该怎么办?丁楠说,等,只有等。罢了,见杨开学一脸迷惘,一脸不甘心,又说,除了等,还有什么办法呢?像是劝慰杨开学,实际是自己的一声叹息。后来,又听人说,汪芹写了辞职报告,报告是直接呈给童禾的。报告中没说理由,但理由谁也清楚。再打听,说这消息是从童禾助理嘴里传出来的。丁楠不便、也不想找童禾,就去找他的助理。

童禾的助理叫陈鹤,大学毕业两三年了,戴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平时很少与人说话,和丁楠也没打过交道。见了面,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整天儿,他或坐在办公室写写画画的,或跟在童禾后面,把牛皮公文包夹在腋下,颠颠儿疯跑。他给人的印象,和谁也不近不远。不过,职员们对他的评价还高,但评价只限于他的才智。说他特有想法,特有智慧,公司的好多经营点子都是他想出来的。童禾从没把他当过心腹,但童禾又离不得他。当然,也有员工说,这家伙蛮自高自大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传出这话是有理由的,因为他曾说,哪怕打一辈子光棍,哪怕是断子绝孙,他也不在公司找一个女人当老婆。这话是在酒后说的,但还是打击了一群女人。他说这话时,人似醒非醒,似醉非醉,好像在公司里受过刺激,且是刻骨铭心的。女人们为这句话气愤,男人们却把这句话当了一个谈资,传来传去,便又带出了一些关于他的故事。有人跳出来作证说,他曾和李小红谈过恋爱。那是在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和李小红牵着手,在江边散步。后来,他突然对李小红不理不睬了。由此,又有人看见李小红偷偷地哭过;由此,李小红也发了誓,这辈子绝不嫁人。女人说出这句话,肯定是受过某种伤害,且还不好示人。于是,把一对男女的话串了起来,同事便有理由相信,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或许还曾纠缠得如一团乱麻,梳理不清……据说,陈鹤刚进公司时,是很喜欢说话的,话也说得俏皮、幽默。自从那次醉酒后,他便变得沉默,沉默得有些孤傲。人活到这份上,基本上属于被人敬而远之的那种类型了。因此,陈鹤在公司没有知心朋友,因此,谁也不防谁,谁也不多答理谁,他与员工算是典型的“君子之交”。

丁楠原本是一个热闹的人,后来有了些爱情经历,再后来又有一些求职磨难,于是,身上热情的元素便消亡了许多。假如是四年前,或者是两年前,丁楠非找陈鹤交往不可,她喜欢和怪人打交道,就像一个人,找到一把钥匙,打开了一口死箱,那是一种快乐。现在,丁楠已没有了这种激情,因此,她和陈鹤往来,只限于见面时点点头,且见面的机会不多,至多也只在童禾的办公室碰到了三四次。可是今天,丁楠必须找他,因为,他可能知道汪芹的去向。

丁楠是在中午推开陈鹤办公室门的。丁楠看见陈鹤就想笑。他本来瘦小,蜷缩在高大的椅里,便愈发显得不起眼,加之成片的青烟,在他周遭纠缠不休,让人感觉他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过,丁楠没笑,因为没有笑的心情。丁楠对他说,我可以在这儿坐一会儿吗?显然,陈鹤没想到会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愣了片刻,答,随便。丁楠说,那我就随便坐了。说罢,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房间里的烟雾太浓了,呛的。陈鹤面无表情,但心还细,慢悠悠站起,踱过去,把窗户推开。只一会儿,房间里就明亮了许多。丁楠说,我现在找你方便么?丁楠的言下之意是,她眼下是童禾不喜欢的人,甚至是被童禾监控的人,怕自己的造访牵连了他。陈鹤说,你知道不方便,为什么还来?丁楠说,有一件事,我必须找你。陈鹤说,既然是有事,又有什么不方便的?说吧。丁楠就问了汪芹的去向。陈鹤说,公司的传闻是对的,汪芹写了辞职报告,不过,童禾没批。丁楠忙问,她人呢?陈鹤反问,她对你很重要吗?丁楠答,重要。陈鹤又问,寻找她是为了告童禾,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丁楠说,不,她与告童禾的事一点儿不相干,她对我重要,是感情。陈鹤就阴阳怪气地笑了,虽然是很浅很浅的笑,还是没逃过丁楠的眼睛,陈鹤,你怪笑什么?陈鹤答,丁楠小姐,你就别担心了,童总给她安排了一个好住处,那儿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幽雅着呢。丁楠便警惕地问,什么意思?陈鹤说,童总对女职员向来优待,汪芹小姐楚楚动人,秀色可餐,我们还为她担忧什么呢?有童总当护花使者,她前程美妙着呢。丁楠越听越觉得蹊跷,陈鹤,你把话说清楚,别在这儿故作深沉。汪芹到底去了哪儿?陈鹤耸耸肩,答,在哪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用不着别人为她担心。丁楠眼睛便眯了起来,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那你怎么知道,那儿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呢?陈鹤说,这是一个秘密,我必须为童总守住的一个秘密。丁楠说,如此看来,假如这个秘密里藏着罪恶,那么,你就是帮凶了?陈鹤说,帮凶谈不上,我只是旁观者,一个用眼睛记录的旁观者。丁楠说,你为谁守密,我不管,但你今天必须把汪芹的去向告诉我。陈鹤说,丁楠,你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丁楠说,不,我只要你说一句你知道的实话。陈鹤说,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我说那儿幽雅,是凭经验推测的。天天跟在童总后面晃荡,就长了这一点经验。丁楠说,陈鹤,一个小女孩像一件物品一般,被人收藏起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陈鹤复点燃一支烟,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他却答,不知道。丁楠说,你不是跟着童总长了很多经验么?陈鹤说,不错,只是这种经验,我还没来得及去学,所以我不知道。丁楠有些无奈,说,你不说,我也会找到她的。我有能力粉碎男人的阴谋,信不信由你!说罢,站起,转过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又听陈鹤说,丁楠,你果然是条汉子!丁楠站住,回过头,又看一眼陈鹤。这个又被烟雾裹住了的男人,愈发让人分辨不清,不过,凭丁楠的直觉,他也许真不知晓。

阴谋?男人的阴谋?丁楠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到这词。只是这个词跳出来后,她就对汪芹的失踪更多了一份不安。她说她会找到她的,这只是一句刺激陈鹤的话,她该去哪儿找呀?

又是一天。上班时分,丁楠刚进办公室,李小红她们便跟了进来,悄悄地。这两天,童禾盯得紧,她们没打过照面。各自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办着该办的事,捱着该捱的时间。李小红进门后,顺手把门严严地掩上,脸上满是慌张。丁楠笑了,说,天都捅破了,还遮遮蔽蔽什么?李小红说,都两三天了,法院怎么就没动静?其实,丁楠也被这个问题纠缠着,昨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想的就这桩事儿。丁楠说,法院的事多着呢,再说,什么事也要走一个程序,程序走完了,他们才好办事。法院要走什么程序,丁楠也不懂,她这么说,只想安慰一下李小红,也安慰一下自己。李小红说,那童总为什么也没有动静?丁楠说,你要什么动静?李小红说,他不是说开除我们么?以前,他是说话算话的,一点折扣都不打,好多员工,就是在他骂声里走出公司大门的。丁楠说,你放心好了,这次不一样,不由他说了算,由法院说了算。他都算不准他会怎么样,这当儿,他敢开除谁?李小红还是很担心,问,你有把握?丁楠说,好歹也走到了这条道上,往好处想呗。李小红她们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说了几句道谢的话,欲转身离去。丁楠说,小红,你能不能再待会儿?我想单独问你一件事。其他几个女人走后,李小红说,你问吧。丁楠说,你和陈鹤是不是恋爱过?李小红感到突然,不知如何作答,便望着丁楠不语。丁楠说,小红,我不是在打听你的隐私,你也可以不回答我,只是我觉得陈鹤这个人对我们有用。他天天跟着童禾,手里掌握的东西肯定比我们多,假如他能同情我们,我们的胜算就比现在大。李小红嗫嚅半晌,说,他恨我,他不会帮我的。丁楠说,那么就说,你们真恋爱过?李小红迟疑一会儿,点了点头。丁楠又问,那为什么又分了手呢?李小红的眼圈便红了,看上去很委屈,幽幽怨怨地说,其实,陈鹤是挺好的一个男人,那时,他并不像现在这样阴阳怪气的,见人都是一副笑脸,像总泡在阳光里似的。就在那段日子里,他爱上了我,我也喜欢上了他,我们甚至发过誓,这一辈子,非对方不嫁不娶……后来,后来发生一件事,就把我们的这一份誓言给砸碎了。那是个晚上,我正在家休息,忽然接到童总电话,说有一个重要客人要陪,叫我赶到富华大酒店。我什么都没想,便径直去了。我进包厢时,看见童总正陪着一帮客人在豪饮,陈鹤也在席上。陈鹤向来滴酒不沾。因为我在公关部工作,遇上要紧的客人,我喝上一两杯,他也从不干涉。那晚,我照例喝了几杯,不,在座的客人,我都敬了一杯。这已经超过了我对酒精的极限,可童禾还在不断暗示我,潜台词很明白,再和客人们打一次通关。我望了一眼陈鹤,他坐在那儿面无表情,没阻止的意思,也没支持的意思,我想他是默认了,便又端起杯子,在男人们的吆喝声中,又完成一轮敬酒。这时,男人们有些疯了。酒精常常会让男人们发疯。于是,就有男人说,童总,李小姐真是一个宝贝,又美又有激情,谁得到她谁将享用终生。这本是一句逗我开心的笑话,一句略带点儿颜色的荤话,不料,童总借着酒劲儿借题发挥开了。他说,哥们,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我送了公司,也不送这宝贝。说罢,便一把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我气愤,想怒,但最终没怒,我怕在客人的面前伤了童总的面子,只是客客气气地挣扎着,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于是,包厢里便有了掌声和笑声,热浪似的滚来滚去。童禾像受到了鼓励,端起一杯酒,又和我喝了个底朝天。待我放下酒杯,才发现坐在席间的陈鹤不见了,他那个挂在衣架上的皮包夹儿也不见了,我心里猛地往下一沉:陈鹤生气了,陈鹤走了。从那以后,我们关系就冷淡了下来。表面上,没有争吵,没有责备,其实内心里,都有幽怨,都有不舍,只是两人都不说罢了。陈鹤就在这件事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呢,也因为那一次顾及童禾的面子,放逐了尊严,便为日后童禾不断骚扰埋下祸根……李小红说到这儿,眼睛有些潮湿,目光里又泛着一些对陈鹤的牵挂,对往事的追悔。丁楠便过来,腾出手,把她已掉到额前的一绺青发理了理,劝慰道,小红,你也不能太责怪自己,都是童禾造成的。都说,男人有钱了,就把女人当作寻欢追逐的目标,于是,女人便成了牺牲品、商品。你呀,算是幸运儿,只是牺牲了爱情,而且,说不准这份爱还能再回来呢。显然,李小红还喜欢着陈鹤,忙问,你是说他还会爱我?丁楠说,你敢站出来向童禾讨公道,就证明你是清白的,无辜的,如果他是一条汉子,他就会明白不爱你是个错误。听罢,李小红竟掩面嘤嘤而泣了。

李小红走后,丁楠自嘲地笑了。算起年龄,李小红这拨人,个个称得上是姐,可她却在为她们充当救世主的角色。问题是,她当不了呀。现在沾了一身的腥味儿,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了。别说李小红她们在恍恍惚惚中过着日子,她丁楠又何尝不在担心和不安里打发时光呢。那个该死的童禾,像蒸发了似的,已经有两天没在公司露面,让人揣摸不透,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还是他害怕了,躲避了?总之,你想当斗士,却找不到对象,这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丁楠又想到了老女人,她说她要帮她的,可这两天,她也像泥牛入了海,一点音讯也没有了。丁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干了一件莽撞的事,最后会害了别人,也会害了自己。过去找工作,四处碰壁,有了工作,又自寻烦恼,是不是命中注定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永不安分的人?

丁楠正胡思乱想着,敲门声就响了。没等她说请进,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一副墨镜,一袭黑衣,一脸麻木。乍看,丁楠吓了一跳,以为是黑社会的主儿;再看,却认出是老女人。丁楠惊喜得不行,不管老女人高兴不高兴,便一把抱住了她。老女人说,怎么了,怎么了,想哭?想哭就哭呗。还真被老女人言中了,丁楠真想痛哭一场,因为在她看来,老女人来了,希望也就来了。丁楠哽咽地说,你,你怎么现在才冒出来呢?丁楠在这当儿,才发现自己也有软弱的一面。老女人说,该出来时且出来,才显得出我欧阳尊贵和神奇。丁楠说,你尊贵了,你神奇了,我可受不了啦。老女人显得比第一次见面随和得多,这与她喜欢丁楠有关。她答,这份苦差,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丁楠忙给她让座,又忙给她沏茶,老女人乐了,咧嘴一笑,说,丁楠你胆大,丁楠你也乖巧,那我就帮你帮到底吧,免得愁煞了你,愁枯了你,没男人敢要你了。丁楠说,欧阳,你别卖关子,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老女人便把手一抬,指着外面的走道说,你看,谁来了?丁楠扭头看去,只见张法官带着一干人,正径直朝童禾办公室走去。丁楠说,童禾不在公司,都两天不见人了。老女人说,没关系,法官来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冒出来了。丁楠又问,法官是来带人的么?老女人说,是送传票的,传他到法院去的。

张法官敲了一阵童禾的门,没人应答,却引出来了许多员工的张望。张法官问,公司还有领导吗?有人就指了指陈鹤的办公室。少顷,他们推门进去了。不久,他们又走了。丁楠说,这样一来,童禾就服输了?老女人答,有时,法律就这么神奇;有时,法律也会蒙羞。反正,边走边看吧。老女人要走,丁楠说,你以后别来这儿。老女人说,怕童禾报复我?都上了你的贼船,还怕把船底戳个洞?丁楠把老女人一直送到楼下,临分手时又问,你知道汪芹在哪儿吗?老女人摇头,不知道,也不必知道。丁楠就说,公司在传,说她被童禾藏起来了。老女人说,谁藏得了一个大活人?除非她想要人藏。说罢,再没答理丁楠,自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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