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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小说: 繁华城      作者:刘爱平

丁楠被何经理推到了“老大”的身边,却不知坐好,还是站好,浑身不自在的。丁楠的眼睛闪烁不定,看看那帮男人,又看看那帮还待在包厢里等男人们挑选的小姐们。说此时的丁楠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她手心里都在冒汗呢。丁楠的紧张,来自这帮男人,也来自这帮女人。男人们怀着什么样的鬼胎,她说不清楚,但男人们的表情却是意味深长的:有的在坏坏地笑着,有的在怪怪地沉默着,总之,脸上满是挑剔和挑衅。倘若在光天化日下,丁楠是不会畏惧什么的,问题在于,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灯光朦胧得很,近乎于昏暗。于是,就让人仿佛看得见,邪恶像一个空闲、无聊的幽灵一般,沿着四壁在游来荡去,因为捉摸不透,所以就惊恐着:它会在什么时候,把一双黑手伸出来,网一般地把人罩住,之后又拖向一块墓地,再把灵魂和肉体一起强奸。同样的,那一长溜儿排列着的小姐们,也让丁楠平添了一些不安。这当儿,她们的眼神,不再只是挑逗和期待,又多了些忌妒和愤怒,她们在把煽情的媚眼送给那帮男人时,也忘不了乜斜一下丁楠。丁楠读得懂这意思,感觉得到那味儿,男人最受不了新鲜的诱惑,尤其对女人。新鲜的丁楠,吸引了男人的眼球,动摇了她们的地位,这叫她们难受。难受到了难忍时,可能就会冒出点儿火花,这火花如果燃烧起来,漫卷开去,就会伤人毁物的。丁楠不敢和她们对视,这里面包含着怕,也包含着过意不去:丁楠不是来和她们抢饭碗的,但丁楠毕竟又让她们难堪了。丁楠就悄然坐下,挨着那个被大伙唤作“老大”的男人,把头低垂着,大气儿也不敢出。

“老大”是一个人物,明察秋毫的,他一眼就看出了丁楠的担心,便对那帮男人说,你们还愣着等什么?找个小姐陪着唱歌、跳舞、喝酒、猜拳,该干吗就干吗呀!那男人们也怪听话的,立马就拉过来几个小姐,在沙发上落座了。丁楠看得出来,他们是胡乱拉过来的,这不是他们要选的小姐,但出于对“老大”的尊重,或者是威严,愿意不愿意的也就就地取材了。之后不久,音响开了,酒端来了,包厢里的气氛也渐渐地热腾起来了。男人们开始关注身边坐着的女人,女人也开始施展她们的魅力,对身边的男人展开攻击,很柔情的,也很职业化的。

丁楠不再是所有人盯住的对象了,丁楠就抬起头,感激地望了“老大”一眼。“老大”说,华小姐,看来你还真是新来的,初涉江湖,只是江湖多风险呀。“老大”的声音不大,只有丁楠听得见,但“老大”的语气里好像有关怀。不过,丁楠一点儿也不感动,她想回答说,江湖里有风险,不就是有你们在兴风作浪?但她没有说出来,她说的是“谢谢”两个字。说罢,又低下头,一副很单纯、很无知的样子。丁楠是故意装的,哪本书里说过,男人害怕漂亮和聪明的女人,却喜欢漂亮和无知的女人。丁楠没有去想过这里面的道理,但丁楠想试一次。果然,“老大”来了兴趣,说,你是个好孩子。来,我们唱一首歌,行么?丁楠说,我不会唱歌的。这话被一旁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听见,“眼镜”就说,小姐,你诚心扫兴不是?你不会唱歌来娱乐城当什么小姐?“眼镜”的声音很高,满包厢的人都听得见。于是,这里便忽然安静下来,十来双眼睛都投了过来,男人们的眼里是愠怒,小姐们的眼里是幸灾乐祸。显然,那“眼镜”是在拍“老大”的马屁,可“老大”不高兴了,说,什么呀,你就不能尊重一下华小姐?不会唱可以学呀。“眼镜”不敢吱声了。另一个高个儿男人马上附和道,就是嘛,你他妈天生就能唱歌?你花了几百万,现在又能把几首歌唱得完整?包厢里这时就有了一阵哄堂大笑。丁楠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就低声问“老大”。“老大”也笑了,说,大家是笑这个“眼镜”一副破嗓门,在娱乐场里挥霍了几百万,也没学会几首歌,全都为小姐们作了贡献。丁楠是真的惊讶,又问,几百万?几百万用来泡娱乐城?“老大”说,这帮家伙很穷,穷得只有钱了。那高个男人又说,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这钱也是您给的。“老大”很谦虚谨慎的,忙说,你又胡说了吧?华小姐,别理会他们,来,我们唱一首歌。丁楠问,唱哪首?“老大”想想,说,就唱《老鼠爱大米》。丁楠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抬头看了一眼“老大”。这“老大”怎么看也有50多岁了,他居然能唱这少男少女们的歌?“老大”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怎么,这歌就不兴我们唱?丁楠忙说,不是不是,我怕我唱得不好。那高个男人接过话茬,就说,华小姐,我们“老大”心年轻着呢,就像初春里刚钻破地皮的草,不信,你配合配合。这话说得暧昧,丁楠装作糊涂,顺着话题儿,也说了句双关语:那我就试试了。“老大”真的高兴了,有些激动,一挥大手,说,那就开唱呗。不久,音乐响起来了,“老大”就开唱了。丁楠半生半熟的,就跟着调儿附和着,好在她乐感不错,也就没有出现特别刺耳的噪音。当然,“老大”真的唱得不错,圆润、深情,且有板有眼,只听歌,不看人,还难得相信,这歌声是从一个小老头儿口里迸发出来的。丁楠能从头到尾唱下来,真亏了“老大”的功夫。唱罢,包厢里就响起了掌声,热烈,且是经久不息的。“眼镜”刚遭遇了“老大”的抢白,这当儿开始弥补过失,说,您唱得真是不错,原唱,真的原唱。“老大”说,不对吧?是华小姐唱得不错,我只是跟着瞎混而已。“眼镜”又忙说,对对,您和华小姐真是珠联璧合,难分出个高低,来,我敬您一杯!“老大”乐了,说,唱歌的人,在这儿总得要喝酒的,唱得好奖一杯,唱得不好罚一杯。我权当这杯是罚我的。“老大”把杯端起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脸,对丁楠说,华小姐,你能来一杯吗?丁楠摇摇头,说,我,我不会。“老大”善解人意,说道,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会就不喝。之后,他自个一仰脖子,便把一杯酒倒进了肚里。“老大”很爽快,酒沿着喉管一路走下去,发出了“咕咕”的响声。

丁楠有酒量,只是不想喝。丁楠看着茶几上的三瓶酒,还着实吓了一跳:金牌马爹利!她没喝过这酒,却知道这酒的价格,每瓶怎么也低不过1500元人民币的。丁楠不便惊叫,继续装作无知。这当儿,“老大”就把脸凑过来说道,华小姐谦虚,你的歌其实唱得好。丁楠记起了陈天一一句话,陈天一说,你要想获得真实素材,你就得先获得客人的信任,要获得客人的信任,就得善于说假话。由此看来,这个陈天一有些本事。于是,丁楠为了获得“老大”的信任,继续把自己伪装起来,便答道,不是我唱得好,是歌本身好听,在我们校园里,同学们都在传唱。其实,丁楠读书时,“老鼠”和“大米”根本还没流行开来,她是为了下一个谎话,埋下一个铺垫。果然,那“老大”就上了她的圈套,眼睛也忽然睁大了许多,问道,你是大学生?丁楠佯装警惕,盯着他的脸看了看,之后,又佯装出很信任他的样子,点了点头。“老大”又问,哪所大学的?丁楠就胡乱地编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名字。“老大”莫名地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好像是很沉重很沉重的。丁楠诧异,就问,您怎么啦?“老大”就说,总有人跟我说,大学生当小姐,搞“三陪”什么的,我就是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有这档子事……这是多么的不幸呀。丁楠说,其实,我们并不是贪图什么,只想赚点钱完成学业,这叫曲线救自己。“老大”就盯着丁楠,目光有点咄咄逼人,说,你很穷吗?丁楠答,是的,我母亲卖血让我交完了第一学年、第二学年的学费,我现在读大三了,我还忍心让母亲再去卖血吗?丁楠当然说的是假话,唯有假,眼下才能博得“老大”的同情,“老大”的信任。“老大”短吁了一声,端起酒杯又独自喝了一口。罢了,突然又对那高个男人说,把这洋酒撤下去,要喝就喝几瓶啤酒吧。“眼镜”不明事理,说“老大”来了,怎么能喝那玩意儿!那是市井百姓们的专利。“老大”没好气色,说,不撤?不撤我可就走了。还是那高个儿明白,圆滑,忙叫侍应生撤了洋酒,换了啤酒。但这一撤一换,却糟糕了这儿的气氛,男人们不敢吭声了,小姐们也不敢撒娇卖情了。丁楠知道,男人们是怕“老大”的威严,小姐们是怕跑了这档生意,可是,丁楠由此成了众矢之的,不过丁楠也感觉出了她对“老大”的分量,便小声对他说,我清楚,您听了我的故事很难受的,可您把脾气一发,我便成了大伙的敌人了,往后我如何呆得下去?“老大”极为善解人意,便又笑着对众人说,我看啤酒就比洋酒好,我先干一杯,大伙也跟着干吧。“老大”是晴雨表,“老大”的脸色变了,包厢里的气氛也跟着变了,碰杯的声音,拉拉杂杂地响过之后,这儿又是一片欢乐而混乱的景象了。有人提议“老大”再高歌一曲,“老大”摇摇手,说,你们唱吧,我和小华到大厅里坐坐。说着,也不管丁楠愿不愿意,拉起她便朝门外走去。其实,这儿不存在小姐的意志,不愿意还得去的。丁楠不懂这规矩,但“老大”的气度感染了她,也就跟去了。丁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她确信他不会使坏,如果他真要使坏,她也不会让他得逞,这是她来卧底之前便给自己设下的一个底线。尽管这样,当他拉着她路过吧台时,她还是特别地看了那个小男生一眼,像是在提示他,请予以关照。那男生也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特别的东西,但丁楠还是放心了许多。

后来,他们就在离吧台不远处坐下了,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很小的圆桌。虽然离开了包厢,但这儿却被包厢包围着,男人们粗犷的吼歌声和小姐们尖厉的嘶叫声,透过门窗,不断向这边挤压过来,让人也轻松不了几许。灯光依旧昏暗,空气依旧混浊,烟草味儿和香水味儿、汗水味儿搅和在一起,在四处弥漫。只是这儿比包厢里清静些,少了人来人往,少了眼睛的窥视,人也就觉得舒畅了几分。

“老大”还在沉默着,一个劲地抽烟。丁楠就问,对不起,是我影响了您的情绪,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老大”摇了摇头,答,不关你的事,是我在自寻烦恼。丁楠又问,有必要吗?都说进娱乐城是找乐子的,心一烦,不就没有乐趣了?“老大”又答,有时烦也是一乐。丁楠说,我不明白。“老大”说,人烦时,肯定是发现了点什么。烦恼过去了,这一发现就成了一乐。丁楠忘记了身份,慢慢地恢复了她掩饰起来了的个性,说道,您这个人很有味道,如果读您的话,肯定像嚼一根棒棒糖。“老大”说,你也让我糊涂了,我只是一根棒棒糖?丁楠就偷偷地笑了,说,棒棒糖虽廉价了点,但嚼起来还是有滋有味的。“老大”有点不高兴,问,我很廉价吗?丁楠不会看脸色,答道,来这儿的人都廉价,男人一样,女人也一样。不过,在我看来,您是棒棒糖中的上品。“老大”问,这是表扬我?丁楠说,算句大实话不是?您发脾气时,像一个有点威严的官员;您换酒时,又像一个有点良知的社会学家。“老大”说,所以我是上品?丁楠又笑了,说,我是很少夸奖人是上品的。“老大”的反应也快,答,可惜是棒棒糖中的上品。丁楠忍俊不禁,便笑出声来。“老大”就说,你是一个聪明人,骂人很艺术的。丁楠说,您也不笨呀,勾引小女孩也很讲究艺术的,只是本小姐难得感动。“老大”这回真的被激怒了,沉默了一分钟,突然说,华小姐,你太放肆了,你不可以这样看待我!丁楠说,那该怎么看待您?说您是一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不回家陪老婆,跑到这儿来干吗?说您有爱心,听了一个悲惨的故事,就把一千多元一瓶的洋酒换成十元不值的啤酒?可看您样儿,轻车熟路的,也不是一次两次地光临这娱乐城了,您挥霍掉的钱,大概可以再造一座娱乐城了吧?不过,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您还是养活了一批人,至少是数不清的小姐们。您能说不是这样?“老大”把手里的茶杯往茶几上重重儿一放,茶水就溅了一桌,说,你该记住的,我现在还是你的客人!丁楠抑或见他真发火了,抑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口气就变得温柔多了,推搡了他一把,说,您看您恼了不是?您是大男人,我是小女人,这不是存心吓我么?在学校,我们和老师也经常针尖对麦芒的,老师的气量比您大。听了丁楠这番话,“老大”笑了,说,我发火了吗?丁楠说,没发火,只是您一不小心把杯里的水溅出来了。“老大”就又笑,且笑得前俯后仰的,说,华小姐,你真是一个小精灵,你永远没法让人生气。丁楠说,别人生不生气,我不管,我只管您现在不生气就行。其实丁楠想说,你又自作聪明了,本小姐是专门惹人生气的祖宗。但丁楠没有说,丁楠不能说,说了,怕何妈咪把她赶出娱乐城,而她的计划也跟着泡了汤。她告诫自己是来干大事的,干大事就得学着忍受。“老大”的毛病,是男人们的毛病,小姐给一点儿温情,是铁也熔化了。“老大”说,华小姐,就冲着你这句话,你把嘴皮子磨成了刀片儿,我不再说一个不字了。丁楠说,说话可得算数。来,就用这杯茶,我们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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