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沦
次日一早，林若琪坐顾浩宁的车去上班。
“今晚，还有应酬吗？”思虑良久，林若琪终是出声询问。
“没有了。今晚应该可以回来吃饭。”
“昨晚妈本来想等你回来的，后来我看见挺晚了，就让她先睡了。”林若琪侧头看了看顾浩宁的脸色，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昨晚，你好像应酬得挺晚的，是和丁宏一起吗？”
“嗯，是和他一起。”
“他知道你不能喝酒的吧，没帮你挡挡？”
“挡了，但有些人，还是需要我自己去应酬的。”顾浩宁微微侧过脸，看了看后视镜，再望向前方时，眉眼间的冷然里似带了一丝极微的涩意。
林若琪轻轻转过头，无言的望着前方拥塞的车辆，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相信他吧，心底一个细弱的声音，低低的呼喝着。她屏住呼吸，却依然抵不住那股淡淡的香味攀上心尖，似红艳的蛇信，舔出尖锐的刺痛。闭上眼，她竭力不去回想片刻前他眉间那一闪而过的酸涩，握紧了双拳，坚硬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和浩宁，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乐欣并没有请假，她准时出席了上午的办公例会。
会议结束后，顾浩宁把乐欣叫到他的办公室，对她交代，“刚才的会议记录不用急着整理给我，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你下午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乐欣坦然的看着顾浩宁，“我能坚持。”
顾浩宁一怔，看向乐欣。她疲惫的神色里蕴含着一丝倔强的坚定，瘦削的肩头昂然的挺立着，看似单薄无比，却又仿佛担得起千钧之力。那一刹那，顾浩宁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小枫站在他的面前。
“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先出去了。”乐欣对顾浩宁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乐欣的背影，顾浩宁的心底突然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郁闷和烦躁，似乎想抓住些什么，潜意识里却又有些微微的抗拒。
一直加班到晚上，顾浩宁终于审阅完最后一份报告。他抬起头来，转了转脖子，这才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往外走去。
顾浩宁低着头，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在走廊上快步走着。隐隐约约中，几句婉转的歌声飘渺传来，他凝神一听，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石化般的定在了那里——
是《幸福的瞬间》，那首小枫曾亲口唱给他听，那首他曾经用来作为手机铃声的，《幸福的瞬间》！
轻柔而婉转的歌声，却仿佛一柄最凌厉的锋刃，猛地扎入顾浩宁心底那个最幽暗柔软的地方。他以为早已尘封到尽头的往事，霎那间从那被刺穿的洞口喷射而出，叫嚣着向他疯狂的席卷而来。
期盼，激动，欣喜，疼痛……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裹夹着重重叠叠的甜酸苦辣蜂拥而至。他几乎站不住，全身都剧烈的颤抖着，小枫，小枫，小枫，心底的呼喝声越来越大，所有的理智和克制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猛地朝歌声传来的地方跑去，仿佛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那个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还有他的心跳声，他感觉他的心跳得都要蹦出胸膛，每一滴血脉里都涨满澎湃到极致的疼痛和期待……
“小枫！”他呼喊出声，那个单薄的背影一窒，随即缓缓的转过来，“顾总？”
“顾总，你这是怎么了？”
乐欣惊愕的看着顾浩宁眼底灿烂的光彩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消褪殆尽，那样毫不掩饰的失望，仿佛一根极细的银针，挑得她心头一痛。她有些难堪的咬紧了嘴唇，垂下头，眼神不经意的瞟到顾浩宁紧握的双拳，顿时惊呼出声——“顾总，你的手怎么了？”
殷红的鲜血，顺着顾浩宁紧握的右手滴落下来，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兀自僵立着。幽暗的灯光，摇曳在顾浩宁的眉宇间，似黯淡的伤，弥漫着浸透肺腑的沉郁和悲伤。
“顾总，你的手，要不要包扎一下？”
乐欣往顾浩宁的方向走近了两步，再度轻声的开口。
“哦，没事。”顾浩宁这才松开紧握的双拳，右手掌上，那把车钥匙已是血迹斑斑，掌心上一道深红的血印，看得怵目惊心。
“伤口好像有点深，茶水间里有急救箱，还是消毒包扎一下吧？”乐欣走到顾浩宁身边，轻言细语的劝着，含着一丝微微的颤意。
顾浩宁沉默的随着乐欣走进茶水间，看着她熟练的拿出消毒药水和棉签纱布，给他上药包扎。最后，她轻声的叮嘱他，“右手不要用力，沾水，注意保持干燥和清洁。”
“这么熟练？你学过护理？”听着乐欣一本正经的交代，顾浩宁有些失笑，她怎么像个护士一样？
乐欣的手微微一顿，用手捋了捋头发，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我挺容易受伤的，久病成医，也就自己学会包扎了。”
“挺容易受伤？”顾浩宁微微皱起了眉，“和你昨天发的病有关系吗？”
“也不一定吧。”乐欣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急救药品，一边淡淡的回答着。她半垂着头，洁白的颈项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纤细修长，几缕发丝散落在光滑的肩胛上，平添一份娇娆的柔美。那一瞬间，顾浩宁突然有些恍惚，滑到唇边的问句便脱口而出了，“你刚刚怎么会唱那首歌？”
“那首歌？幸福的瞬间吗？”乐欣微笑着抬起头来，“我很喜欢那首歌，喜欢歌里描述的那种感觉，喜欢那样为爱义无反顾，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甘之如饴，尽情享受的感觉。”
“可是，只为了那短短的一瞬，或许会付出一生的代价，那也无所谓，也不后悔吗？”顾浩宁紧紧的注视着乐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想要问乐欣这个问题，他甚至有些急迫的等待着乐欣的回答。
“不后悔。”乐欣缓缓的开口，坦然的迎视着顾浩宁的目光，语气却是坚决得不带半分犹疑，“幸福的一瞬，和不幸的一生相比，我宁愿选择前者。我们的生命原本就很短暂，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会突然离开，那为什么不把握现在的每一分钟，去尽力的爱，和争取拥有爱呢？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可毕竟拥有了爱，拥有了幸福，这样，才没有辜负来这个世上走一场，活一次吧？”
“拥有了爱，就拥有了幸福，才没有辜负来这个世上走一场，活一次吗？”顾浩宁呐呐的重复着乐欣的话语，脑海里，闪现出小枫那温静如水的容颜，她，曾经也给他唱过这首歌，可当她真为了这份爱魂飞魄散的时候，她是否真的没有一丝后悔，没有一丝怨怼？
“顾总，顾总？你还好吧？”
“哦。我没事了。你加完班了吗？一起走吧？”顾浩宁站起来，所有的苦涩就此压抑下去，他的神情又恢复成了平静无波的样子。乐欣跟在他身后走出茶水间，关掉了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两人走近电梯，看着楼层指示灯一格格的闪烁着，乐欣开口打破了沉默，“听说，市场部有不少出国考察的机会，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啊？”
“出国考察？你还稀罕这个？你在法国读书的时候，应该把欧洲都玩遍了吧？”
“呵呵，当时只是泛泛的去了几个地方而已，那时我毕竟是穷学生一个。而且，真正好的地方，可是百看不厌的！”
刚说到这里，电梯门正好打开了，顾浩宁一边往外走着一边不经意的问着，“哦？那你还想去哪里？”
“罗马！我一直想重回罗马！”
“啪——”的一声，顾浩宁手里的车钥匙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缓缓的蹲下身，顾浩宁慢慢的拣起车钥匙，站起来自嘲的笑了一下，“真是，怎么连个钥匙都拿不住了……”
乐欣无言的看着顾浩宁，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眼底却看不到一丝的光华。只有深不见底的沉寂和无望，仿若千年古井般，无半分生机。
或许，有些事情，其实，并未走远，也从来，未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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