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横祸
清晨，清婉的铃声缓缓响起，林若琪拿起电话，是江寒飞打来的。
“林若琪？你现在能来一下医院吗？我有些急事要找你。”江寒飞的声音似乎是有些刻意的压制。
“什么事情？”林若琪有些疑惑，江寒飞找她会有什么急事呢？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先过来再说吧。”
“哦，好的，我这就过去。”她挂断电话，关了电脑，洗了把脸就匆匆出了门。
“你先坐吧。”林若琪走进江寒飞的办公室，只见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林若琪忐忑的坐了下来，心里隐隐泛起一阵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丈夫，下午在医院昏倒了。”江寒飞缓缓说着，“目前，经过初步诊断，应该是肾积水。而且，看起来情况可能比较严重。”
“肾积水？什么意思？比较严重？有，多严重？”林若琪挺直了脊背，双手紧握成拳。肾积水？顾浩宁怎么会有肾积水？他不是，他不是只是有胃病的吗？
“顾先生已经被送到泌尿外科去了，那边的医生正在给他进行详细的检查。”看着林若琪茫然无助的表情，江寒飞实在不忍心对她说出更残忍的话，只得婉言安慰，“肾积水是肾病的一种，如果单侧肾积水严重，但对侧肾功能良好的话，那么切除病肾就可以了。”
“那，如果两侧的肾，都，都有积水，会，怎么样？”林若琪几乎语不成句，她不知道这种病有多严重，她一听到肾病，下意识的就会想到那恐怖的三个字——“肾衰竭”，顾浩宁，他不会这样的，一定不会这样的！
“这种情况一般不多。”江寒飞无法正面回答林若琪的问题。如果，双侧梗阻出现肾功能不全，就很可能并发尿毒症，而这个词，离“死亡”两个字，只有一步之遥。
“嗯，我想也是的，不会这么巧的！浩宁，他今天上午不是还好好的？他一定没事的，对不对？”林若琪自动把江寒飞说的“这种情况一般不多”理解为“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我丈夫现在是在泌尿外科？我能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江寒飞也随着林若琪一起站起来，“我带你去吧。”
“路医生，这是顾浩宁的妻子林若琪，之前曾是我的病人。”
江寒飞把林若琪带到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路明刚给顾浩宁做完检查。路明严肃的表情，让林若琪心里一沉，“我丈夫，顾浩宁，他的情况严重吗？”
“进办公室说吧。”路明拿着病历，走进了办公室，江寒飞也陪着林若琪一起走了进去。
看到江寒飞也跟了进来，路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个病人是在外科的病区昏倒，最早也是江寒飞接诊的，也就不太介意，当着江寒飞的面和病人家属沟通了起来。
“病人主诉后腰疼痛的症状已经持续三个多月了。”
路明看了一眼刚落座的林若琪，匆匆的翻着检查结果，“目前，初步检查判断是肾积水，而且，两侧都已经有了受感染的迹象，需要住院接受进一步的详细检查。我们已经和病人说了他病情的严重性，但他却坚持要出院。原则上他签字之后我们没有权力强迫，但出于对患者和家属负责的考虑，我想还是需要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两侧都受感染了？他还要出院？”
林若琪的手指死死的扣着座椅的扶手，几乎是要陷进去。整个人，就好像突然坠入冰寒的海底，浑身发冷。那个一直在心口盘旋不去的词，如毒蛇的红信，在她心头嗤嗤作响，几乎让她的语句抖成了碎片，“会，会出现肾衰竭吗？”
“如果他坚持出院不进行治疗的话，就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路明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实际上，现在病人已经有这种趋势了，只是还需要确诊。
“很可能，会出现，肾衰竭？”林若琪愣愣的看着路明，却见他只是低着头，径直翻阅着检查单。
她再转过头看向江寒飞，他却也垂下了眼，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般，兀自沉默着。
深深吸了一口气，林若琪扶着桌子，缓缓的站起来，唇角微微的抖动，终究，是扯出了一抹坚定的笑容，“好，我知道了，我会劝他留下来。”
江寒飞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却仍是无语。只能沉默的看着林若琪转身，和他擦身而过，缓缓的，走出办公室。
“唉，这妻子当得……丈夫都病了这么久了，她早干嘛去了？”关上办公室的门，路明摇摇头，都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才发现，这个当妻子的也太粗心了。
“之前这个病人家属出了严重车祸，她自己也是一个月前才出院，她丈夫对她几乎是不闻不问的！”江寒飞的解释冲口而出，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甚至是有些抱怨的语气。路明不禁有些错愕，江寒飞，他干嘛这么激动？
“我科里还有事，先过去了。”看到路明惊讶的眼神，江寒飞有些尴尬，匆匆点了点头，拉开门就走了出去，心里已是一片阴翳。
“你，还好吧？”
江寒飞一走出路明的办公室，就看到了坐在走廊尽头长凳上的林若琪。
茫然的抬起头，林若琪看着江寒飞，竟漾起一抹恍惚的笑，“没见过我这样当妻子的吧？自己的丈夫病了三个多月，我居然，一无所知！”
江寒飞扶住林若琪的肩膀，语气里有些黯然。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林若琪摇着头，唇角，却是划出更大的弧度。她用手背掩着嘴，弯弯的笑眼里，泪水疯狂的汹涌而出。她怎么会这么笨？她怎么会发现不了浩宁的疼痛？她怎么能感觉不到浩宁的绝望？他分明，就是在自戕！
下午看到的博文，像利刃一样插入她已经痛得战栗的胸口——
“小枫，我只想，安静的，和你在一起，直到我可以去找你的，那一天。”
浩宁，你爱的小枫，她就在这里，她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从来没有离开！
可是，我如何能告诉你？那样恶毒的诅咒，我怎能，我怎敢？
无边无际的疼痛和绝望，在这一瞬间全部蜂拥而至。一直以来，她努力的隐忍，努力的掩藏，努力的伪装，不过是想陪着顾浩宁好好的活下去，她只是想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她已经放弃了他的爱，放弃了她所有的温暖和光明，却为什么，还是要这么的残忍？为什么要连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都夺走？为什么偏偏要让她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浩宁在她面前一寸一寸的消磨生命，她却无能为力？
狼狈的摇着头，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全身止不住的冰寒，一颗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下，再细细的被碾成了粉末，疼得连呼吸都在颤抖。
“林若琪！”
江寒飞猛的拉下她的手臂，深深的齿印，已在手背上戳出一个又一个鲜红的伤口，那样的怵目惊心，骇得江寒飞心头陡然一震，不由分说就拉着林若琪走进了护士站。
“江医生？”
值班护士刘蓉看着江寒飞拖着一个人走进来，刚准备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寒飞已经急匆匆的开口了，“酒精、纱布！”
“哦！这里！”刘蓉赶紧将酒精和纱布拿了出来。
趁着江寒飞帮林若琪处理伤口的机会，刘蓉暗暗打量起满脸泪痕的林若琪，心里不免有些好奇，这个女人，是江寒飞的什么人呢？怎么可以让一向轻松淡然的江寒飞流露出如此紧张的表情？
“不用绑纱布了。”
江寒飞处理完伤口，刚准备裹上纱布，林若琪便抽出手，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抬起头，江寒飞看着林若琪，手还停在半空中，半晌，才缓缓落下。
“好像也不是太严重，上点药吧。”
刘蓉探头看了一下，打破了沉默，拿出药膏给林若琪涂上，“不要沾水，注意卫生。家里有创可贴的话，也可以用上。”
“谢谢！”
林若琪低着头，含糊的说了一声谢谢，便匆匆走出了护士站。
“江医生，她是谁啊？你朋友？”刘蓉终是耐不住好奇心，问了出来。
“算是吧。”江寒飞唇角微抿，眉头不经意的皱着，转身走了出去。脑子里，仍是刚刚林若琪那崩溃欲绝的样子。
从护士站出来，林若琪拉下衣袖，尽量遮住手背上的伤痕，才缓缓走进顾浩宁的病房。
“浩宁，为什么不肯住院检查呢？”
一步一步的，她蹭到顾浩宁的病床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缓，尽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
“没救了吧。”
顾浩宁慢慢的转过头来。暗沉的面容上，深邃的双眸沉寂如黯淡无星的夜，不带一丝光亮。
竟然是，这样的平静！甚至，是满足，而轻松的。仿佛，这个结果，是他等了很久，盼了很久，如今，终于可以实现的一个愿望！
这样的漠然！仿佛一根涂满辣椒汁的钢针狠狠戳入她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所有的伪装和掩藏，只那一瞬，全部土崩瓦解，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不——！谁说没救的？谁说的？不可能！”
静静的看着林若琪的歇斯底里，顾浩宁垂下头，眼底微微泛起一丝波澜。
是他自己，想放弃了。
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小枫了？
太久了，无边的孤独，无尽的等待，真的太累了！
如果，可以用生命换来和小枫是重逢，为什么不呢？绝望的活着和充满希望的死去，他宁愿，选择后者。
“浩宁，不要放弃！我求求你，不要放弃！医生说，只要你住院，只要接受治疗，就可以好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有你，只有你了！我求求你，你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好不好，好不好……”
林若琪跪在顾浩宁的床边，死死的攥着他的手。哭得仿佛胸膛里所有的空气都被抽挤干净了，仍是拼了命的乞求着，就像溺水的人紧紧握住手中的最后一个希望，全无尊严，只有彻骨的疼痛和低到极致的卑微。
看着林若琪崩溃的样子，顾浩宁眼底的无奈一分一分的散开。毕竟，她是他相知相守了近三十年的人，毕竟，她是他同床共枕了近十年的妻子。轻轻抚上她的手，顾浩宁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愧疚的温存，“若琪，我很抱歉，对你的亏欠和伤害。我给不了你幸福，或许，我走了，对你也是件好事吧。”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林若琪已经语不成句，“浩宁，就算，就算你不为我想，你也要为爸妈想想吧？你，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如果，如果你走了，他们该多伤心啊……”
“我爸妈……”
顾浩宁的眼底闪过一丝犹疑，他怎么忘了自己还有年迈的父母？一直以来，他这么痛苦的撑着，没有在小枫走后就立刻随她而去，不就是因为自己还有为人子女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吗？他怎么忘了？他怎么能够这么不孝？
颓然的靠在床头，顾浩宁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意。他连死，都是不可以选择的！
一看到顾浩宁的表情有些松动了，林若琪赶紧趁热打铁的劝解，“是啊，如果让爸妈知道你病得这么厉害还不肯治疗，爸的高血压肯定又要犯了，妈那么大年纪……”
“知道了。”顾浩宁疲惫的闭上眼晴，“但是，我这个病……”
“不管怎么样，先住院做检查，好不好？”看到顾浩宁没有再拒绝，她小心翼翼的说着，“那你休息会儿吧，我去给你办理住院手续。”
“若琪，”身后，传来顾浩宁暗哑的声音，“我的病，暂时别告诉我爸妈。”
“好。”含住眼底的泪，她稳稳的答了一声，然后走出病房，轻轻的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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