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遇
2003年7月，一个宁静的夜晚，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准备直飞巴黎的国航CA933航班正在登机。刚当上环宇旅游公司的市场总监的顾浩宁第一次出差欧洲，他此行的主要任务是挖掘欧洲旅游项目，几个月前，环宇刚在巴黎成立了一个办事处作为欧洲市场部的大本营，所以他这次的行程将从巴黎开始，进行欧洲多个国家重点旅游城市的考察。
他拿着登机牌刚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听到一个清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生，您好！请问我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
他转头一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含着企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是旁边一位秀气的女孩子。他看了看她手中的登机牌，随口说到“可以，你不喜欢坐窗边的位置吗？”
“呵呵，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checkin的时候就习惯性的划了窗边的座位，结果上了飞机才发现这次我的状况好像不太适合坐里面的位置。”
女孩微带笑意，略有些窘色的解释道，然后慢慢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这才注意到女孩的右腿似乎有些不方便。她扶着座椅单脚跳着移到了旁边的座位上坐下，随即给了顾浩宁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
顾浩宁微微点了点头，走到窗边的位置落座。上个月他刚结束了新西兰、澳洲的考察，马上又要开始欧洲的行程，俊逸的面容不免透露出一丝倦意，原本深邃明亮的目光也掩不住些许的黯淡和疲惫，望着远处那些起起落落的飞机，他的心绪却转到了出国之前和妻子的那一场争吵上——
他的父母和岳父母是有着“坚不可摧革命友谊”的亲密战友，两家人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从他记事起，那个只比他小半岁的林若琪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顾哥哥”的叫着，一会儿让他给捉个蚂蚱玩，一会儿让他爬上树给摘个玉兰花，稍有异议小公主就哭得昏天黑地的，搞得他特别心烦，想着怎么着咱也算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吧，成天被一丫头片子呼来喝去的叫个什么事儿啊？所以有几次他都故意逃开她去找那些男孩子们玩，可结果每次都少不了父母的一顿竹笋炒肉，没办法，自己爹妈只生了个儿子，就把战友的闺女当宝，只要“林妹妹”眼泪汪汪的一告状——“顾哥哥欺负我”，他的世界末日就到了。
就这样，他和林若琪“青梅竹马”的一路走来，幼儿园，小学、中学、甚至大学，两人都是在同一个学校，一直以来，他都把林若琪当妹妹看待，直到她对他的称呼由软软的“顾哥哥”便成了含羞带怯的“浩宁”，并从此以“顾浩宁女友”的身份自居，他这才迟钝的发觉昔日的黄毛丫头已经变成了亮丽的青春佳人，并在不知不觉中占满了他每一寸的生活空间。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面对林若琪的强势占位，他渐渐从愕然到接受，毕竟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就算两人之间没有如火如荼的恋情，也总算是有细水长流的感情。于是，在双方父母的推波助澜，极力撮合下，大学毕业后他们就组成了家庭，当时，他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场婚姻，竟成为了后来他们灾难生活的开始。
原来，若琪一直都认为他们之所以能在一起，那是源于十几年来她对顾浩宁“孜孜不倦，坚定顽强”的执着追求，所以一旦结婚修成正果，她就再也不用“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了。于是，她的娇蛮任性从此展露无疑，稍有不如意就对顾浩宁摔门、扔东西，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遍地狼藉。
开始时他只当是女儿家小孩子心性，想着刚结婚也是有个磨合期的，因而每次都尽量忍让，低声下气的赔小心给笑脸，只为息事宁人。岂料若琪却越来越过分，有时在外人面前也不管不顾的对他肆意责骂，让他颜面尽扫，尊严全无，沦为亲友同事眼中的笑柄。
这次，若琪又无理取闹，非说公司给他出国配的商务助理翻译“长得一脸狐媚相，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一定要他换个男翻译，并威胁如果不换她就跑到他的公司去闹。眼看出发在即，公司又没法抽出男翻译陪他出差，无奈之下他只有请法国办事处负责人丁宏帮忙，给他在当地找一个临时翻译。
疲惫的闭上眼，顾浩宁黯然的揉着眉心，这种三天两头打打闹闹哭天抢地的生活已经磨尽了他对这场婚姻所有的耐心和信心，真是让他疲累堪，厌倦不已。这次出来之前，他已经找一个律师朋友帮忙起草了离婚协议书……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CA933航班前往巴黎……”
空姐甜美的嗓音打断了顾浩宁的回忆，他转过神来，系好了安全带，这才发现自己的座位扶手上多了一床毯子。他略带疑问的拿过来，旁边的那个女孩正好从洗手间出来走回座位，她微笑着解释，“刚才空姐发毛毯，我看到你在沉思，就没打扰你，顺便帮你要了一床，想着你或许会用得上。”
“哦，谢谢！”顾浩宁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他看着女孩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扶着座椅缓缓坐下，心头暗暗一窒。他突然想到，他们坐的是经济舱的第一排位置，进出座位的空间相对较大，如果像自己这样腿脚方便，进出时根本就不需要旁边的人起身，所以这个女孩换座位其实是因为不想自己每次起身时都会打扰到别人。她自己这么不方便，却还如此体贴细致的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不禁让他有些感动。于是，他和她聊起来，“你的脚怎么了？怎么一个人上飞机呢？家里人不担心啊？”
“呵呵，也没什么啦。”女孩的双眸突然微微一黯，不过立刻又恢复了光彩，那短短的一瞬快得让顾浩宁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在法国读书，这次是趁假期回国做一些项目，结果刚回来就不小心把腿摔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脚踝有些轻微的骨折而已，已经两个多月了，只要注意些不再碰伤应该马上就能好了，不过因为拐杖不能带上飞机，所以现在看起来不太方便。”女孩始终保持着微笑，好像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现在还在放暑假吧，怎么不在家多养几个月？”顾浩宁难以理解女孩的父母怎么会舍得让娇弱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回法国。他接触过不少留学生，深知他们独自在异国他乡漂泊的不易，何况还像她这样不良于行，只怕会更加艰难辛苦的吧。
“嗯，我之前在巴黎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是做文职，待遇挺不错的，听说我发生了这种状况也不介意，所以不好不守信用，就还是按照约定的日期过来了。”女孩眨着晶亮的眼睛，谈到待遇不错时，面颊还有些微微的潮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呢？来法国出差吗？”
“哦，是啊，我来法国出差，可能还会去其它国家走走。”顾浩宁有些含糊的回答。
“是吗？那很好呢！现在正是欧洲的旅游旺季，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真想去其它国家看看呢！看看德国的新天鹅堡，看看荷兰的风车村，还有，最让人沉醉的古罗马文明……”女孩的眼睛，扬起一片明亮的光彩，她是如此的单纯快乐，好似冬日里灿烂的阳光，又好似炎夏里清爽的冰泉，径自散发着愉悦的气息，仿佛所有的挫折和困难在她面前都丝毫不值一提了，顾浩宁静静的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怔忡了。
“各位乘客，飞机已经进入夜间飞行状态……”空姐甜美的声音再度温柔的响起，女孩看看手表，对他浅浅一笑，轻言到，“快十二点了，大家都睡觉了，早点休息吧，要飞十几个小时呢。”
虽然，顾浩宁一般很少能在飞机上睡着，可这次，这个女孩似乎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平静，让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于是，他也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经过十几个小时漫长的飞行，当巨大的波音777缓缓降落在戴高乐国际机场时，已是巴黎的黎明。
远处的那丝曙光，轻缓的奔来，一点点滤透暗夜里黑色的寂寥。金黄色的温暖，随着天际渐渐的透亮慢慢弥漫开来。难得在飞机上睡个好觉的顾浩宁伸展了一下略微有些僵硬的身躯，看到旁边的女孩正迷蒙的看着窗外，见他醒了，笑盈盈的对他说，“瞧，黎明的朝阳，真美！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真是特别的幸福，能活在这么美丽的世界里，便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哪怕再艰难的生活。”
顾浩宁心里微微一动，她，显得那么脆弱却又坚强，让人心疼又折服。这样的女孩，一定有个非常和睦幸福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她这么好的气质和心性吧。
“小姐，您好！机场的客服人员已经知道了您的情况，他们已经派专人推了轮椅过来接您下去，您的行李和拐杖他们也已经安排人去取了，我现在扶您过去吧！”一个漂亮的空姐走到女孩的旁边，微笑着准备扶她离开。
“你，一个人可以吗？需要我帮帮你吗？”看着她站起身，顾浩宁连忙出声询问。
“谢谢！不用了，有朋友会过来接我的，祝你有个快乐浪漫的欧洲之旅！”女孩俏皮的对他眨了眨眼睛，扶着空姐的手臂缓缓走向机舱门，就此，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莫名的，他的心底，竟泛起了一丝波澜，好似一抹极其轻微的黯然，掠过心头。
那时，顾浩宁以为，他和那个女孩，不过是萍水相逢，从此自是再难相见。却未料到，两小时后，当他走进巴黎办事处的接待室，竟会看到，她再度站在他的面前——
“你……”顾浩宁愕然立住，她竟然就是法国办事处帮他找的临时翻译？
“你……”女孩看到有人进来便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等看清楚面前的人时也微微一怔，没想到世界这么小，竟然会碰到他？
带着顾浩宁进来的是巴黎办事处的负责人丁宏，他以前是顾浩宁的下属，跟着顾浩宁打拼了好几年，两个人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丁宏才二十五六，还是个大男孩的样子，不过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很受顾浩宁的赏识。
丁宏看到愕然的两人不禁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他们两人认识？可刚刚他向顾浩宁提起这个女孩时他还没什么反应啊。
随后，女孩发现了丁宏的茫然，微微有些脸红，赶紧开口道——
“嗯，您就是顾总吧？您好！我是于小枫。丁总，这次我和顾总搭同一班飞机从上海飞来巴黎，座位正好连在一起，就聊了几句，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上，所以一时间愣住了，真是失礼了。”
“哦，这样啊，那你们还真有缘啊！”丁宏恍然大悟，随即有些尴尬的摆摆手——
“咳，不是说了别叫我丁总了嘛，就叫我丁宏吧，或者随他们叫我头也行。咱们就这么一个小办事处，哪来什么总不总的，尤其是当着我们的市场总监面前，那不是寒碜我嘛！呵呵，是吧，顾总？”
丁宏说完推了推已然石化的顾浩宁，终于让他回过神来。顾浩宁赶紧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对于小枫点了点头——
“你好！我是环宇公司的顾浩宁。”
“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工作，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于小枫羞涩的伸出手，她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顾浩宁温暖的手掌随即坚定有力的握住她纤细的柔荑。那单薄而略略有些冰冷的触感，就像她的人一样，空幽淡雅，没有浓郁的芬芳，只是让人感觉到一种若有似无的恬静和安宁。
于小枫握着顾浩宁的手，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被凝结住了。他，竟然是他！难怪在飞机上时她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竟然是他！
十年前的记忆，就在这刻再次从心底翻出来——
那是在她十四岁的那年暑假，她和福利院的几个朋友一起去黄浦江游泳。那天，游泳的人不多，她们几个孩子一边嬉笑着一边在水里快乐的翻腾，不知不觉中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她们肆意的在水中嬉闹着，谁都没有发现远处有一艘轮船正快速的想她们驶来。等她们看到的时候船已经离她们很近了。那一刻大家都慌了神，纷纷拼命的朝岸边划去，她也使劲的游着，偏偏越急越是出乱子，她的小腿突然抽筋了……
就在她绝望的仍由苦涩的海水将她慢慢淹没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猛的将她托了起来，耳边，响起了天籁般温暖沉静的声音，“别怕，放松点！马上就到岸上了！”
恍惚中，她微微侧过头，终于看到了托着她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孩。
他紧紧的抿着双唇，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努力的向前划着。刀刻般的侧脸上，剑眉星目，细细的汗珠凝在他的额间，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他整个人都洋溢着无尽的光明和活力，仿佛可以屏退所有的危险和阴暗。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和踏实。心下一松，人就再也支撑不住，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进了医院，而那个男孩救了她和同伴后就离去了。后来，她辗转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了他的名字叫“顾浩宁”。她本想去找他当面道谢，却听说他已经结束休假，回美国继续念书了。从此，这个人，这件事，就成了她心底最深的一桩秘密，她曾经以为，这句“谢谢”，或许终其一生，都是无法说出的了。
十年了，她细细的看着他的容颜，他已不是当年那二十出头的青涩模样，如今的他，已近而立之年。他淡淡的微笑清浅优雅，一双明目，如秋水寒潭，深邃沉静。
于小枫只觉得心跳如鼓，几乎不能相信眼前的奇迹，费劲了全力才能勉强按压住眼底激动的潮湿。
那样柔和的目光，那样温暖而干燥的感觉，她终于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她竟真的再次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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