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服饰暴露的欲望

短暂的隋朝，说到底只是历史的过渡，是唐代的铺垫。真正在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都呈现恢宏姿态，儒释道各种思潮汇合形成的大一统帝国，就是唐朝。

在那个多民族统一大帝国中，在长安这个闻名世界的大都市里，还经常有来自远东、南亚、西域、印度、中亚、西亚和欧洲的商人、游客和留学生。大唐作为当时一个高度文明的帝国，其影响力不断地向四周辐射，同时也海纳百川地吸收外来文明成果。没有壁垒、排斥和拒绝，这是一个敞开胸膛的时代。

这一时代的开放、自信和风度，体现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礼记》的影响对于唐代的饮食男女来说，他们既不诋毁，但也并不过度重视。从女性单方面来看，她们试图挣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陈规束缚，对于“女德”有着一股强大的反叛意识。她们开始有了明确的性别意识，而表达性别觉醒的方式，最明显的表现在她们对服饰的改革。

性别觉醒在于她们开始敢于正视自己的身体，所以秦汉时期流传下来的宽袍大衫已不再是唐代女性的唯一选择（但仍然有延续这一衣饰传统的自由）。她们衣着“开放”，女性形体之美得以尽情表露。这从唐代雕塑和绘画中可以清楚看到。

汉、魏、六朝以来的女性服饰，它的审美价值在于表达身份、地位和财富。唐代则重视服饰对人体的美化和修饰作用。突出优点，掩饰缺陷，成为她们选择服饰的首要标准。

唐代女性喜欢穿“半臂”，具体形制为短袖，长度到达腰际，在胸前结带，比较紧身，曲线毕露。半臂中也有少数“套头衫”式的，领口宽大，呈袒胸状。

另一种叫“半袖襦裙”，领口宽大，呈袒胸状；下身以裙配衬。此外，还有“披帛”，就是披巾。整体上看，唐代女性臀大、腰细、胸突、面如牡丹、眉毛上挑、发髻高耸。

唐朝女人是不在乎“暴露”的，适度“走光”是她们的时尚。除了短袖露出藕笋一般的丰腴胳膊之外，在衣领上，那时除了有传统的斜领，还有宽松大方的圆领、方领、直领、翻领，后来，鸡心领也应运而生，花样繁多，有如现在的女性时装。其中，最能显示唐代妇女以露为美思想的是一种袒领。这种衣领开口特别大，里面也无内衣，不仅脖子全部裸露，而且连乳房也有大半袒露在外，乳沟十分深刻、清晰。加上唐代贵妇多使用丝绸为衣料，肉色，都在若隐若现之中。

对于女性的这种服饰，唐代的诗人们纷纷赋诗赞美。如：

“粉胸半掩疑暗雪”、“长留白雪占胸前”、“绮罗纤缕见肌肤”、“胸前瑞雪斜灯照”、“罗薄透凝脂”、“慢束罗裙半掩胸”、“参差羞杀雪芙蓉”——都是写若隐若现的胸部，并且用比喻来表示其白嫩。

“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花”——这一句不仅写到了胸，而且写到了脸。脸用花做比喻，也能让人想到“人面桃花相映红”那种羞怯动人。

“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这一句写的是唐代女性在静和动之间的飘逸和高雅。

除了上述这些突出女性形体特征的“性感”服饰外，唐代女性服饰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兼收并蓄。

比如唐代女性也喜欢穿胡服，主要表现在胡服、胡帽、回鹘装和女着男装等习俗。追溯渊源，与唐王室的来源有关。据说李氏有鲜卑血统，所以唐代服饰，一定程度上都受了胡服的影响。他们襟窄而贴身，长袍翻领，袖子窄而衣身宽大，里面另有长裙，下长曳地。

在唐代初年，胡服中的男女服装界限不是很严格，有时男女通用，如小袖袍、靴子等，男人穿，妇女同样也穿。

另外，当时的贵族妇女还喜好戎装，就是穿军装。“军装宫娥扫眉浅”，这句诗就描绘了宫中女子穿着戎装的情景。据说，唐武宗时，王才人因穿着与武宗同样的军装，而常被大臣误认为是皇帝。

总之，唐代的女性服饰以裸露、宽大、飘逸为主要特色，且不排除别的服装样式。似乎什么都可以接收，什么都可以尝试。它的国际性、丰富性、多样性，并不逊色于当代，其时尚有如巴黎。

此外还要提及的是唐代人对妇女的审美取向。这一点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成语“环肥燕瘦”的“环肥”很好地说明了唐代以丰腴、肥胖为美，标准美女就是裸浴华清池的杨贵妃杨玉环。

唐代以前，男人认为女人以纤细苗条为美，甚至还曾发生过很极端的事儿。据说，战国时期，楚王喜欢腰细的人，不仅大批宫女节食减肥，想把腰弄细，邀宠于楚王，而且满朝文武大臣也纷纷效仿宫女，结果许多人得了厌食症而把自己给活活饿死了。这就是“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另外是说汉代的赵飞燕，赵飞燕是汉成帝的第二任皇后，奇瘦无比，据说可以在成帝掌中起舞。

“环肥”这一时代审美取向，在唐代雕塑和绘画中也清晰可见。连唐代遗留下来的佛像，也明显比其他时代的佛像丰盈、富态。有一种说法，唐代女性衣服宽大和飘逸与此有关，就是使用服饰来遮蔽因为肥胖而隆起的腹部、粗壮的腰肢、宽阔的臀围和粗壮的大腿。这种说法显然是在否定这种审美。为什么要遮蔽呢？她们以“肥”为美，遮蔽的只能是丑陋。此外，她们不仅没有遮蔽，而且一直在大胆裸露。

上述服饰特点和审美取向，显然影响到当时的性取向。那些丰腴、裸露的女人才是男人们热烈追逐的对象，才能激起他们的欲望。而作为女性，这些美艳之妇，也通过服饰巧妙地展示自己的情欲，她们似乎在用裸露出来的“肉”表达自己的“欲”，同时召唤男人们的情爱。

才貌双绝的艺妓

高罗佩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描述盛唐时期的长安，写道：

城市中心被无数院落、楼阁、佛塔、亭台、园林的宫城所占据。宫城四周，街衢纵横，各以著名的寺庙为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都云集于此。印度佛教徒与景教徒和道士摩肩而过，撒马尔罕的商人与苏州的丝绸商接踵而行。来自全国各地志在进取的人也云集于此，年轻的学者为考取进士来参加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流浪的武士来寻找雇主，诗人和画家来寻找有钱人的赞助，政客们来寻找势利的靠山。为了招待各种各样寻欢作乐的人，酒肆妓院盛况空前，而道德风尚却江河日下。

于是，在长安城的北里，渐渐形成了一片妓院。妓女们用身体抚慰那些远离家乡者的孤寂情怀。这些妓女大多来自乡村的穷苦人家，原本都是文盲，除了年轻的肉体，其他方面总让嫖客们深感失望。于是，为了满足嫖客在灵与肉两方面日益增长的欲望，官方开始介入妓院，向妓院提供规章制度，然后从中收税。老鸨们遵照顾客和官方的欲求和标准，开始训练妓女，除了音乐和舞蹈，她们还要接受较为初级的文化教育，能行酒令，能吟诗作对。

这样一来，艺妓就从妓女这个污浊的行当里升级了。她们有一部分才貌双绝，价格很高，只有贵族和巨商才能享受她们的才华和美貌。她们被调养和教育，深居简出，个人没什么自由可言，只能静待宅院之中，等达官贵人招往酒宴陪侍客人。在固定的日子里，她们会在老妪和丫鬟的簇拥下，盛装而行，前往寺庙做法事。此时，城里的浪荡子弟就会云集寺庙，争睹她们的芳容。

艺妓本人当然并不希望过这种囚徒般的生活，而是希望那些有身份地位的达官贵人能日久生情，为她们赎身，买回去做妾。这是她们最大也是最后的梦想。

艺妓制度其实早在周代就已出现，那时叫“女乐”。唐代艺妓是顺应经济繁荣而兴起的商业内容，它是合法和公开的，加上艺妓的顾客均非等闲之辈，所以普通人并不对艺妓有职业歧视。这一制度和行业，后来东渡日本，至今仍在那里延续。

在《礼记》中，我们提到，男人应该对自己的妻妾尽性交义务。所以说，男人出来找艺妓，基本不是为了寻找性交机会，而是摆脱家庭的沉闷空气。因此他们更注重艺妓的才艺，换言之，他们希望从这些女性囚徒身上，获得精神和情绪的自由，性交反而退为第二内容。歌舞酬和与精神恋爱成了艺妓制度里貌似美好的一面。

避免性交，是艺妓和妓院管理者极力希望的。在妓院，才貌双全的艺妓往往正是他们的摇钱树。

在数百年的艺妓制度中，众多艺妓大多香消泯灭，命运悲惨，只有少数，通过她们当年和达官贵人、文人诗家的唱和被各种文字记录了下来，她们的诗作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妇女地位和两性关系。其中一个叫鱼玄机的道姑可谓是才华惊人，她的故事也被长久流传。

鱼玄机，原名幼薇，字慧兰，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年）生于长安城郊一位落拓士人之家。其父是个落魄文人，对女儿自幼开始调教。鱼玄机五岁成诵，七岁作诗，十一二岁时，她的诗名已名动长安。

大诗人温庭筠听说鱼玄机的芳名，曾专程寻访。此后经常出入鱼家，成为少女鱼玄机的家庭教师，并曾资助她们母女的生活（其时鱼父已死）。后来温庭筠离开长安，二人互寄情诗表达相思之情。不过，他们是否发生过性关系？后世史料都在极力为他们的“清白”辩护。

后来出现一个叫李亿的年轻人，在温庭筠的撮合下，李亿和鱼玄机相爱并同居了。李亿已有家室，他的夫人裴氏并不承认鱼玄机的偏房地位，并对鱼玄机实施鞭笞。李亿惧内，拗不过原配夫人，只好写下一纸休书，将鱼玄机扫地出门。二人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三个月。

不过后来李亿还是暗地里派人把鱼玄机安排在咸宜观，并仍然保持来往。然而，鱼玄机是个在精神和情感上要求都很高的女人，这让李亿后来感到疲惫，最终只能彻底了断。此时，咸宜观老尼已死，只剩下了她一人，孤寂可想而知。于是她写了一首《赠邻里》：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这首诗是她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她是一个秀外慧中、痴情万缕的贤淑才女；此后，她成了一个纵情极欲、放荡冶艳的女人，从此走上了艺妓的道路。此诗流传出去之后，一时文人雅士、风流公子，纷纷前往咸宜观拜访鱼玄机，谈诗论文，聊天调笑，以至昏天黑地。鱼玄机的艳名也就越传越广。不过，这些人中，只有英俊有才的人，才能留宿观中，与鱼玄机翻云覆雨、共度良宵。

鱼玄机此时二十出头，既有少女的妩媚，又有成熟女性的风韵，再加上她的才华和风情，拜倒她裙下者很多。先是一个叫左名扬的落第书生。之后，她与一个叫李近仁的丝绸商交往甚密。刚开始，心高气傲的鱼玄机是看不上这个脑满肠肥的商人的，但她后来在经济上出现了问题，而李近仁有的是钱，也就以身相许了。

和李近仁在一起，除了钱，还有个好处，因为他时常要远赴苏杭采办货物，留下了大段时间空白，可以让鱼玄机和别的男人交往，而且据说这个商人对此一点儿也不介意。

这时候还出现过一个叫裴澄的官员，他对鱼玄机也是垂涎三尺。不过，鱼玄机的初恋情人李亿的原配夫人也姓裴，她对李亿恋恋不忘，对姓裴的仇恨太深，所以断然拒绝了裴澄。

后来，在咸宜观的一次王公贵族聚会上，鱼玄机没有看中那些王侯，却看中了他们带来的一位叫陈韪的乐师。当夜，她情欲高炽，辗转难眠，在情思迷离中，为陈韪写下一首露骨的情诗：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

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陈韪是鱼玄机最后一位深爱的男人。因为爱，因为在乎，她总是疑心重重，有一次醋意大发，居然使这位柔弱的美女使用起了暴力，而且杀了人。

话说鱼玄机有个叫绿翘的贴身侍婢，当时也已十八岁，很漂亮。受鱼玄机的影响，也颇善卖弄风情，双眼含媚。鱼玄机怀疑绿翘与陈乐师有染，拷问绿翘，绿翘拒不承认，鱼玄机就动手将她活活打死了。

杀人偿命，鱼玄机当然很害怕。为了免于官司，只能毁尸灭迹。她亲手挖了一个坑，将绿翘的尸体埋了。可想而知，在那个杀人的夜晚鱼玄机是多么恐慌和疲惫，作为一个万人迷的柔弱女子，她没有那么大力气，所以坑挖得很浅。之后不久的一天，一位照例来此饮酒作诗的客人在树丛中小便的时候，被苍蝇和恶臭环绕，然后发现了浮土之下的尸体，这才事发被举报。恰巧审理此案的正是曾被鱼玄机拒绝的裴澄。有如命中注定，鱼玄机被判斩首，时年二十六岁。

鱼玄机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艺妓，身份上她是一个道姑，一个寡居的女诗人，一个风流开放的艳妇。不过她的行为，与男人的交往方式，却都是艺妓性质的，她算是唐代“体制之外”的艺妓。

此外，著名的艺妓还有徐月英和薛涛等人。她们很懂当时男人的心思，知道如何迎合，不仅能让男人们满足，她们也能从中获得满足。男人们对她们迷恋不已，经常“携妓而游”，尤其是那些文人雅士，比如韩愈、白居易、元稹……

艺妓为这些诗人所喜爱的另一个原因是，她们无一不是酒量惊人。唐代的酒文化和诗文化通过艺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酒抒情，诗言志，酒的芬芳沁人心脾，诗的韵律令人神怡，李白“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其身边大概也有一个艺妓在举着杯子。也可以说，艺妓们除了有自己的才华和作品，也将才情融入了酒液和唐诗中，一路芬芳地流淌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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