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宫图画 (2)

《辞海》里给“祸水”下的定义是“祸人败事的女子”。美女贻误帝国，导致政权动荡以至改朝换代，这只能是男权社会的结论。不仅没能安全转移罪咎、逃避责任，反而突出了男权者的无能、虚妄和滑稽。对绝色美女容貌的修饰语中，有一条叫“倾城倾国”，盖由此来。

“祸水”名单很长，我们择要简述。

妹喜，夏朝最后一代天子桀的妃子。据说就是她使得桀成为昏君的。其奢侈和荒淫体现于以酒为池，以肉为林，并裸奔其间。妹喜还爱听“裂帛”之声，桀便命令各地每天都要进贡丝绸一百匹，让人轮流撕开来给妹喜听。如此浪费民脂民膏，百姓不堪其苦。加之因为纵情享乐，疏于朝政，很快夏就被小部落商给灭掉了。

妲己，商纣王之妃。传说妲己是一位蛇蝎美人，乃千古淫恶的罪魁祸首。事例很多，如：纣王为了讨好妲己，派人搜集天下奇珍异宝，珍禽奇兽，放在鹿台和鹿苑之中，每每饮酒作乐，通宵达旦。有一年冬天，妲己遥见有人赤脚走在冰上，大感惊奇，遂派人将那赤脚者抓来，砍其双脚，研究其不怕寒冻的原因。还有一次，妲己看到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好奇心大发，便命人剖开孕妇肚皮，一看腹内究竟。忠臣比干也是在妲已的怂恿下被纣王杀死的，而且剖腹挖心，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印证传说中的“圣人之心有七窍”是否属实……关于妲己和纣王的荒淫，具体载于神怪小说《封神演义》。

褒姒，《东周列国志》把她的身世说得很神奇，实际上她也就是“褒”部落的一个美少女，出于和亲的政治原因被献给了周幽王。据说这个女人从来不笑，是一个冷酷美人。为了博取美人一笑，幽王绞尽脑汁。后来就使用了“烽火戏诸侯”这出绝招，美人终于莞尔一笑了。“烽火戏诸侯”就是“狼来了”那个寓言的政治翻版，结果是诸侯各国再也不愿听命于周王室了。

西施。村姑西施的浣纱动作，在中国古代，其性感指数相当之高。但就是这么一个柔弱的江南女子，却是越国的间谍，她被作为“美人计”中的男性宠物送给了吴国国君，从而消解了吴王的警惕，涣散了吴国的斗志，最终帮助以“卧薪尝胆”而名垂千古的越王勾践完成了复仇计划，定立霸业。女间谍西施无疑是越国的英雄，但从吴国的角度来说，西施就是处心积虑的“红颜祸水”了。其实按照《封神演义》的说法，妲己也是一个间谍，而且更为神秘和高级，她并非周文王派往商纣王身边的卧底，而是对天下“气数”了然于胸的“天意”派来专事扰乱殷商的神的使者。

貂蝉，性质同西施相似，也是一颗天衣无缝的美人计中的“人体炸弹”，董卓的家庭和事业被她全部瓦解。作为“祸水”，她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代表的是正义力量，因为董卓是大汉的叛逆，天下人共同讨伐的奸雄。比较之下，美女英雄西施的所作所为不具备正义和非正义之分，而是中性的。

晋惠帝后贾南风是一位相貌丑陋的“祸水”，晋武帝称她“丑而短黑”。但她有显赫的家世，这使她成为了西晋帝国的“第一夫人”。这个女人不仅丑陋，而且奇妒无比、凶残之极，曾与多名男宠淫乱。她手段狠毒，最后获得了最高权力，致使“八王之乱”，使中国进入了长达三百多年的分裂割据。刘邦之妻吕雉与其行为相似，不过，在相貌上要远胜于贾。

客氏，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乳母。朱由校是吃客氏的奶长大的，同时也热恋自己这位母亲，尊她为“奉圣夫人”，皇帝对客氏可谓言听计从。此外，客氏与阉党魏忠贤内外勾结，大明王朝自此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加快了帝国衰亡的速度。

上述女人作为“祸水”，使帝国崩溃，导致改朝换代，也仅仅是间接原因。而清人吴伟业（号梅村）的叙事诗《圆圆曲》则表明，一代名妓陈圆圆却是明清更易的直接诱因。吴伟业是个诗人，他的抒情无助于对历史真相的认知，不过，吴三桂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情和柔情，确实值得一说。

陈圆圆，本是一个能歌善舞、色艺冠时的名妓，被誉为“秦淮八艳”之一。秦淮八艳是八位著名的妓女，她们的命运随着时代的动荡和男人的选择而去向不一。李香君与侯方域好事多磨，国破家亡后出家为尼。刚烈的柳如是一度要求和钱谦益一起以身殉国，但遭到了软弱的投机男人的拒绝。董小宛追随如皋公子冒辟疆返回故里过起了隐居生活……

气节、忠诚或背叛，情与爱，生和死，在明末清初是那么让人难于选择。没有一个时代的末尾或开始之际，文人和女人会如此矛盾和痛苦。时代对所有的人作了一次涉及灵魂的检验。许多人在艰难时世中纷纷溃败，也有人坚守了节义和美德，但转眼节义和美德的可疑和软弱就被暴露了出来。没人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吴三桂的降清，被民族主义者一直钉在“汉奸”的耻辱柱上；其后的“三藩之乱”（名义居然是“反清复明”）也暴露了他的个人野心。他的投机主义者嘴脸并不美观。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否认女人陈圆圆的真实存在和关键作用。感人至深的爱情价值被前所未有的、最为壮阔的场景加以烘托。这一点被后世各种文艺作品（小说、影视）演绎得相当透彻。

1644年3月18日，李自成的“大顺军”攻陷北京。这支由农民组成的军队，进城之后先是基于政治报复的原因在京城四处开展追赃活动，重点追讨明朝宫廷及各级官府的库银和明朝遗臣们手中的金银财宝。但这种秩序没有维持多久，追赃运动就失控了，在大将刘宗敏的鼓励下，继而成为公开抢掠。

《流寇志》记录了当时的情形。大抢劫开始后，“大顺军”不再是“正义之师”了，而演变成了公开劫掠的大股土匪。他们的掠夺对象不分官民和贫富，稍有反抗，即遭到血腥杀戮。大明王朝三百年形成的秩序此时被倒置了，本来处于社会最底层并置身贫瘠的黄土地上的农民，在蹂躏帝都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快感。它的疯狂比之十多年的战斗生涯更为激动人心。京城顿时陷入恐怖之中。

于是，“农民的欲望”被曝晒在那年春天的日光之下，继而又被奇异的大雨浇湿（史书记录了当年诡异的气候变化）。除了抢劫，奸淫妇女的事件也不断发生。“城里的女人”、“高高在上的贵妇”让那些乌黑脸膛的农民们百感交集、汁液横流。

对于这个农业帝国的男人来说，陈圆圆集合了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一切魅力——美貌、有文化、有品味、城市户口、贵妇和婊子。其象征意义亦清晰无比，拥有这样的女人象征着对这个世界最大限度（帝王之下）的占有。

吴三桂对自己这位爱妾的情感未必不与此有关，即我所说的“农民的欲望”。当他在山海关闻听噩耗，他的那股悠久的欲望便遭受了打击和侮辱，所以立即打消了投奔李自成的念头，转向引清兵入关，重新夺回自己所应有的一切，而这势必以夺回陈圆圆为标识。

史料记载，吴三桂夺回陈圆圆荣任云南王后，二人并没有在劫难之后生发更多的恩爱，恰恰相反，陈圆圆一度被吴三桂打发到别院独居，不再受宠。此外，吴三桂还曾阴谋杀掉陈圆圆，后者得悉后，遂乞削发为尼，从此在五华山华国寺长斋绣佛。最后，陈圆圆在青灯黄卷中黯然死去；吴三桂也身败名裂，遗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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