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Part4 (5)

某天，去东京神保町的书店街闲逛，在内山书店买了本减价的旧书，倪墨炎著《中国的叛徒和隐士：周作人》。没错，此内山书店就是鲁迅当年在上海经常造访的那家的后身，今日以贩卖中国图书为主业。我刚来留学的时候，没有什么互联网，见到这卖中国书的店铺如同看到了亲人，可是进去转了几步远，就落得一个透心凉。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好多书比原价贵了数倍，实在不是我这种刷碗赚学费的穷留学生所能消费。不过，我也不能责怪人家，在商言商，无可厚非。

这本书在多年前就听说过，但一直没有读到，拿回来一看，内容实在平平。我向来以为，不论周作人也好，鲁迅也好，对其文学创作和思想境界的水准都不应过分拔高。平心而论，此兄弟两人是当时的一流文人，但书中所引周作人的新体诗歌，被称为“很有特色、清醒可喜”，我则不以为然。列举一段：

“好大的北风

便在去年大寒时候

也不曾有这么大的风

我向北走，只见满路灰尘

隐约有几个人影……”

坦率地说，周作人的诗歌不过是断句的白话而已，怎么也看不出好来，倒和近年来声誉鹊起的梨花体相近。和他差不多同时代的徐志摩等新诗诗人，颇有佳作流传，所以也不能完全说是现代汉语初创期的缘故。我以为审视一个文学作品是否也能称得上经典，要看它有无穿透时间的力量。如《再别康桥》，今天读来仍旧动人；而周作人的诗歌味同嚼蜡，全无美感。

不过，鲁迅周作人兄弟在1906—1908年期间，曾住在东京文京区西片，没想到90余年后，我也来到此地。读到此处，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1997年至1998年，我曾住在文京区西片，与东大农学部一路之隔。房子叫做苍生寮，属于亚洲文化会馆，里面住了五六个来自中国、越南的留学生。该建筑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看上去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内部也是敝旧得可以。不过，该处的地理位置很好，又带一些文化气息，周遭环境不错。后来，我路过该地，总要绕路去看看。直到有一年元旦，我突然发现那危房竟已消失，取代它的是两座新建的私人住宅，心中感到一阵凄然。毕竟，在那寒酸的斗室内，我曾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而今日人已非物亦非，难免感慨丛生。

在东京及其附近，和中国近现代史上重要人物、事件大有关联的所在，实在不胜枚举。百余年前开始，大批中国留学生、党人东渡来日，在异国演出了一幕幕活剧。如果那个时代的东京不是遭受关东大地震和美军烧夷弹空袭两次毁灭性打击的话，恐怕会留下很多遗迹，足堪吾国后来的有心人寻访凭吊。

我1996年来日本，曾到一位住在东京湾大森的同学家做客。一出车站，便觉海风迎面扑来。同学的住所是一处规模很大的公营团地，诸多十几层的公寓建筑灯火通明，连绵比肩。我站在十四层的阳台上，忽然想起民国元勋黄兴曾在位于大森的某炮兵学校留学，而热血青年陈天华更是在大森海湾内蹈海自杀，心里便不平静起来。弹指之间，沧海桑田，陈天华舍身的海岸或许已经被填为陆地，黄兴的学校亦不存久矣，而他们曾为之奋斗的中国，在这岁月的洪流激荡之下，其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后来每次旅行，总会顺便看看与中国有关的遗迹。在神户的海滨，我拜访了孙文纪念馆，馆址是当年华裔富商吴锦堂的别墅，孙文曾在此参加餐会；在奈良的唐招提寺后院，我参拜过树林掩映中的鉴真大师陵墓……那年从下关回国，因旅次倥偬，未能前往春帆楼一游，心里总是引以为憾。他日若有机会，一定要登临寻访，毕竟，那是无论中国还是日本历史上极重要一刻的发生之地。

今人谈日本文化，也有“匠人性格”的说法，同时或被相提并论的是德国人。

在网络上看到一个中学生发帖，说他的理想是拜师学艺，成为一名锻造日本刀的匠人，希望有人能够提供一些信息帮助。至于为什么会有此想，他说是看到“韩国人说日本刀的起源在韩国”，深感日本文化需要捍卫传承。我不禁失笑，不知道哪个韩国人说过这样的话，但如果类似的“XX韩国起源论”能够激励日本和中国的广大青少年投身传统文化事业，倒还是件好事了。

说到匠人的这个匠字，我有些联想。中文里匠的含义，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褒贬评判，若说匠心独运，是对创作者别有巧思的赞扬，若说匠气匠笔，则是对创作僵化板滞、缺乏艺术性的批评。在现实生活中，匠的感情色彩倾向于后者的似乎更多，想一想提到臭皮匠、泥瓦匠的口气就知道了。然而，在日语中，虽然也有匠气这个词，但最主要的用法是匠人，属于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尊称。此一分别或许要在历史传统中寻找根源。

中国古代对人的社会角色有士农工商之说，士的地位那不必说，农更是社稷之本（尽管农民身处底层），商的身份低下，但据余英时先生等学者的论证，这一倾向在中古以后发生了转变。相比之下，倒是工，即手工业者的社会身份颇有可议。而在日本，一个比较特殊的现象是手工技术者并没有被视为卑贱的职业，反倒受到一定程度的尊重。作为手工业者本身，他们把自己的职业和技术当做了天赋的使命，追求的是一代一代的传承，以及在不断的磨炼中精益求精。

在匠人们的努力之下，日本的手工技术水准大幅提高，诸多领域内早已处于世界领先地位。最著名的莫过于日本刀，钢铁锻造技术来源于中土，却能青出于蓝。此外，像漆器、造纸等工艺，日本在江户时代就达到了不亚于甚至超过中国的境界。

今人谈日本文化，也有“匠人性格”的说法，同时或被相提并论的是德国人。所谓“匠人性格”，我们一方面说其认真敬业，追求极致，另一方面也说其死板教条，变通有欠。可是若落实来看，对中国人而言，这前一条好处的必要性远远大于后一条的副作用吧。

极少数出类拔萃的匠人在当今的日本，被誉为“人间国宝”，日语“人间”就是人的意思，但除了个人之外，个别团体组织也有被认定的资格。成为“人间国宝”，就等于成为日本的重要无形文化资产的象征，个人每年能得到政府200万日元的补贴，团体组织也有数目不一的资助。这个称号是极大的荣誉，在个人专长方面只有两大类，即文艺和手工。文艺类大体是日本的传统表演、器乐等，手工类则包括造纸、刀剑、金工、陶艺、漆器、木（竹）工、织染等多个特长，到2008年也仅有160人，少部分尚在人世。这些“人间国宝”的技艺流传，只能依靠古典式的师徒授受，政府的物质与声誉资助能够从经济上予以相当的保障。从宣传的角度来看，政府给予“人间国宝”们的尊崇，无疑也在潜移默化中塑就了对匠人文化的肯定，带来的社会影响力绝不仅仅局限于此。

与日本的“人间国宝”相对应的，中国自1979年以来颁发的“工艺美术大师”称号大致相近。但是，一个荣誉称号和每月据说几百元的津贴，在这个“商品经济”狂潮席卷的时代里，根本无法挽回人才凋零、技艺湮没的颓势。有两件小事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一次是在日本棋院举行的富士通杯围棋世界锦标赛，看到中国棋手们大量购买日本著名棋手题字的折扇，我就问中国棋院某位领导何不推出中国著名棋手们的同类商品，他的一个答案是国产折扇的扇骨质量不如日本，开合多了便易松散。小小折扇的制作工艺，应该算是竹工吧。还有一位画家朋友，出身书画世家，每次来日本都要购买不少美浓和纸，据他说质地极佳。他的家中收藏有先祖珍藏的宋明纸张，品质不凡，可惜今日若求此等上品已不可得，由此可见我国传统的造纸技艺正处于今不如昔、每况愈下的困境。

打造和研磨日本刀剑的“人间国宝”现在好像只剩下两三人在世，不知道那中学生是否已坚定信念去做了学徒，没准他将来会成为一位“人间国宝”也说不定呢。

机器人竞赛

他们对科技的狂热追求，造就了新干线，造就了一家家世界顶级企业，也造就了日本经济的飞速跃进。

2009年，日本某电视台直播每年一届的亚太大学生机器人大赛，中国的哈工大代表队以绝对优势轻松夺冠，令主持人深受刺激，日本式危机意识表露无遗。因为观看这个节目，我想到了一些关于机器人的点滴。

对于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中国人来说，日本动画片《铁臂阿童木》可能是童年美好记忆的组成部分，历经多年，仍然难以忘怀。漫画大师手冢治虫创造的机器人阿童木的形象，在全世界也算是广为人知。由于当年手冢住在东京的高田马场，此地便成了阿童木的诞生地。在这个离新宿只有五分钟车程的繁华车站上，全日本独一无二地采用了《铁臂阿童木》主题歌的曲调作为宣布电车停车或开动的铃声。每逢阿童木“诞辰”的周年，附近还要举行纪念仪式。从阿童木的受欢迎程度来看，不难发现日本人对于机器人有何等的喜爱之情。事实上，在那套最普及的中文日语教材《标准日本语》的初级第一册，课文中早早就提到了“机器人”的日语说法，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表现出日本人对机器人科技的强烈兴趣。

前几年，日本电子行业老大索尼公司研制的机器人“QRIO”，曾经在东京歌剧院和东京爱乐乐团合作表演。“QRIO”的职责是担任指挥，曲目为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在彩排中，许多乐手常常被机器人的动作逗得发出笑声，但他们都一致承认，“QRIO”的表现远远超出他们的料想。“QRIO”虽然没有丰富的面部表情，但肢体语言却惟妙惟肖。

这次演出是一场观众为儿童的音乐会，但没过两天，汽车业巨头丰田竟然也在东京召开了记者招待会，推出了一个能吹小号的机器人。这个身高1.2米的机器人手拿小号上台，吹奏了一曲《WhenYouWishUponAStar》。它的手指能够自如运动，可更惊人的是拥有“如同人类般柔软”的仿真“人工嘴唇”。丰田公司当时的社长张富士夫和机器人一同登场，他透露了丰田其实早在两年半以前就着手研制这个新生事物，今后还将成立专门的机器人研究部门。在丰田的汽车装配车间，早就有机器手等人工智能设备，但打造出能“文艺表演”的机器人，某种程度上就有和业界其他公司互别苗头之意。

除了索尼和丰田之外，另一家汽车巨头本田也开发出了能双脚步行的机器人“ASIMO”。2002年，“ASIMO”曾远赴美国，为纽约证券交易所敲响开市锣声。后来，“ASIMO”还陪同时任日本首相小泉访问了“机器人”一词发明者恰彼克的故乡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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