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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Part2 (1)

小说: 别跟我说你懂日本      作者:王东

走近她,了解她,原来如此

我们或许都曾通过不同的渠道了解过日本,也读过一些“中国人眼中的日本”一类的文字,但是,大部分的书多半不会有助于对日本、日本人的客观认知,有时甚至会起到恰恰相反的作用。因为,太多的人习惯暗自迎合国人的心理,以一种猎奇甚或揶揄的态度审视日本,或是故意强化了其中的某一点。

遵纪、守时、严谨、细致、勤奋、敬业、居安思危、善于学习……这是日本;欺软怕硬、跟风、两面三刀、不近人情……这也是日本。走近她,了解她,还原我们一个更加真实的日本!

服务之多寡

我向来对“顾客是上帝”的说法不以为然,因为我坚信人人平等,做好自己的本分不等于非要把对方奉为高高在上的神明。

2009年8月15日,谢幕在即的自民党麻生太郎内阁成员中,只有消费者行政担当相野田圣子参拜了靖国神社。而去年的8月15日,包括野田圣子在内,当时的福田康夫政权共有三名内阁成员参拜了靖国神社,今年剩下野田一人。野田圣子在参拜后表示:“不管自己是不是内阁成员,都把这个日子看得很重要”,并承认在参拜记名时写的是“内务大臣”。

事实上,这位野田圣子在中国更大的名声不是靖国参拜,她就是每每被提及的前东京帝国饭店“洗厕工”,为了表示对自己工作的热爱与敬业,曾多次喝过自己擦洗过后的马桶里的水。此一事迹在中文世界颇为流传,野田圣子也成为极受称道的励志典范,催生了不少大发感慨推崇备至的文章。然而,我向来不觉得她的作为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我无法认可把马桶水能喝当成做好本职工作与否的标尺,也不相信那水有励志之效。喝马桶水的故事给野田圣子带来了知名度,加上她本来就出身于政客世家(祖父曾任参议院议员、建设大臣),所以政坛之旅一帆风顺。但就她曾从事的服务业而言,我称她的行为是“过度服务”,没必要也令人不舒服。

这种“过度服务”,我亲身体验过一回。那年搬家,几位工人忙碌到最后,只剩下客厅天花板的吊灯。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们没有利用桌椅,一名级别稍低的瘦削工人跪倒俯身,另一个人踏在他脊背上,把吊灯安好。我的心底顿时涌起极大的愧疚,也担心那位承重的工人能否吃得消。当他们说全部完成时,我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是好。手边就有足堪借用的桌椅,他们不用的缘故显然是刻意为了以过度的方式为此次服务作结。客观来说,此举也封杀了我对他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的可能。后来,看张石老师的文章中提到日本人的“型”文化,想到这样的“过度服务”其实也是一种“型”。他们用此做法来象征劳动过程的辛苦工作以及劳动者的任劳任怨,顾客应该会觉得自己的钱花有所值。可是,对于这一幕,我非但那一刻不舒服,至今想来仍旧耿耿。

如今,来日本的中国游客多了,对日本服务业的切实体验自然也多,有时候能在游客们的博客、发帖或发表文章上看到各人的感受,大体上以称道居多。我在留学阶段的两年多里,课余的零工基本上属于餐饮服务业,算是有一些亲身体验。毕竟是“无商不奸”,日本亦不例外。在笑容招待的背后,啤酒里面掺点水、结账时故意多算(成群结伙的客人一共喝了多少杯酒谁能记得清呢)等把戏也时有发生。不过,就餐饮业而言,服务者和顾客之间是一种比较直接的互动关系,前者要殷勤有礼是最起码的职业要求,同时,顾客也不能过于肆意。前面说到了“型”,服务者展现出热情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还离不开顾客的配合。无论是服务者或顾客,最好都能有礼亦有节。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提到国人热议的所谓“日本跪式服务”。

在中文Google上检索“日本跪式服务”,登时出来27万多个条目,算是蛮多的数据,也体现出中国人对此话题的关注。可有趣的是,这又是一个文化差异导致的扭曲概念。中国宣传“日本跪式服务”,是表现把客人奉为主子甘为奴才的情操;但跪姿在日本文化中与中国意义大不同,日本人的跪是正常坐姿,礼仪端正而并无奴性,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中就有如何“正坐”。在日本的餐饮业,服务员以跪姿记录客人点菜再正常不过,尤其是榻榻米风格的传统食肆,因桌子低矮又席地而坐,纵想不跪也难。

由此可见,国人热议“日本跪式服务”折射出的问题,并不一定是日本餐饮服务业的服务态度和质量,而是一些人对“服务”的“过度”理解,把提供服务者的敬业精神和卑贱人格混为一谈。换句话说,他们恐怕要的不是服务员,而是奴才;在意的也不是服务,而是自我虚荣心的满足吧。

我向来对“顾客是上帝”的说法不以为然,因为我坚信人人平等,做好自己的本分不等于非要把对方奉为高高在上的神明。这种说法的背后实际上隐含着一切为了赚钱的强烈功利心态。而且,假如理解了日本的“型”文化,也没必要对所谓“日式服务”感动莫名。当人的微笑可以用电子图像程序打分评定高低的时候,那微笑似乎也不算微笑了。

文士与武士

日本的武士强调“文武合一”,他们既是作战时冲锋陷阵的职业军人,也是和平时期的行政管理人员。

和某些日本友人聊天,他们还记着自己祖先的武士身份,但已经并不具备任何实质意义。明治天皇时期,政府采取渐进手段,以发行债券或赎买等方式逐渐取消俸禄,消灭了武士阶级。一部分高级武士在这一过程中获得爵位,成为仅次于皇族的华族。但随着二战战败,1947年麦克阿瑟宪法颁布,华族阶层也成为了历史。今天在书店里还能看到介绍华族世系的书,某家后人现在是谁在做什么,可见日本民众也很八卦。不过,别说华族,皇族中也有混得不怎么样的。有皇族远支凭借身份,办个某某功劳奖,只要花钱就能买得到,还颇受部分在日中国人企业经营者的欢迎。

在我九年前的住所附近,一户住宅的门口立着块石碑,上书“幕末剑士某某习武之地”。我初次经过时停步注视了片刻,脑海中想象着百多年前那位日本武士的样子。

士的概念当然出自中国。许倬云在《春秋战国间的社会变动》中说:“士的身份为大夫的家臣和武士……强调忠诚,地位介乎于统治集团和被统治者之间。”士的六艺中,射、御和军事有关,书、数代表要学习文化知识,礼、乐则要求严格遵守礼仪。显然,这个概念与后来日本的武士有诸多接近。

日本武士的产生是在平安时代,一些地方领主建立保卫自己的私人武装,并利用其扩张势力。这种武装逐渐成熟为制度化的专业军事组织,其基础是宗族和主从关系。到了10世纪,朝廷无力镇压地方势力的叛乱,不得不借助各地武士的力量,武士进一步得到了中央的承认,成为特权统治阶级。武士制度的完备象征是德川幕藩制,整个日本社会的统治阶级由以将军、大名为代表的高级武士到最低级的“足轻”(步卒,低级武士)组成。而从丰臣秀吉的时代起,就实行了兵农分离制度,武士完全脱离了生产。

不过,武士之间的生活水准是相差极大的,即便同为藩主大名,在长崎的也和在山形的截然不同。占武士大多数的是中下级小人物,他们如果不能依靠一位有钱有势的主公,生活往往是在穷困中勉强维持。江户时代的一个笑话说:“小武士的家里除了被子和锅,还有一块大石头,因为当他感到冷的时候,可以举石头取暖。”在《黄昏的清兵卫》中,下级武士清兵卫在吃饭时还要用饭团把汤碗擦一遍。倘若依附的主公犯了事被开革,或是财政困难必须削减人手,低级武士们就只能成为浪人,有的便去为黑社会之类的势力做打手,成为“用心棒”。虽然现代日语中的“浪人”指的是升学受挫准备再战的学生,但在那个时代,浪人是日本社会重要的不安定因素。为了避免国内矛盾的激化,官方就常常默认或怂恿浪人的对外武装侵略,浪人对于对外战争则充满野心。举个例子,郑成功为反清复明,曾派人到日本借兵,幕府虽然拒绝,但下面的浪人们纷纷请战。

据1872年统计,日本共有士族425872人,连家属合计1941286人,他们每年的俸禄消耗了日本政府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直到明治维新,武士都是统治日本社会的支配力量,从体制、职能上看,变得更类似西方的封建领主和骑士,与中国差异明显。

这个差异是理解中日两国发展道路的一个节点。或许可以说,当士分成了文士和武士……

日本的中学世界教科书中提到中国的宋代,称之为“文治主义”。这或许是士的概念在中国经过漫长演变,发生根本变化的时期。清末学者汪士铎批判宋儒及理学,有一段观点颇值注意:“儒者得志者少,而不得志多,故宗孔子多宗其言仁言礼,而略其经世之说。又以军旅未学而讳言兵,由是儒遂为无用之学。”他提到能辅助孔子之道的,分别是申不害、韩非、孙武、吴起,后两者都是军人。这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单纯依靠中国式的文士,没有法家兵家的辅弼,不足以令国家富强。

中国的士变成文士,与武士的脱节,是中国历史的一个重大变化。特别是宋代以后,文士因掌握行政权力,压抑武人的地位,形成文臣和武将之间长期的难以调和的冲突。双方互相排斥贬低,造成严重内耗。而反观日本则似乎不存在这种情况,武士“文武合一”,既是作战时冲锋陷阵的职业军人,也是和平时期的行政管理人员。武士被要求学习文化,欣赏艺术,哪怕是附庸风雅。“维新三杰”之一西乡隆盛出身倒数第二级的下层武士,年轻时为了贴补家用,还兼做代人抄写的零工。或可以说,日本早在古代起就是一个“军人政权”了。

文士与武士,眼界和看法自然不同。清末,日本学者冈千仞来华游历了数月,说了解了中国的病根在于“经毒”和“烟毒”。所谓“经毒”,自然是指中国文士对经书的沉湎。在和那时中国知识分子中眼界最为开阔者之一王韬的交谈中,他说:“世谓战危事,兵凶器。此特言用兵之害耳,若就其神功施与天下者而论之,安知危事凶器非即祥云庆星也?”这段话鼓吹暴力手段的积极意义,已经显露出日本未来国策的端倪。

王韬对此持反对意见,称之为“日本儒士一孔之见”,因为“苟必以战斗为练兵之具,是残民以逞而已,非治国家之道也”。王韬的说法也没有错,日本后来确实因暴力倾向失控而滑向了残民以逞的地步。可是,王韬那一刻没有想到的是,十年之后,中国成了日本暴力的第一个受害者。

与地震同行

日本人临变不惊的素养,得自从小就接受的防灾教育,也受益于生性俱来的警觉。

最近在阅读英国学者托尼·麦克米切尔的著作《人类浩劫:失衡生态的反噬》,其中提到生态环境的变化对人类的生物性、文化、健康与疾病模式的影响,我就想起日本的自然环境之于日本人和日本文化的关系。最简单的一个实例,不妨说说地震。

2009年夏天的地震比较频繁,传说中的东海或关东大地震又成了舆论热衷议论的话题。根据手边一本昭文社出版的2007年版日本情势,未来30年内,东海地区里氏8.0级地震的发生概率为86%,关东地区里氏6.7~7.2级地震的发生概率是70%,茨城县海域里氏6.8级地震的概率更是达到90%。近一段小震多发,类似数字便纷纷见诸媒体封面和头条,颇为吸引眼球。似乎谁说得越危言耸听,谁就卖得越好,有点像恐怖电影。

我已记不得来日本之后遇到第一次地震的确切日期,却记得因晃动并不算剧烈,没感到特别的惊恐,反而带一丝新奇生出的快慰。后来的十几年里,经历过上百次的有感地震,最严重的是2005年新泻地震。当时我在东京电影节设置于六本木高层建筑49楼的新闻中心,感到了如同乘船突遇风浪般的摇晃。在那一刻,很多欧美人士惊恐失色,有的甚至画起了十字祈祷,可日方人员大体上保持了淡定(暗示着一种因勇气而生的优越感)。当天一共震了三次,时任首相小泉在开幕式上草草致辞就离开前往灾区。第三次时,发现手机信号因通话量过大而阻滞,我也有些慌了,问旁边的一位工作人员情况如何。他笑了笑:“没事。请放心吧。”让我不禁为自己的怯懦而暗自惭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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