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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Part1 (6)

小说: 别跟我说你懂日本      作者:王东

“农民工”这个概念在日本当然是没有的。这些打零工者的身份其实很复杂,有的是学生,有的没有固定职业,还有的可能有正式工作,只是来此赚点外快。至于收入,很多是当天发放,用不着威胁要跳楼。

1997年夏天,我曾做过一次类似的工作。当时,横滨与大阪为了争取代表日本申办2004年夏季奥运会的资格,要迎接国际奥委会考察团的初选。通过同学介绍的一位专职中介零工的中国人,我成了当日横滨市募集的数百名工人中的一员。早晨六点集合听取说明,七点开工,中午休息一小时,午后四点结束。据说薪水是14000日元,经中介人转账后到手10000日元。那份工作就是清理市容,包括洗刷路面、护栏,清除垃圾,给行道树浇水,等等。我和数名日本男人分到一个小组,负责清洗一段路面,不能借用机械,而是跪在地上很仔细地作业。记得当时最讨厌的,是遇到时日已久的口香糖残渣。和同事们相比,我显然太不专业,人家备有工装、头巾、防晒油,我的手臂到午后就被太阳晒得蜕了皮。午休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吃盒饭,彼此自我介绍,有的人不爱讲话,有的则早就认识,是零工界的老战友。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作,靠这种短期的体力劳动谋生。一位掉了一颗门牙的中年男子爽朗健谈,不少人都认得他,这是我对日本底层劳动人民至今仍比较深刻的印象。

此类零工虽然劳累筋骨,但收入还算不错。基本上,每天在8000~12000日元之间。同学当中,身体强壮的喜欢去建筑工地或房屋解体,最初差不多一天10000日元,熟练之后可以翻倍。一个人若是专门找这种零工来做,维持日常生活没太大问题。

之所以讲起往事,是因为想到了体力劳动的收入问题。后来,在公司里和一位负责送货的佐川急便司机小伙子聊天,因为听说他们的收入不错,就冒昧地问了一句。小伙子的理想是辛苦几年攒些钱,去北京学习汉方(中医)。他坦率地说,一个月收入在60万~70万日元左右,同僚中新来的低一些,资历较深的或可达到100万日元。当然,他们每天开着车运货送货,“身体不好会吃不消”。

好了,我们来对照一下。我曾经做过的清扫零工,若每周工作六天,大概能拿到30万日元。建筑工地的一个熟练工人,据悉每个月大抵50~60万日元,快递公司的送货员也在这个水平。而根据数据统计,2008年,日本大学教授的平均基本月薪是66万余日元,记者是49万日元,律师是55万日元。诚然,单纯的数字比较并不全面,这些脑力劳动者可能有比较多的休假、更加自由的时间安排以及数字不菲的额外收入,但它毕竟提供了一个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在薪酬上的粗浅对比。

那天,我把以上情况讲给记者们听,他们颇有感触,也吃惊于体力劳动者在日本的地位和经济状况。蓝领货车司机们固然辛苦,收入却远高于同等年纪的普通白领上班族,这对于一个市场经济社会而言是相对公正而合理的。体力劳动者的工作、生活条件低迷于社会底层,并且受到轻慢与歧视甚至羞辱,决不是健康社会的表征。脑体倒挂是怪现象,脑体差距过大同样不正常。体力劳动不但是艰苦的劳作,而且更是维持社会运转存续的基础活动,理所当然地要体现其应有的价值。

我的体力劳动经历其实并不算丰富,两年多的时间里,先后洗过碗,在塑料制品工厂做过小药瓶,街头摆过摊,厨房帮过闲,最长的历练是在烤肉店做服务生。这些工作虽然劳累,但精神上却非常充实,对一个人的成长有很多帮助,特别是像我这种之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青年。坐办公室久了,会怀念起过去从事体力劳动的时光。从成长的角度来讲,那或许是我在日本最宝贵的收获。

做人难,做男人更难

丈夫或父亲是家庭中地位最为低下的角色,通常会遭到妻子和子女的蔑视和嫌弃,他唯一的价值就是按时把工资拿回来。

初来日本那年,著名喜剧演员、寅次郎的扮演者渥美清因病逝世,成为举国震动的重大讣闻。战后的日本荧幕上,最具代表性的男性形象,一个是高仓健的硬汉形象,另一个是渥美清的闲人形象。对中国人学习日语影响极大的教材《标准日本语》初级上册开篇不久,就提到了渥美清与山田洋次导演合作的寅次郎系列名作《男はつらいよ》,可见其非同一般的地位。《男はつらいよ》,直译就是《做个男人真辛苦》。我以为此片之所以长红不衰,除了贴近生活的轻喜剧色彩和寅次郎身边不断出现的美丽女子之外,光是这个片名便足以让无数日本男观众感觉被说到了心坎儿上。

对很多日本成年男人来说,“真辛苦”恐怕是他们的真实心声。在我的小人之心度来,寅次郎在各地游游荡荡,结识了一位又一位让他心动的女子,但总是在最后关头选择告别,这不仅营造着有情无缘的淡淡伤感,更暗示了一种逃离的机敏,逃离作为已婚男性所要承担的责任。一旦成了家,可怜的寅次郎恐怕就会变成一头终日劳碌的牲口。

某电视台的一个节目把镜头对准几个上班族的家庭,对照丈夫和妻子的日常生活。一位丈夫每天从妻子那里得到800日元的零花钱,在早晨上班路上买了一罐咖啡之后(120日元),为了省下钱买本新发行的漫画,中午只好去找最便宜的吉野家牛肉饭果腹。而同时,他的妻子和一些主妇朋友们在宽敞的西餐厅内共进午餐,随后去逛商场,喝下午茶,享受着西式甜点的美味。从两种差距巨大的生活内容来看,丈夫仿佛是供养妻子的一个雇工而已。有午餐的调查数据为证,各行各业在外面吃午饭的平均花费是500~700日元,唯有一类人例外:主妇。她们的平均值是1500日元。

伊恩·布鲁玛在《镜像下的日本人》中写道:“外国人看到的是,日本家庭主妇是如何柔顺地接受丈夫的颐指气使,或者至少丈夫什么也不想动手做,结果经常就下结论说,日本的男人处于非常大的支配地位。”这大抵是外国人在旁观者的角度对日本家庭内夫妻关系的普遍印象,所以,才会有那种“娶妻当娶日本人”的愿望。可是,假如不能说此一印象完全错误的话,它至少也饱含水分,必须大打折扣。外国人看到的是在公开场合或影视作品里,日本妻子对丈夫的谦卑侍奉,甚至是同行时紧随身后的亦步亦趋。但是,在真实的家庭生活里,丈夫的地位远没有那么光鲜。在某些情况下,丈夫/父亲是家庭中地位最为低下的角色,遭到妻子和子女的蔑视和嫌弃,他的唯一价值就是按时把工资拿回来。

男人的家庭地位问题,体现的是日本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表象和内在之间的巨大差距。虽然它广泛存在于人类社会的各个文化与族群当中,但日本或许是最严重的例子。而且,日本人没有觉得这种分歧有什么不对,相反还视之为文明的体现。

从本质上讲,压在日本男人身上的沉重负担,并不是女人本身,而是来自社会对男人的要求,比如必须努力工作抚养家庭,就像已婚男子在身份上被称之为“世带主”(一家之主)。刚来日本时,听到一个传闻,说日本女性喜欢嫁给中国男性,因为他们会早点回家帮助妻子操持家务。但是在生活中,却能够看到一些日本男人哪怕是在外面的公园里坐着吃饭团,似乎也不急着归宅。还有一个传闻,说倘若这个男人天天下班就往家里赶,会被妻子认为在事业上没有出息,不能和上司与同僚搞好关系。另外,《男はつらいよ》中的寅次郎是一位漂泊者,他可能给无数离开故乡到异地、尤其是大都市中拼搏的男性带来了感动。

你可以说日本男尊女卑,但这个“卑”以另类的方式转化成要女人依靠男人养活;更“尊崇”的男人一旦成了家,就只能扛起责任。如果负不起,那他就会成为失败者,失败者在日本的结局可想而知。

一切,似乎出现了有趣的翻转。

2007年,日本修改后的婚姻法规定离婚时夫妻可以对半分割养老年金,这个看上去很进步的保护妇女权益的变动,却导致了重大社会风波,即所谓“熟年离婚”的激增。在步入老年之际提出离婚的妻子们表示,能分得丈夫的年金可以保障她们的经济来源,但她们不愿意“粗大ごみ”(大型垃圾)般的丈夫扰乱生活。什么生活呢?以前丈夫很少出现在家里,主妇们优哉游哉;现在糟老头子退了休,赖在家里好不腻歪。

看了以上种种,不知道对日本式妻子情有独钟的同胞们会不会有所感触。老光棍寅次郎先生看似傻乎乎的,我倒一直觉得他很聪明,就像咱们的后主刘禅:“此间乐,不思蜀。”

黑人和日本人

一般来说,日本人对黑人的看法正面较多。其中美国文化的影响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刚来日本留学不久,学校的吉田老师请我们一伙中国留学生吃饭。他是著名汉语学者藤堂明保的弟子,讲一口流利得与中国北方人无异的中文。在饭桌上,吉田老师问起我们初来后对日本的观感,无须任何顾忌,尽管放言。我们也请他谈谈对中国的看法,不知怎么说到了种族偏见问题。他说:“我不客气地讲,有的中国人对黑人抱有歧视。”我当时想了想,觉得似乎难于反驳。

不好反驳的原因,是我虽然来日不久,但看到的一些迹象表明黑人在日本社会中好像确实比较受欢迎。日子久了,这个印象越发得到了证实,至少他们颇能讨得日本女孩的欢心。某一段时间,去六本木和涉谷的酒吧比较多,见到的黑人身边往往围绕着日本女孩,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在以红灯区闻名的新宿歌舞伎町,入夜后街头就晃荡着一些为软色情酒吧拉客的黑人,熟悉的朋友说他们很“嚣张”,而且“一个个都是日本人配偶”。按照日本法律,外国人不得从事“风俗”(色情服务)行业,但身为日本人配偶者即可例外。朋友还说,问他们都自称美国人,其实不少来自非洲,“英语都不太会”。

中国历史上因为与西域、南洋的交流,黑人较早就出现于史籍。而日本人对黑人的最初印象,是织田信长见到意大利传教士带来的黑奴。信长对他的肤色充满好奇,买下他后恢复了他的自由,并赐予其武士身份和日本名字“弥介”。江户时代的日本奉行锁国政策,明治维新开国后,日本人因为敬畏白人,也对黑人持“未开化人种”的看法,可当时的日本极少有黑人出现。自甲午战争后,日本逐步跻身国际列强,但身为被白人视为有色人种的黄种人,依旧受到歧视。在反对人种歧视的口号下,日本人和黑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同道关系。日俄战争是黄种人首次彻底打败白种人之战,有趣的是,美国黑人居然为之欢欣鼓舞。而一战后的巴黎和会上,日本提出了废除人种歧视的议案,却被英美等国封杀。

大批的黑人来到日本,是以二战后的美国占领军身份。说到由此而生的黑人日本人混血儿,中年以上的中国人自然会想起著名的电影《人证》。这类混血儿多少受到了一些歧视,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歧视未必来自于肤色,更多或源于那些母亲们的经历。去年年底,美(黑人)日混血的演唱歌手JERO不但拿下年度唱片大奖的最佳新人奖,还在红白歌战中登场,成为很受喜爱的艺坛新星。

一般来说,日本人对黑人的看法正面较多。其中美国文化的影响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如最受欢迎的运动项目棒球中的黑人球员、黑人歌手,也包括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

话说回来,日本女孩喜爱黑人的一个无须讳言的原因,自然关系到性。在日本的成人影视作品(所谓AV)中,日本女演员与黑人男演员的片子并不少见,有的音像出租店甚至还设有黑人对日本女优的专栏。一些出名的AV女星会专程前往国外,与一众黑人共同拍摄作品,找白人搭档的反倒寥寥。假如从表象上来看,这类作品也许会被当做日本女性对性愉悦的张扬追求,然而,考虑到AV的主要观众是日本男性,其内涵就不那么简单了。

几年前,在一家中国商品贩卖店购物时,见到一位黑人顾客,操着流利的京味儿中文讨价还价。随后,我和他一起乘电梯下楼,好奇地问:“请问你的中文在哪里学的?”

“北京啊。语言学院。”

“水平真不错。”

“谢谢。”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又问:“在日本生活得怎么样?习惯吗?”

“很好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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