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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年夏天那片海(5)

小说: 北海恋人      作者:千寻千寻

而海上那轮明月,就是爱人的眼睛吧,冷冷的,忧伤地注视着爱人远去的背影,无法挽留,亦无法相守。仿佛是在问:你还是不能听见我对你的呼唤吗?到底还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你相信,这世间种种的悲伤和不幸,都源于你不懂我的爱,你的不懂,就是我深渊般的痛……

【星空下的大海】

毛丽把赵成俊带到了北部湾广场旁边的一家酒楼,北海城市小,经济虽不如南宁繁华,但是很安静,街头没有那种热浪滚滚的喧嚣。毛丽选的这家酒楼就很不错,透过餐厅落地窗,可以望见广场中央的露天剧场热闹非凡,某家商城庆祝开业在搞促销,兼带些业余的文艺演出。说是剧场,其实还算不上,水泥台阶围成了个半圆形,这样的场地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让毛丽想起小时候被哥哥带出来看露天电影的情形,记忆最深刻的是看过一部戏曲电影《白蛇传》,虽然看不懂,可还是很高兴,因为每次看完电影,哥哥都会买五分钱一根的冰棍给她吃。哥哥也很高兴,问毛丽电影好不好看,毛丽连连说好看,哥哥又问她将来想做什么,毛丽吸着冰棍一脸天真地说:“我将来要做白蛇。”气得她哥当时就给她一栗暴,“臭丫头,什么不好当,当妖精!”

这事后来老被她哥笑话,都十几年了,只要一说到小时候,就会说到那事上去。有一次她哥到出版社来看毛丽,不幸让白贤德听到,白大姐挤对毛丽,“原来你做妖精是有根源的啊。”

餐厅里就餐的人不是很多,毛丽点的无非是当地的特色海鲜,还有广西的一些特色菜,比如外地客必尝的白切鸡,嫩黄的鸡肉被切成整齐的块状摆在盘中,粘蘸特制的酱汁很是可口。毛丽问赵成俊吃不吃辣,他笑着摇头,“清淡点吧。”

这时候他已脱掉外套,只穿一件白衬衣,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毛丽发现这男人很白净,那白衬托出他儒雅的干净气质,他极修边幅,吃相很斯文,似乎吃什么都津津有味的样子,但神情又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彬彬有礼中难掩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与冷漠。因为毛丽跟他说什么,他都回答得恰到好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顿饭吃完,毛丽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是生意人,祖籍上海,出生在马来西亚,早年在英国留学,这次回国是公私兼顾。至于何为公,何为私,毛丽没问,甚至连他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在北海是长住还是偶尔过来小住,她都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她只是一直在心里念着那个遥远的国度,他是马来西亚的?

两人在街边礼貌道别。

毛丽问赵成俊:“你现在是住哪里呢?”

“香格里拉。”他笑着答。

“哦,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毛丽说着上了自己的凌志。赵成俊也打开了小跑的车门,忽然想起什么,问她:“毛小姐,以后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我是说,如果你有空的话……”

毛丽抢过话,“抱歉,我大多数时候没空。”

男人的这套把戏,她再熟悉不过。

赵成俊很得体地用笑容掩饰尴尬,“除了工作,平常也很忙吗?”

“是啊,很忙。”

“忙什么?”

“忙着约会呀。”

毛丽笑着一个急转弯,车子画了个优美的半弧线,迅疾驶离了街边。她连道别都懒得跟他说,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人有些傲慢,你问他什么他都答,却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好似在敷衍她。她生平最见不惯这种人,以为衣冠楚楚,摆出一副绅士的派头就可以迷倒女孩子,毛丽自认混迹江湖多年,是人是鬼都见过,各路神仙都打过交道,她才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很怕接触这种外表疏离,内在神秘的人。这样的人才可怕,太沉得住气,太无动于衷,好似泰山崩于前不变色,一不留神,就会让你卷入旋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章见飞不是这种人。他虽然也稳重,彬彬有礼,但他心细如发,好像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表明他内心的想法,他郁郁寡欢,他痛苦不堪,都是因为他爱的人不懂他,她看不到他的心,或者是无视他的心,那才是他痛苦的起源。但是这个赵成俊似乎有点过了,生怕别人知道他底细似的,毛丽心想,你就是欧洲来的王子,我也不稀罕。

她想起从前,每每自己发脾气或者情绪低落的时候,章见飞就会静静地退到一边,只要她不发话,他可以在客厅坐到天亮。到第二天醒来,餐桌上必定有他做好的早餐,床头还会有刚从花园里采摘来的鲜花,带着露珠,花叶中也必有他留的纸条:宝贝,心情好些了吗?

往往,她会慵懒地伸个懒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的日子,拥有的时候觉得是理所当然,失去时才知原来她已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一定是伤到了极处,他才那么决然离开,不要她了,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他就是不要她了。现在想来,曾经的缠绵悱恻,爱恨离伤,是那么的荡气回肠,可是这一切已经不属于她。记得新婚不久就是他的生日,很热闹,朋友们纷纷为他点燃蜡烛要他许愿。他许了什么愿?他开始不肯说,后来私下告诉她,毛毛,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真是傻啊,这世上哪有永远,幸福是夜空的烟火,瞬息万变,盛开得美丽炫目,然后转瞬即逝,再也不见。

果然是,再也不见。

两日后,赵成俊发条短信给毛丽,说钱已经打到她账户上了,要她查收。

毛丽懒得回复,到了晚上赵成俊又发了条短信:“我已经住进来了,很美的海景,很美的星空,你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你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似有回音……

往事挟着狂风暴雨呼啸而来,毛丽躺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盈,远乡的涛声渐渐涌到耳边,还有海鸥的鸣叫,都那么熟悉。她感觉自己漂浮在起伏的海面上,天空那么远,星星还没有出来,玫瑰色的彩霞映红了半边天……第一次躺在海天苑的那张大床上,毛丽问章见飞:“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星星?”

章见飞含笑道:“你不记得了吗?有一次你问我有没有见过星空下的大海,那时我就想,你肯定喜欢看星星。”

过了那么久,他居然对这句话还记得这么清楚。

毛丽只觉恍惚……

从认识到结婚不过大半年,可是再回想那段历程居然觉得很模糊了,明明很真实地发生过,但觉得像一场梦。毛丽那时候常在半夜醒来时吓一跳,望着枕边多出来的人,总要费好大的劲才确认自己是结婚了,没错,是结婚了……有时候吃饭,或者干什么,她总盯着章见飞发愣,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我嫁给他了,要跟他过一辈子,一辈子,好长啊……

父亲在得知她要结婚时,问她:“你确定你不后悔?”

毛丽坚决地答:“不后悔。”

可是婚礼那天,当钻戒缓缓落入指节,四周彩屑、纸带、鲜花漫天飞起来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爱这个男人,她嫁给他更像是出于“还债”。而他却是那么深情地拥住她哽咽,“毛毛,我终于做了自己一生最满足的事情。”

新婚之夜,在上海某酒店的蜜月套房,他在灯下端详她,揉揉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耳朵,亲吻她的鼻尖,嗅嗅她身上迷人的芬芳,就像是拥有了一件稀世珍宝,舍不得碰,生怕她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似的,他反复问她:“毛毛,这是真的吗?”

毛丽当时望着他,也在心里问,这是真的吗?这场婚姻来得太突然,她根本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他的目光让她心虚,他的吻让她害怕,而他给予她的一切都那么热烈,就像是化不开的巧克力,浓稠黏腻,她摆脱不了,只觉得要窒息。她的情绪因此很不好,喜怒无常,无缘无故就找他发火,蜜月期还没过,两人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她生气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露台上抽烟,背对着她,声音喑哑低沉,似乎在战栗着自语:“我该想想,我是不是错了……”

其实认识章见飞的过程很简单,毛丽的哥哥毛晋曾在英国留学,章见飞是他的校友,毛晋毕业后回国帮父亲打理饭店生意,章见飞因为有生意要往来上海,毛丽正是通过哥哥认识章见飞的。

说到毛晋,毛丽只能叹有其父必有其子,吃喝玩乐,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毛丽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毛晋就怂恿着妹妹当叛徒,要她到上海去读大学,考不上也没关系,老爸会出钱买。这话后来传到老妈耳里,把他臭骂一顿,顺带把毛丽她爸也骂了顿,警告他们父子,如果他们敢合谋拐走毛丽,她非放火烧了他们饭店不可。毛晋吓得要死,老爸倒不急,找了个借口把毛丽她妈请到上海,一到上海老妈就傻眼了,毛晋一个人独住一层楼,更衣室、游戏室、视听室,应有尽有,还有自己的车库,两个保姆伺候着,完全是阔少的生活。毛丽她妈虽然很不甘,但现实是残酷的,女儿跟着她自小就吃了很多苦,一年到头难得穿上新衣,弄丢一支笔还要挨她的打,她没有权力要孩子一直过苦日子。

于是老妈最终还是同意了毛丽去上海读大学,谢天谢地,是毛丽考上的,没让她爸拿钱买,多少给了老妈一点面子。大学三年,毛丽是爸爸和哥哥捧在手心的宝贝,到哪都争着带她,毛丽成了F大出了名的千金小姐。有段时间毛丽图新鲜搬到学校宿舍住,她爸就每天派保姆将煲好的汤和洗好的衣服送过去,哪怕打个喷嚏,都有人报告给她爸;她哥哥更离谱,有时候上着课,也会把毛丽叫出去玩,教她打高尔夫,骑马,飙车,每天晚上不玩到一两点不送她回学校。这样的日子简直太疯狂,毛丽玩物丧志,每到考试门门挂科,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对远大理想的憧憬,她的理想就是——嫁人。

认识章见飞,无疑加速了她实现理想的脚步。不过当时她想嫁的人可不是章见飞,那时候她已经有男友,也是F大的,叫吴建波,物理系研究生。应该说,这个长相普通,来自偏远山区的贫困男生给了毛丽爱的启蒙教育,而且是刻骨铭心的“教育”。毛丽跟他交往,跌破所有人的眼镜,要知道当时追毛丽的人,可以从F大的图书馆排到校门口,千金小姐,青春可人,能跟她说上话对于很多男生来说都是梦。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毛丽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还就看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穷小子,她当然清楚吴建波跟她的差距是什么,通过朋友们惊讶的眼神,她知道她的选择在很多人眼里无异于是脑子进水,千挑万挑,最后挑了个“四眼田鸡”(吴建波是深度近视)。毛丽对此一笑置之,在作出选择之前,她就做好了被人嘲笑的心理准备,从小她就是那种你要她往东她偏要往西的主,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真是没错。

毛丽在吴建波身上栽跟头就栽在她天生的逆反心理,周围非议的人越多,家里人越阻拦,她越义无反顾,哪怕是茅坑里的屎,她也觉得是香的。结果被吴建波骗色又骗财,吴建波背着她在老家跟别的姑娘订婚不说,还大肆挥霍她的钱,隔三差五地就找毛丽要钱寄回老家,毛丽被爱情蒙住了眼,不仅偷偷塞给男友钱,还把家里保姆送来的汤端给他喝,甚至还帮他洗衣服,当然不是自己洗,是拿给保姆洗。毛晋很看不惯,有一次因为毛丽被吴建波气哭,他便招呼人把吴建波扁了顿,毛丽得知后去找哥哥算账,当时毛晋正和朋友在一家会所唱歌,毛丽突然闯入,对着哥哥拳打脚踢,混乱中还用烟灰缸把哥哥砸伤。当时毛晋满头满脸都是血,毛丽也吓坏了,被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子拖出会所,塞上停在街边的一辆小车。毛丽的情绪当时已经失控,眼见哥哥被砸伤,流了那么多血,她哭得声嘶力竭,直至最后昏迷。

醒来时,毛丽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像是酒店。窗帘拉着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她挣扎着起来,走到床边拉开窗帘,显然已是深夜,窗外是璀璨夺目的繁华胜景,星空下的黄浦江倒映着岸边的灯火,江岸流淌着蜿蜒的车河。

“你醒了?”背后传来一声温和的问候。

毛丽转过身,只见在昏黄的壁灯下,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子端着一盘食物,微笑着看着她。他身材颈长,气质斯文儒雅,放下食物款款走向她,一双深邃如海沟的眼睛闪烁着耀眼的星芒,他看着她说:“吃点东西吧,你很虚弱。”

毛丽诧异地打量他。

“放心,你哥哥没事,已经在医院包扎好了。”他真是细心,知道她的担心。

毛丽长发披散着,雪白的脸孔映着窗外的霓虹,眼中似有光华流动,她抬眼看他,声音沙哑,低不可闻,“你是谁?”

那人粲然一笑,“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叫章见飞。”

章见飞追毛丽的方式很特别,并没有像老套的那样死缠烂打,送花送礼物,他只是静静地待在毛丽能看到的角落里,细心地呵护她,照顾她,比她的哥哥还体贴周到。他可以为她做很多事,天冷给她送衣,感冒了给她送药,周末接她回家,或在她不开心的时候说笑话给她听,或搜遍全城找她喜欢的老唱片,或当她的司机随叫随到。那次毛丽跟寝室几个女生在南京路逛到很晚,章见飞全程陪送,吃完晚饭又带她们到钻石钱柜唱歌,中途毛丽突然来了例假,慌乱狼狈中指使章见飞去给她买卫生用品,章见飞二话没说就开了车去买回来,不知道她用什么牌子,每样买了一袋提到包间,引得在场的女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毛晋听说后也觉得不可思议,问他怎么做到的,章见飞说:“爱一个人,就想为她做事,什么事都可以为她做,没有理由,就是因为爱她。”

而章见飞为毛丽做的远不止这些,为了长久地留在上海照顾毛丽,他在上海置房购车,做好了长期定居上海的打算。无论多么忙,只要毛丽一声召唤,他就会义无反顾地飞奔到毛丽的身边,有一次他正跟一个日本大客户签约,毛丽一个电话打给他,要他送她去科技馆看展览,他二话没说撇下客户就开车去接她,结果导致日本客户拂袖而去,公司损失数百万的订单。连毛晋都说他:“追女人也不是你这么个追法的,即便是我妹妹,我也不赞成你陷得这么深。”

章见飞一笑置之,“我自己觉得值就可以了。”

不久,毛丽的男朋友吴建波车祸去世,毛丽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了吴建波与老家未婚妻往来的好几十封信件,更离谱的是,吴建波竟然把毛丽给他的钱全部寄给了未婚妻,说是要将她接到上海来结婚,抽屉里成沓的汇款单回执就是明证,换句话说,吴建波长期以来把毛丽当自动提款机了,毛丽完全被蒙在鼓里,被骗色又骗财……

毛丽当晚就割腕自杀,被同学送到医院急救。

这一次又是章见飞陪在她身边,毛丽的爸爸和哥哥都去国外考察了。毛丽醒来后情绪一度失控,一夜之间,她从云端坠入地狱十九层,所谓成长的代价竟是这般惨烈,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生平第一次真心地对待一个人,竟然落到这般不堪的地步,书上那么多动人的爱情故事原来都是骗人的,现实的爱情,原来就这样!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一直哭到连身体都蜷起来,喉咙哭哑了,眼睛哭肿了,哭得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再也活不过来了一样。章见飞当时隔着被子紧紧抱着她,就是那么紧紧抱着她,好像生怕她就那么哭死过去。一直哭到哭不出来了,她才渐渐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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